第14节
李锦琴越说语调越高,李谨丞片刻间恍然,把李锦琴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来,轻声问道:“楼少帅?锦琴,我听丫头说,楼家下聘那天,你跑去了前院?” 李锦琴的脸色刷的一变,李谨丞看着她,“我明白了。” “大哥……” 李谨丞的脸上并没露出嘲讽的神色,而是弯下腰,神色温和的说道:“锦琴,你很漂亮,但是,光是漂亮,还是不够的。” “大哥?” 李谨丞叹了口气,“当初,真应该把你送到祖母身边,娘把你和谨行都宠坏了。” “大哥,你怎么能说娘的不是!” “我不能吗?”李谨丞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掸了掸一侧的衣袖,拉平了刚刚被李锦琴抓出的皱痕,说道:“锦琴,你要记着,谨言今天嫁进了楼家,他就是楼家的少夫人。无论你之前怎么对他,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以后见到他,老老实实的叫一声三弟!对二婶也恭敬些。乖乖听话,大哥总不会不管你。可是,”李谨丞顿了顿,“如果你再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闹,万一闯出什么祸事来,就别怪大哥不讲情面了。” 李谨丞话落,转身就要离开。 “大哥,我是你亲meimei啊!那小兔崽子,他是什么东西?!” “meimei?”李谨丞停住脚步,侧过头,轻笑一声,“就因为你是我meimei,我才会和你说这些。锦琴,你要牢牢的记住,我姓李,谨言姓李,你也姓李。有李家,才有你。李家没了,你就什么也不是,明白了吗?” 李谨丞离开了,李锦琴扑到床上大哭起来,她不明白,她就是不明白!凭什么那小兔崽子运气就这么好,凭什么大哥也帮他说话,凭什么! 大房的动静是瞒不住的。知道李锦琴又闹了一回,大夫人和大老爷都没管,被大少爷说了一顿,才消停下来。老太爷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捶腿的丫头停下,开口道:“老太爷,我之前说过了吧?要是不好好管教锦琴,早晚会出祸事。幸亏楼家迎亲的人早一步走了,否则,让外人听到动静,该怎么看咱们李家?大丫头是不要脸面了,万一牵扯上锦书和锦画,传出了闲话怎么办?三媳妇能和老大一家干休?” 老太爷斟酌了半晌,道:“梓和,你看,让锦琴到你身边住一段时间?”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讽意,背靠大红的引枕,头上一支梅花金簪,说不出的富贵,“我老了,没那么多精力,上次老太爷不是还说我不讲理吗?这事,老太爷就自己着量着办吧。” 李老太爷见老太太铁了心,到底也没了办法。 等到老太爷离开,老太太叫来了春梅,“明个你去一趟西屋,把腊梅叫来。如果那边问,就说我想她来说说话。” “哎!” 春梅答应得脆生,老太太闭上眼,像是在喃喃自语:“这聪明人呐,往往要比笨人早死,腊梅是个聪明的,就是太聪明了点。” 春梅乖巧的半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捶腿,脸上依旧带笑,背后却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楼家的迎亲队伍,从李府出来,直接上了长宁街。 楼夫人准备的八抬大轿没用上,楼逍直接把李谨言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盖头没了,李谨言却被楼少帅的大氅包得结实,一出李府大门,直接被楼逍囫囵个的按在了怀里。涌进鼻端的,全部是陌生男人的气息,带着冬雪的冷冽,脸也被军服上的铜纽扣硌得有些疼。李谨言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忍不住想要拉开盖住自己的大氅,拉了两下,都没成功。 “别动。” 楼逍的声音离得很近,搂在他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李谨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硬钢箍住一般,“少帅,我喘不过气。” 钢箍好歹松了松。 李谨言再接再厉:“少帅,斗篷掀开点,成不?” 楼逍没说话,沉默代表了拒绝。 李谨言无奈,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和这个男人硬抗,骑马的感觉很新奇,如果他不是被搂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又被包得像个蚕蛹,感觉一定会更好。 楼少帅的马队一路前行,李家送嫁的队伍有些赶不上,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大管家李东头上的棉帽子歪到了一边,跑得呼哧带喘,他还是空着手,就累成了这样,更不用说还肩扛手提的李家其他人了。估计到了楼家,他们当即就得瘫倒在地上。可谁也没胆子让楼家的马队慢一点,那些大兵肩膀上可都扛着枪呐! 沿街已经挤满了人群,廖祁庭和小栓子也站在其中,廖家没收到楼家和李家的喜帖,但这难不倒廖七少爷,只要把廖家人的身份一亮,楼家肯定会笑脸相迎。 不过廖祁庭的性格有些奇怪,非要等在大街上和别人挤不可。小栓子嘴里念叨个不停,也只能和另外几个随从,尽量护着廖祁庭,不让他被拥挤的人群挤到或者是踩了脚。 马蹄声越来越近,鼓乐唢呐的声音也清晰的传来,只是听在人的耳朵里,怎么都觉得这吹唢呐的好像是个生手,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调子都有些变了。 李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会办出这样的事吧?这不是扫了两家的面子吗? 街道两旁已经拉起了两道人墙,背着步枪的兵哥们昂首挺胸往那里一站,没人再敢往前挤,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等到楼少帅的马队出现,贺喜声连成了一片。 只不过,这楼少帅的迎亲队伍,着实是怪异了些。 楼少帅抱着他的新娘子,那个被黑色大氅包着的,应该就是李家三少爷吧?率领着楼家的马队一阵风似的在前边跑,后边紧追着楼家的八抬大轿和李家的送嫁队伍,队伍里的乐手一边跑,还要一边吹着唢呐,敲着腰鼓,打着铜锣,眼见头顶都冒出了白气,生生是累的。 至于喜乐声不在调子上,还真怪不到他们。老哥几个吹了半辈子的唢呐,打了一辈子的腰鼓铜锣,还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 李谨言的嫁妆可是不少,里面还有楼少帅之前送的聘礼,都让二夫人给塞了进来。唯一特殊的,是那头被几个壮汉抬着,关在笼子里的东北虎。围观的人群看到这头老虎,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好家伙,这老虎,得有四五百斤吧?” “这李家也出奇,怎么嫁妆里还要陪嫁个老虎?”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老虎是楼少帅给李家送的聘礼!” “哦,这是送回来了?” “可不是,要是搁在李家,谁敢养啊?” 笼子里的老虎没被喂药,为了以防万一,李谨言提前吩咐两个兵哥,给笼子里塞了五条猪腿,还都是猪后腿,全是肥膘!从李家到楼家这段路,老虎啃了一路,进了楼家大门,还剩了一整条猪腿。 不得不承认,李三少的确有先见之明,送嫁的一路上,老虎都老实本分的在笼子里啃猪腿,连站起身活动一下腿脚,顺带吼两嗓子的事情都没发生。 两个兵哥看看老虎,点点头,恩,少帅很厉害,少帅夫人也很厉害。这样的办法,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至于少帅的马队为什么会跑这么快…… 娶媳妇,当然心急,换成是他们,也急。 兵哥,果然很耿直。 第十七章 楼大帅的府邸今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楼大帅的独子成亲,北六省的大小官员,无论远近,都要赶来道贺,再讨上一杯喜酒喝。实在是被事情绊住来不了的,也要托人送上一份贺礼,就像是比赛似的,红封是一个赛一个的厚。 文官们的贺礼可谓是五花八门,从前朝古董古画,到西洋的舶来品,应有尽有,武官们全是清一色的银圆。 一个跟着楼大帅南征北战二十多年的师长,拍了拍有些发福的肚子,笑哈哈的说道:“大帅,咱和兄弟几个都是大老粗,也学不来那些文人的风雅事,咱实在,这些,就是咱们的一点心意,您可千万别挑剔!甭管千好万好,银子最好啊!” 一席话说完,哄堂大笑,就连向来和这些武人不怎么合拍的文官们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在北方政府里,北六省的官员自成一系,他们大多是跟随楼大帅起家的,又随着楼大帅一路风光走来,对楼大帅的忠心毋庸置疑。就算内部有再大的矛盾,对外的时候,也能拧成一股绳。 司马大总统近两年之所以对楼大帅这么忌讳,和北六省的官员体系不无关系。按照老话来说,北方政府是个大朝廷,那北六省就是个小朝廷。就算楼大帅没有反心,大总统也是坐卧难安。亏得南方还有个郑怀恩在,否则,司马大总统和楼大帅扯破脸皮,也是迟早的事情。 楼大帅家里办喜事,也有不少北方政府里的要员前来道贺,其中,现任交通部长展长青是楼大帅的妹夫,正室夫人是楼夫人的亲meimei,要不是出了意外,还差点和楼大帅亲上加亲,成了亲家。展部长和展夫人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也是惋惜,怪谁呢,还是要怪自己家的姑娘没福气。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感情向来很好。之前亲没结成,姐妹俩都有些遗憾。外边还一度传闻姐妹俩反目成仇,弄得楼夫人娘家大哥亲自过问。如今展夫人亲自前来道贺,所有的传言全都不攻自破。楼夫人也为meimei的用心感动,忙拉着展夫人的手,“可是把你给盼来了。” 展夫人笑道:“你是盼着我吗?你是盼着我的红封吧?” “说这话你也不嫌寒颤,你外甥成亲,你这做姨妈的,不该做点表示?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嘴。” “我家长青那可是清水衙门,我就是小气,空着手来吃席了,你还能怎么着吧,难不成还把我打出去啊?” “你啊!” 楼夫人听到展夫人提到展长青的事情,心下一动,可眼下也腾不出空来细问,只得朝展夫人示意了一下,摆摆手,等下再说。 展夫人会意,也就不再多说,帮着楼夫人一起招呼前来道贺的官员女眷。 这边正热闹着,门外突然一阵喧闹,“大总统亲临!” “大总统来了?” 楼大帅立刻迎了出去,楼夫人也快走了几步上前,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别人不知道,还只当大总统是记挂着他这个把兄弟,楼大帅和楼夫人却是门清,大总统此行,八成不是喝杯喜酒那么简单。 插着总统府五色旗帜的黑色轿车停在大帅府门前,随行的护卫四散开来,之后还跟着另外几辆车。 司机打开车门,司马大总统穿着一身洋服,脚下是黑色的皮鞋,愈发衬得他身材高大,方正的下巴,粗浓的眉毛,光看他的长相,实在是不像一个政客,更像是一个常年领兵打仗的将军。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粗犷的男人,高踞北方政府总统之位,手握一支强军,北方的大小军阀只能俯首称臣。 “贤弟,今日侄子成亲,为兄来讨一杯喜酒喝喝,不会不欢迎吧?” “哪能啊!”楼大帅哈哈一笑,“大哥驾临,可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做弟弟的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不欢迎?不过大哥啊,你人来了,礼也没少带吧?” 楼大帅故意将话说得粗鲁直白,反正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个粗莽的武夫,这种说话办事的方式,才是正常。 楼夫人嗔了楼大帅一眼,对司马大总统笑道:“大哥,你别理他,你能来,就是一份大礼了。” “还是弟妹会说话。”司马大总统笑笑,接着说道;“不只我来了,你看看,还有谁?” 众人这才将目光转向跟在大总统车后的那几辆车,随着车门的陆续打开,顿时吸气声四起。 最先下车的是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一身前朝的长袍马褂,却是西方人的长相。别看这外国小老头长相不起眼,却没一人敢小看,他就是大不列颠驻华公使朱尔典,慈禧老太后都曾经让这小老头给坑过,南北政府对峙后,南方政府一直宣称自己才是正统,而以朱尔典为首的各国公使,却都没做明确表态,不承认南方,也不得罪北方,当真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左右得好处。 “楼大帅,恭喜啊。”朱尔典学着国人的样子,双手抱拳,笑得一脸褶子。 楼大帅自然不敢怠慢,忙抱拳回礼:“多谢!” 朱尔典之后,是法兰西驻华公使潘荪纳,德意志驻华公使哈克斯绍绅,北美合众国驻华公使喀尔霍,意大利驻华公使斯弗尔扎,俄罗斯驻华公使廓索维兹,日本的驻华公使伊集院彦吉没有亲自来,来的是书记官署理公使本多熊太郎。 除了了朱尔典,几个西洋公使都是人高马大,只有本多熊太郎是个将将一米五的小个子,还昂首挺胸的摆出了一副傲慢的姿态,怎么看,怎么滑稽。 几个随父母一同来道贺的年轻人,躲在人群后,憋笑憋得肚子疼。 大总统和各国驻华公使一到,整个场面就更加热闹了。负责大帅府防卫的兵哥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今天这里可是聚集了北方政府的一干大员,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政府大员,实际掌控北方各地的军阀督帅们却大多不便前来,尤其是山东的韩庵山和湖北的宋琦宁,当真是一步也走不开,韩庵山正和南六省的宋舟掰扯,隔三差五的开两炮,打几枪,宋琦宁守着的湖北自古以来就是四战之地,还有一家汉阳兵工厂,不说南方,就是临近的马庆祥,也看着湖北流口水。 不过宋琦宁人没到,礼却是到了,还恰好赶在了司马大总统之后。 “湖北宋督奉上礼金十万圆整!”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场众人,连司马大总统都忍不住有些诧异。要知道,现在的年月,一百银圆就差不多够一家五口生活一年了,这宋琦宁一出手就是十万,除了说明他手头富裕,还说明什么?他和楼盛丰,果然关系不一般! 楼大帅也没料到宋琦宁会出这么大手笔,紧接着,山东韩庵山,山西阎淮玉,青海马庆瑞的贺礼也陆续送到,这些统领各省的督帅出手皆是不凡,虽然不像宋琦宁一出手就是十万之数,最少的,也有三万。 到了陕甘的马庆祥,却闹了笑话,这马胡子没送钱,直接给楼大帅送了三百匹膘肥体壮的战马,除了之外,还送来了两头圆头圆脑,身上黑白两色的大熊猫。 “这是,猫熊?” 西起甘肃,主体位于陕西南部和四川北部交界线一带的秦岭山脉,是大熊猫的主要生存区域之一。秦岭大熊猫比起更像熊的四川大熊猫,向来被称为国宝中的美人。 现在大熊猫还没有成为国宝,只是比起其他动物,更加少见罢了。 “这马庆祥也有意思。”楼大帅看着笼子里那两头似熊非熊,长相挺讨人喜欢的动物,摸了摸光头:“他怎么会想起送这个来?” 比起楼大帅,楼夫人倒是对这两头大熊猫喜爱非常,其他的夫人小姐也是看得惊叹连连,这东西,看起来憨憨的,要不是隔着笼子,也不知道习性,或许就有人直接伸手去摸了。 “少帅迎亲回来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喧哗,马蹄声和唢呐声越来越近,大帅府里的众人,知道这是楼少帅把新娘子迎回来了,楼大帅和楼夫人顿时笑容满面,比起刚才,笑得可是真心实意得多了。 不过,当楼逍一行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足足静默了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