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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32节

    好像只有她停留在旧时光中,蓦然抬眸,发现原来时光卷着人,已经走过很远。

    “荣姨……”

    元日内心也伤感。自从他离乡之后,聚少离多。他知道荣筝的身子不好,却因尘事所累,始终不得机会来看她。

    两人正伤感着,陶眠忽而从门外走出来,胳膊肘下还夹着黄答应。

    一屋子的感伤之气,陶眠挥挥手,像要把它们从屋内赶走。

    “久别重逢,别那么哀戚。元日,荣筝,明天天气佳好,我带你们放风筝去。”

    第283章 风起

    元日回山只能停留三日,很快就要回到京城。

    相聚的日子十分短暂。

    尤为可惜的是,在这短短三日中,还有两日在下雨。

    约定好的放风筝之行,只能不断地向后拖延。

    元日站在窗前,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森绿的湿意顺着敞开的窗扉,缓缓游入屋内。

    他伸手到檐下,接了十余滴雨。嘀嗒的雨洇湿了他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朦胧后又被放大,留下一片斑驳。

    元日不想这绵湿的雨扫进屋内太多,免得湿气侵体,让人的身体愈发沉重起来。

    他的两手握住窗子的边沿,将它们轻轻关好。

    身后传来两声咳嗽,打断了雨声的连绵。

    “荣姨?”

    元日轻声唤着,里屋的荣筝没有应,或许是午睡还未醒。

    荣筝的身子状况更不乐观了。

    自从元日衣锦还乡,荣筝的心中似乎就放下了莫大的担子。

    担子落下,心就轻了。荣筝的身体不再被她的意志支撑着,之前掩藏起来的大小毛病,又重新找回来。

    她又被迫卧榻,陶眠也不许她随意下床乱走,以免害得病更重。

    元日某次端着药回来时,听见过他们师徒的对话。

    陶眠让荣筝乖乖待在屋子里面,她已经没有第二次任性的机会。

    荣筝貌似想为自己争辩几句,但从肺部涌上来的咳意,叫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元日不是小孩子了,陶师父说的话他能明白几分。

    他很轻易地回忆起曾经那段荣筝忽然好起来的日子,恐怕就是在那时,荣筝提前预支了自己的生命。

    昔日的欢畅更显得如今的场面凄凉。元日露出难过的神情,转瞬即逝。当他敲门进去时,又恢复成一贯恭顺的模样。

    只希望这雨快些停。

    回京的时候越来越近了,荣筝的身子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变得越来越不好。

    元日想为荣筝做些什么,荣筝却什么都不要,只是让他无事时,在这里坐坐。

    荣筝躺在榻上,厚厚的被子压在两条手臂之下,微微蹙眉,昏睡着。而元日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时不时帮荣筝递一杯水,掖掖被角。

    雨声轻叩紧掩的窗。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荣筝变得宁静和安然。因为近在咫尺,元日能感觉到,生命的重量是如何一天一天轻起来。

    他时不时走上前,手指探着荣筝的呼吸,重复许多年前陶眠做过的事。

    陶眠从昨夜就不在观中,不知去了哪里,只是临走前叮嘱元日守着荣筝,按时喂药。

    等到最后一日,清晨。

    元日是伏在案上睡着的。昨夜荣筝忽然起了烧,不停地喃喃口渴,额头和下颌满是汗。

    元日也焦急。陶师父又不在,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遵循着陶眠的叮嘱,喂药,不停地喂水。

    到了后半夜,荣筝的体温总算有消退的迹象,人也慢慢进入梦乡。

    元日自己折腾了一身汗。他回房间,简单用沾水的布巾擦擦,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回到荣筝身边。

    他紧张地盯着荣筝的情况,待对方的呼吸平稳后,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身子向一侧倾斜,缓缓地倒在旁边的方几,睡去了。

    他被窗户缝隙间挤出来的一道晨曦刺中左眼,不得不睁开眼睛,用手揉了揉。

    ——竟然天亮了。

    元日感觉到不可思议,明明直到昨天后半夜,窗外的雨声还没有停,又起了两声轰轰春雷。

    春雨难收,他以为这雨非要下个七天七夜不止。

    但现在的窗外,正是一幅云收雨歇的晨景。

    元日略带着激动地回头,想叫荣筝看看这山间晨曦。却不想,荣筝正挣扎着翻身下床。

    “荣姨,慢点……”

    元日连忙走上前去扶住她,让她坐在素舆上,还给她披了一层带绒毛的斗篷。

    “没、没那么娇贵。”

    荣筝现在说一句话都要喘,她嗓子沙哑,语气却温和,拍拍元日搭在她肩膀的手。

    “小元日,推我出去吧,小陶在外面该等急了。”

    元日还不明白,荣筝怎么突然提起了仙人。

    等他推着素舆来到院子里,他发现,仙人竟然真的站在院中。

    落在院子里的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像被阳光烘干过似的,微微干燥。

    满地的五彩风筝,如同恣意盛开的花。

    陶眠就站在这一地斑斓之中,两只手分开,一上一下,提溜着一串长长的蜈蚣风筝。

    有多长呢,就算陶眠把它举过头顶,尾巴也能拖到院子外面。

    “元日,小花,还磨蹭什么呢,”他还催促两个年轻人,“走,放风筝去。”

    关于放风筝这件事,陶眠在脑海中,构想过许多许多次。

    什么天气,什么时辰,在哪个山坡,带什么风筝……他无数次地想象,不愿有任何纰漏。

    他不想给徒弟留下任何遗憾。

    他们来到陶眠早就选好的山坡,迎风,空旷,只有矮矮的灌木和无边的花。

    陶眠只顾牵着长长的蜈蚣风筝,走在最前,时不时回头与徒弟和少年说笑。

    荣筝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噙着笑意,怀里是一只纸糊的燕子风筝。

    推着素舆的是元日,他背了个大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各色的风筝。

    他们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陶眠说了句“就这里”,让元日也停下。

    元日四下张望着,又转头看看背篓里冒出来的风筝尖儿。

    “陶师父,这么多风筝,要如何放呢?”

    陶眠让他别急。

    “山人自有妙计,等着看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沓纸,又从袖子中顺出来一柄匕首,三两下剪裁,平平无奇的纸,就变成了灵动的纸人。

    小纸人一个接着一个,摇摇晃晃地从陶眠的掌心和手臂站起来。距离地面还有相当一段高度,它们当中胆子大的,直接一跃而下。胆子不够大的,就拉着彼此的胳膊,叠成纸人梯,从上面滑下来。

    元日惊奇地望着这些小小纸人。他离开山久了,倒忘记这里是如何神奇的一方土地,长生的仙人、白发童颜的徒弟、会说悄悄话和窃笑的老桃树、喝一口就叫人醉梦周公的神仙泉。

    这是离世俗很远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不能用世间的道理去解释。

    陶眠嫌小纸人动作慢,他蹲下身子,手掌贴上大地,让它们直接从掌心蹦跳着离开。

    不用仙人吩咐,它们就自觉地找那些缠着风筝线的线轮。

    偶尔还有两个小纸人为了争抢一个,打了起来。陶眠就走过去,用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把它们拈开。

    “不要打架,人人都有。”

    终于,每个小纸人都有自己的风筝。它们握着巨大得超过身体数倍的线轮,齐齐扭头,等待着陶眠发号施令。

    陶眠也理好了蜈蚣风筝。他的脚步不停地向后走,走了很长的一段,才停下。

    这时仙人离荣筝元日二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陶眠不是个放风筝的熟手,他知道以他的技巧,这蜈蚣风筝绝对飞不起来。

    所以他就用了点小心思。

    此时恰好一阵东风来,陶眠借着这股东风,将灵力灌注到风筝的长线之上。

    那些小纸人有样学样,模仿陶眠,也把灵力注入。

    白色的灵力,在日光下并不明显,却也让粗糙的线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那千百条线,折射着熠熠光华。

    陶眠见纸人和风筝就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摆好姿势,用力地拉紧手中的线。

    “起——”

    随着仙人一声令下,所有的风筝登时乘风而上!

    元日不由得发出惊叹。

    那些各式各样的风筝,成百上千,数不清有多少了,高高地飘扬在空中。鹅黄的燕、釉红的鹰、松绿的蝶……它们的颜色五花八门,着色大胆,都说不好做风筝的人到底是没有审美,还是对上色有自己的另类想法。

    有些风筝的翅膀是不对称的,还有些大小眼。

    总而言之,满天飞着的,都是这些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怪东西。

    数量足够多,叫人看花了眼,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

    但看风筝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她知道每一个风筝,都是真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