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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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这么灿烂,婉婉反倒不自在起来,“我们吵架呢,你正经一些。” 唐枕盯住她乱翘的头发,心里很想去剪一根下来,嘴上却道:“我一直很正经啊!婉婉我跟你商量件正经事。” 一听是正经事,婉婉顿时忘了两人还没和好这事,当即道:“你快说。” **** 从赵家打劫来的楼船挂上唐家的旗子,一路冲着京都而去,而被楼船远远抛在后头的安州府,正在举行春耕祭,本该是一州刺史亲自主持的劝农之礼,但安州府刺史跑得慢死在战祸里,赵太守又众所周知被关进了大牢里,只能由唐守仁暂代。 唐守仁到底年岁大了,亲自将半亩地翻完,已经累得汗流浃背。祭祀结束后管家心疼他,说老爷啊,别人都是做做样子随意翻翻几锄头,你何必这样较真呢? 唐守仁摆摆手,“若是以前也就罢了,但以后安州府就是我儿子在管了,我这当爹的总不能糊弄百姓让儿子丢脸啊!” 唐枕杀了石啸收服了兵马,又不断建布坊织房给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平民一份安身立足的活计,唐守仁心里为儿子自豪,在这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又有了满身干劲。 但他这话却是叫管家大喜,“家主是说,少爷真能执掌安州府?不是说让赵太守写举荐书么?” 唐守仁摇头笑道:“我儿诓骗赵之近的话你也信?他杀了连朝廷都忌惮不已的石啸,如今在安州府有兵有权,只要他愿意,一句话下去,朝廷都不能不给他册封,何须赵太守之流举荐?” 他没有说的是,消息传到京都去,唐家的主支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唐枕谋划,儿子儿媳此去京都虽然山高路远,他却全然不必担心,只需替儿子守好这安州一地就好。 正要返回家中,听到下边通禀,说赵四公子带着仆从在街上欺辱女子被街上卫队抓了起来。 念及此人是儿子的好友,又曾经在唐家落难时帮过一把,唐守仁命人将他带到跟前来。 ……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但赵四没想到连一座城也能这样。街上那卖豆腐的小姑娘胆敢咒骂他父亲,他手下的仆从虽然行事粗鄙了些,但赵四认为他们维护主家并无过错,就算城中巡逻的卫队站到面前,他也有话可说。 赵四自认还算心善,他要真是那种品性不端的也跟唐枕混不到一块去。看到那些巡逻的差役过来,赵四当时便想,算了算了,小姑娘豆腐都撞坏了,也受到教训了,这次就大慈大悲放过她。 赵四万万想不到被抓的竟然是他! 在牢里呆了一日才见到唐守仁,赵四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伯父,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唐守仁看着胖乎乎的赵四哭得这般可怜,像个孩子一样,他也叹了口气,“小四啊,你没做错什么,只是如今时代不同了。” 赵四懵懵地看着他,“什么……时代?” 唐守仁:“安州城如今有了新规矩,城中巡逻的卫队,是用来保护女子的,你撞坏了人家东西,你的人还妄想光天化日下欺辱人家,自然要被下狱。” 被石啸那王八犁过一遍,城中多少女子失了父兄丈夫?为了让这些人活下去,只能让她们能安心外出挣钱,城外那些幸存的村庄也都被并进了城里,否则安州城哪里还有赵四进城时看见的热闹景象? 赵四分外不解,“可她咒骂我父亲。我父亲是士族,平民咒骂士族……” 唐守仁:“那是以前的规矩,如今的安州府,有了新规矩。” 赵四:“那规矩再大,平民也不能咒骂士族啊,我家中仆从并无做错。” 唐守仁脑仁开始疼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要给他的朋友分出个三六九等,原来真有人只能做酒rou朋友。 他于是道:“你自去看看你父亲吧!” 赵四立即应了一声,由唐家家仆带着出去了。 *** 十日后,唐家的楼船抵达京都码头。 码头上早排好了前来迎接之人,打眼一瞧,都是京都富有声名的家族,彼此对视一眼,大大小小的眼瞳里都闪烁着狐狸一样的精芒。 楼船舷梯放下,一对年轻男女在人群簇拥下缓缓步下船。那便是唐家唐枕和其夫人顾氏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望,只见那唐枕身量修长容貌英俊,不由有些失望。 就这?不都说是一位悍勇无匹以一当百的猛将?他怎么没有将军肚?这看着一点儿也不勇猛啊! 众人静静打量,却在这时,顾氏身子一晃一脚踩空,还是唐枕及时扶了一把才免得她从舷梯上摔下来。然而顾氏却并不领情,只因她手里的团扇掉了下去而唐枕没能接住。 “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好,你个废物!” 顾氏这一声骂,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更精彩的还在后头,顾氏为了一把团扇,竟气急败坏推了唐枕一把,唐枕猝不及防下,竟滚球一样咚咚咚从舷梯上滚了下来,后劲极大,一路滚到了前来迎接的众士族面前。 众人:…… 第73章 京中六大世家,以出…… 京中六大世家, 以出了皇后的李家最为尊贵,其次就是二皇子的母族姜氏, 排名第三的是代代人才辈出的郑家,唐家等其他家族并列。 唐枕在永州府的事迹传扬千里,京中早就收到了消息。表面看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但在唐枕表态之前,京都所有人都颇有些忧心。 他们担心,唐枕也会反了。不是他们杞人忧天, 实在是这年岁,谁都有可能会反,而唐枕会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君子吗?很显然不是。 不说唐枕,就说这京中所有世家,如果给一个机会让他们登临高位一统九州, 怕是一个个跑得比鸭子还快。 在唐枕表态之前, 朝堂上诸世家吵得面红耳赤, 各家都有各家的考量,一开始有人提议立刻派使臣前往安州府, 给个名分赏赐财宝笼络住唐枕, 但这个人选该怎么定呢?身份低了怕唐枕觉得朝廷不重视他, 身份高了……万一唐枕有反心,一刀将使臣砍了怎么办? 谁也不想当这只出头鸟。谁也不想用自己一条命去试探唐枕。 于是派遣使臣的提议就被压下, 接着就有人表示唐枕不过是京都唐家旁系子弟, 理应由京都唐家派人去安抚。为什么要安抚, 还不是先前太子一事牵连了唐枕一家,只怕唐枕心中还怀有怨气。 以前没人将唐家这旁系所出的纨绔子弟放在眼里,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令朝廷颇为头痛、连锦州德广王也奈何不得的石啸他说杀就杀,现在他手里还有兵有人,朝廷既不想再养出一个石啸,更不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打压他,一时竟然陷入了僵局之中。 就在这万分为难之际,唐枕竟然主动往盛京递了信,那上面还有他们父子的印章,做不得假。 那信应该是唐枕亲自下笔,写得颇不客气。开头只问候了一句陛下与京都唐氏家主,然后就大喇喇开始要钱要粮要封赏,说他打石啸打得多不容易,受了多重的伤,他们父子为了把石啸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那是殚精竭虑倾家荡产,还说城中百姓说他无名无分不服管教…… 陛下将那信展开来给朝臣观看,众人乍一看那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一行都是在诉苦,仔细看才从这字缝里瞧出别的意思来——贪! 贪婪好啊!就怕这唐枕不贪呢! 不得不提,收到这封信时,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信中末尾,唐枕还自顾自下了决定往盛京而来,说只带十几名随从伺候起居,船也是用别家用过的旧船,一路风尘满面,只盼京中各位叔伯能为他接风。 看到最后,陛下先笑了,“这唐枕倒是个妙人。” 众人也纷纷附和,“的确是个妙人。” 言谈间仿佛真把唐枕当做了养在身边长大的子侄,没有一个说唐枕鲁莽自大的。 唐家楼船出了安州府后,一路上都有人将他的行踪汇报上来,京中一听唐枕真只带了一艘小楼船,且船体吃水浅一看就真是没带几个人,更是大为放心。 算着日子,一大早就有人守在码头边等着了。 唐怜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京中唐家嫡子,少时也与唐枕这位族弟玩耍过,虽说早就不记得了,但前来迎接的众人还是分外默契地将他排在了最前边。 而此时此刻,看着滚到他脚边的唐枕,唐怜面色僵住了,原先准备好的腹稿头发丝一样卡在了他嗓子眼。 咽下去吧,有些艰难,抠出来吧,不太合适。两个字——难受! 于是他只能维持着惊讶的表情,低头跟唐枕大眼瞪小眼。大眼的是唐枕,小眼的是他。 唐怜虽说出身不凡,但模样生得实在寻常,尤其是跟风清朗月一般的唐枕一比,更显得普通了。 在场众人也都是一片静默,原本都是来奉承唐枕的,结果突然出了这么一遭,他们怀疑唐枕心里想把他们都暗杀了。于是那些被挤在后头的,此时怀着满面庆幸偷偷摸摸退远了。 却不想唐枕翻身而起,拍拍身上灰尘,笑容满面地与众人招呼,“我家娘子性子活泼了些,但绝没有恶意,诸位见之勿怪。”竟是一副毫无在意的模样。 于是众人也齐齐露出笑容,又见那顾氏双颊微鼓,脸儿圆圆眼也圆圆,年纪跟唐枕对比起来显然很小,便顺着唐枕的话锋夸赞几句,只是心里不免嘀咕一句此妇凶悍。 唐怜道:“阿枕与弟妹一路行舟劳顿,不妨先到家里歇息一夜,明早再进宫面圣。” 唐枕下意识答道:“好啊。” 然而下一刻,身旁嗯哼一声,顾婉婉看了他一眼。 众人只见唐枕笑容一僵,跟被猫儿盯上的大狗一般回身牵起顾氏的手,“娘子说该怎么办?” 顾氏娇娇横了他一眼,“陛下与诸位公卿等候这么多日,这是多大的荣耀,你还歇什么歇?该立刻入宫面圣才对。” 唐枕恍然道:“对对,娘子说得对。”又转向唐怜,“二哥,咱们还是入宫面圣要紧。” 这唐枕一副对顾氏言听计从的样子,众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氏一眼,还别提,这仔细一瞧才发现,顾氏真是个美人,还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明艳之美,更似风中一株微微摇摆的清荷,楚楚动人。跟她霸道刁蛮的行事倒截然不同。 于是一行人便簇拥着这夫妇二人上了马车往宫门口行去,到了宫门口又换了两顶步辇,唐枕直直往陛下的大殿而去,顾婉婉则被接到了皇后的居所。 轿子在皇后的昭阳殿前停下,婉婉瞧见面前大气恢宏的宫殿,定了定神,扬起一抹向往的笑容,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到了内殿。 这会儿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飞檐上鸟雀啾鸣,庭院里姹紫嫣红,脚下铺满汉白玉石阶,无一处不奢靡无一处不精贵。 婉婉就这么一路挂着惊叹的表情到了皇后跟前,行过礼后,很是好奇地打量了皇后一番。 此时皇后殿中还有几位妃嫔以及公卿夫人,见婉婉盯着皇后不住地看,便有一位妃嫔露出不喜来,说乡下地方来的不懂规矩。 皇后闻言立刻斥了一句,“唐家儿郎战场上建下不世功勋,是我大雍的英雄,他心爱的夫人我看哪儿哪儿都好,岂容你这无知拙妇在此置喙?” 那“拙妇”闻言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下,不一会儿便羞愧地掩面而去。 其间婉婉一直看着,并不发一言。 皇后目光慈爱地看向婉婉,问她,“你闺名是唤婉婉?我也这样唤你可好?” 婉婉当即答道:“荣幸之至。” 皇后看她虽为人妇,眉眼间却还是小女孩的娇憨,于是问道:“你方才为何一直看我?” 婉婉直白道:“我听说皇后已经六十岁了,来时便以为会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没想到娘娘依旧风华正茂,瞧着似我娘亲。”顿了顿,补上一句,“我娘亲三十有二。” 皇后一听便乐了,招手让婉婉坐到她身边去。 皇后先是问了安州的风土人情,问了婉婉闺中时的趣事,问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第一次入宫有什么体会……说到后来,话题便很融洽地引到了唐枕身上。 “我听说你夫君乃是百年难见的少年英才。” 婉婉摇头,“什么少年,他年纪都那么大了。” 皇后感叹道:“才二十六岁便有如此功绩,国都中那些成名已久的英才都比不上他。” 婉婉这才笑了,皇后观她眉眼间似有得意之色,便道:“我听人说,唐枕对你很好,很听你的话。” 婉婉点头,“那是自然,我使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皇后意味深长道:“可他毕竟是你丈夫,不管在房中如何,在外人面前须得敬他爱他,否则他今后岂有颜面在外行走?” 婉婉便露出不赞同来,“娘娘,他的颜面是他自个儿挣的,不是我给的,假使他自己有才干,走到哪里都有他的颜面,假使他是个绣花枕头,就算我待他温柔谦卑,外人也不会与他颜面。” 皇后见她并不是一味刁蛮欺辱丈夫,而是有自己的见地,不由惊讶,“你这想法,倒与别人不同。” 婉婉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书来,“娘娘,这是去年我自己写的话本子,在安州卖得可好了,我的想法俱都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