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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17节

    但仙人已经大步走在下山路上了,他怕人在他的视线中走丢,只得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去。

    秋日深,山中气渐清。元日打了个喷嚏,一件厚袄子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脚包住。

    背篓从他的双肩转到仙人手中,他轻松地提着,毫不吃力,还叫小孩把袄子裹好。

    一年的相处,元日也发现了,陶眠是个嘴欠心软的人。

    他关心着自己,却不明说,只是默默地安排好一切,并让享受他这份贴心的人没有丝毫负担。

    元日回想着一年间的点点滴滴,些微的感动。

    但当一个人对陶眠产生感激之情的同时,就是他迎接滤镜幻灭的时刻。

    陶眠的下一句话就是——

    “元日,你这孩子,将来必不成大器。”

    这嘴是真的欠。

    元日现在已经习得如何在保持安静的同时,又能最大限度表达自己费解的本领。

    陶眠看穿他的心思,回想了刚才说过的话。

    “嘴瓢,抱歉。我想说,你不必成大器。”

    “……”

    元日沉默。

    元日憋不住沉默。

    元日爆发。

    “这、这有什么区别么!仙人你又、又气我。”

    “你慢慢表达你的愤怒,别着急,本仙君就是时间多。”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元日的小毛病,令人泪目。

    陶眠不是随便讲这话的,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元日,近来你总是嚷着要修炼,你可知,修炼要吃许多苦头。”

    “我、我不怕吃苦。我有……力气。”

    陶眠摇摇头。

    “这不止是力气的问题。修真一途,淬骨、融心,先修身,再修意。rou身要先经历锤炼,之后是漫无止境的灵与心的拷问。一千个修士,两百个倒在了修身这关,八百个受不住灵魂被炙烤的痛苦。”

    “但、但是……”陶眠说得这般严肃,让元日有所动摇。

    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但是桃花山的弟子、都,都很容易……”

    “唉,看来本仙君之前讲故事,没给你讲透,我再给你讲讲一二三四五六和六个半弟子的故事。”

    “还、还讲啊?”

    童言无忌,孩子清澈懵懂的目光拷问着陶眠。

    “……”

    小陶仙人抬袖挡住半张脸。

    “你看,就算是到了仙人我这个岁数,还不是要面对突如其来的扎心问题。”

    “我、我不好,我不说了……”

    陶眠其实一直在考虑元日的事,这小孩不该被他收作弟子,但他又在收养着他。

    得让他好好长大才行。

    或许元日是因为整天闷在山里,没别的见识,他和小花整日在孩子面前转,导致小孩以为这世界上就两种人——男修士和女修士。

    有机会要带他见识见识山外的世界。

    陶眠这样做好了打算。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散了,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上一秒还在暗自琢磨,让陶眠怎么不小心收他为徒。

    下一秒,看在站在道观外,等着他们归来的荣筝,他的心又飞走了。

    “荣、荣姨……”

    第一次听见这孩子叫荣筝的时候,陶眠还在纠正他。

    他的五弟子还是窈窕少女青春靓丽呢,小孩子不懂事,怎么能叫姨。

    ——是我让他这么叫的。

    那时荣筝淡笑着,把小孩抱在自己的腿上,喂他吃一块甜糕。

    陶眠不赞同地看向徒弟。他说小花你的本体是妖,对于一只妖来说,三十几岁正青春,叫什么姨。

    荣筝咳嗽两声,笑了,摇摇头。

    “小陶,但你忘了,我虽然是妖,却有着人的寿限。”

    荣筝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吐字如蜻蜓点水,生怕说得重了,又要坠累仙人的心。

    但仙人的心,依旧沉沉地坠下去。

    第266章 世间强求不得

    荣筝近来时常犯困,吃得也少,身子日渐消瘦下去,生命抽丝似的自她体内剥离。

    偶尔陶眠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的五弟子在精打细算地活着,每一口呼吸都要保持均匀、适当,每迈出一步都要仔细斟酌度量,不然就是在透支生命。

    相比于体力和精力,容貌算是衰老得最缓慢的一部分。荣筝净脸的时候,会轻扯薄薄的脸颊,对着铜盆中的自己浅笑。

    “还好,保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她的虚弱,或许和寿命的限制有关。

    活到五十五岁,这是悬在荣筝头上的一柄剑,蓄势待发的一张弓。

    大概与六点五师弟也脱不了干系。

    那一战消耗了荣筝不少力气,陶眠担心,荣筝会因此缩短寿命上限。

    本不富裕的寿命雪上加霜。

    她最近的爱好是睡午觉和晒太阳,陶眠劈了若干翠竹,给她也做张竹榻,摆在院子里。

    与自己的并排。

    元日从山里野回来,前脚迈进小院,一眼便望见两条咸鱼摊在榻上晒太阳。

    他迈着轻巧的步子,猫似的跑过去,手中握着两根毛毛草。

    在绿毛毛草尾巴贴上仙人的脸颊前,他就睁开眼,促狭地望着小孩。

    ——嘘。

    仙人无声地比了个手势,让小孩子先别调皮。

    然后他从榻上坐起身,扭头去瞧两步之外的徒弟。

    荣筝侧卧在榻上,一只手垫在耳侧,一只手垂下。

    手中的书滑落在地,摊开,泛黄的书页被风吹得拍打彼此,哗哗数声。

    看书哄自己睡觉这种事,荣筝跟师父学的,如今已是相当熟练。

    她的呼吸很轻,身子几乎没有起伏。

    元日踮起脚,趴在仙人的小腿上,越过他去看对面的女子,又转头瞧瞧仙人的侧脸。

    仙人没什么表情,元日以为他在发呆。

    结果下一刻,陶眠就翻身下榻,凑近,伸出食指,在荣筝的鼻翼下探探有无呼吸。

    “……”

    元日默默盯。

    仙人试探之后,发现徒弟还活着,好明显地松一口气。

    元日觉得他太紧张了。

    小孩两手捧着脸,脸颊rou把眼睛挤成两条弯弯缝,丑丑的。

    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这个年纪想不清楚的问题,愁眉苦脸,更丑了。

    “元日,来。”

    陶眠做了口型,没出声,但元日会意,慢吞吞地从榻上爬下来,还一不小心被掉在榻底的蒲扇绊了一跤。

    遇到这种情况,陶眠不会装做视而不见。

    他会立刻嘲笑。

    “呆娃。”

    “……”

    元日三步并两步,追上大人的步伐,抓着他的手啃一口。

    “嘶……”陶眠抽气。

    什么时候养成了咬人的坏习惯。

    丰收的好时节,山外忙得热火朝天,山里愈发清幽安闲起来。

    陶眠一只手牵着元日,元日举起手臂,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白藕。

    两人沿着下山的石头台阶,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