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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裴继安一眼就认出来,来的应当是裴家下人,便问那临时短雇的门房道:“方才那人来此处做什么的?”

    门房将手头一封信件呈了过来,道:“说是梁门大街上傅侍郎家中的,傅家有个姑娘要办及笄宴,这家主事的夫人就着人来送请帖,说想邀请沈姑娘过去赴宴。”

    自从上次听得林氏说起婚事,裴继安就生出些警惕心来,此时见傅家送了请帖过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其中必有不良居心,很不愿意沈念禾同这一家来往。

    他唯恐那个性子软的给人欺负了去,便将帖子接了过来,随手拆开,低头一看,登时有些吃惊。

    当中居然有两张帖子,一张是以林氏的名义相邀,另一张则是以傅莲菡的名义相邀。

    傅莲菡还罢了,毕竟同辈,两边又没什么交情,可林氏那一封贴子却写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述前缘,又讲旧情,还把裴继安同郑氏拉出来做由头,再说想来应酬事,言称想要带一带沈念禾这个小辈。

    林氏本就是长辈,况且还有两重特殊身份,这样一个帖子送过去,叫人想要拒绝都难。

    裴继安将那帖子拿在手上,虽不知生母心中弯弯绕绕,略一思索,已是察觉出来如果沈念禾去了,毕竟不会自在,索性将那帖子收了起来,道:“我拿了去,不必再同姑娘说。”

    那门房自然连连点头。

    裴继安进得门去,正要去找人,不曾想沈念禾就同郑氏坐在中堂说话。

    见得他回来,郑氏又惊又喜,先抱怨道:“都说司酒监是个好差事,这才去多久,就有家不能回了,那上头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用?连着两天不能着家!”

    又问道:“吃晌午了没?我给你炒两个小菜来!”

    口中说着,人已是站了起来,又同沈念禾交代道:“同你三哥坐一坐说说话。”

    沈念禾正好有事要找裴继安,便没有推拒,等她走了,才把在去牛行街上买床见得房中有低价酒的事情说了,又指着角落里放着的一排,道:“我觉得这酒来历不明,上回三哥同我说,酿酒坊中这两年新酒都是用红泥封口,这几坛子外头虽非红泥,其实削开一看,很像是红泥上头盖了一层黄泥。”

    一边说,一边将裴继安引了过去。

    裴继安审那刘看库一日,把其人口中有价值的东西全数榨了个干净,只是刘看库毕竟知道得不多,虽然顺藤摸瓜,能摸出上头人来,可毕竟时间太短,想要探明众人如何销赃,犹未能够,此时听得沈念禾说,着实是意外之喜,连忙上前两步,又去酒勺来,将那些个酒坛子一一揭开,又拿了碗盏,自酒坛里汲酒出来一一尝其中味道。

    他在酿酒坊中这许多日,早已将其中流程、酒水品种摸了个清楚,此时一喝,就辨出眼前这一排,果然大半都是酿酒坊出品。

    第277章 瑞兽

    裴继安得了意外之喜,忙问道:“那铺子叫什么?”

    沈念禾便把那铺子名字说了,又从边上取了一张纸出来,上头早早就写好了酒铺铺名、地址,递与裴继安,道:“不若我同三哥走一趟,认一认门头跟人?”

    裴继安摇了摇头,将那纸条小心卷好收了起来,道:“你去反而打草惊蛇,我找司酒监的人同去便是。”

    又站起身来,交代沈念禾道:“我有事出门一趟,晚间未必回得来,你同婶娘说一声。”

    语毕,连衣衫也来不及换,匆匆又往外走去。

    沈念禾只好去与郑氏解释。

    郑氏正高高兴兴切番木瓜准备炖汤,听说裴继安已经有事回衙门,连饭也来不及吃,一时表情都变了,道:“原我还以为这司酒监是个好差遣,眼下来看,好处没有,人倒是像卖了出去似的——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同咱们多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又抱怨道:“我看大参、相公都没他一个小公事忙!”

    沈念禾笑道:“相公、大参自然更忙,三哥才得官,本就是想做事的,不想白混日子,又遇得此时朝中事多……”

    郑氏又如何不知道,她当着沈念禾的面这般说话,其实无非两个用意,一来当真觉得侄儿太辛苦,二来也怕沈念禾年纪小,与侄儿也只是口头感情,未曾订下,很担心她觉得孤单无人作陪——毕竟寻常有情人恰才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黏黏糊糊,怎么腻在一处也不嫌烦。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此时还不曾到那一步,才是个小小公事罢了,已经这样多日不回家,把侄媳妇吓跑了怎么办?倒不如她先把棍子打了,倒叫沈念禾过来说些安慰话,也就没工夫去想旁的。

    郑氏原就对沈念禾很有好感,尤其后头见得侄儿喜欢之后,更是爱屋及乌,心疼极了,她深知自己日日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打点家事,原本两人没有说清楚心事时,她就不住推波助澜,眼下好容易关系定下了,便一心想帮侄儿把心上人给绑住。

    因见裴继安实在忙得不行,她自这日起,唯恐沈念禾一人在家中闲坐无趣,索性时不时带着人上街采买,又去听戏听书,只沈念禾心中总挂着司酒监的事情,趁着同郑氏出出门,对方逛看时,她遇得小摊小贩,卖酒卖茶的,就去多问几句,去得大瓦子里,又寻了伙计、得闲说书人问话。

    沈念禾年纪小,生得又好,再兼她很懂如何说话,被问到的人也不会怎么防备,只以为是个家养的小姑娘问个稀奇,多半都愿意多回几句,数日下来,倒被她摸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来。

    裴继安新进司酒监,家中又不好使人去问去看,连送饭送衣衫都不怎么便宜,好在他一惯自己一个人就能样样打点得妥妥当当,沈念禾同郑氏倒不是特别担心。

    两人熟悉了几日京城街巷,这天下午回得潘楼街,却见门口拴着一辆马车,进得宅子,门房就上来回话道:“有个姓郭的姑娘午间过来,说是沈姑娘旧识,今日路过,顺来拜访,眼下坐在里头喝茶……”

    沈念禾听得姓郭,又是个姑娘,顿时明白来人多半是郭东娘。

    果然进得里头,还未到偏厅,就见郭东娘站在门口的回廊外头,正择了块大石头站在上头,垫脚看着屋顶

    她听得动静,这才转过头来,见是郑氏同沈念禾,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连忙跳得下来,又把衣服整了整,上前跟郑氏问礼。

    两边打了个招呼,又问了几句路上事,郑氏便笑着道:“我还有事,你们两个自家玩。”

    她这边一走,郭东娘面上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转头同沈念禾道:“早晓得你们回得这么巧,我就不去看那屋檐上头东西了,被逮了个正着,实在丢脸得很——这便罢了,最后还没看清!”

    两人在宣县相交甚笃,虽有郭安南在做了点影响,到底彼此交情仍在,此时又都初入京城,异乡异客,心情更为类同,顿生亲近之感。

    沈念禾问道:“屋檐上有东西吗?”

    郭东娘道:“恰才进来时看着有,只走近了又看不清,像是个有形状的装饰。”

    沈念禾也奇怪得很,当先走了出去。

    京城地处中原偏北,屋梁、屋檐都比南地高上几分,站在石头上一样看不清,她索性叫人搬了梯子过来,与郭东娘一人攀爬一架,去看屋檐上的东西。

    爬到一半就看清楚了,那物什似陶制又似瓷制,是个小兽模样,正端坐在屋檐上,目光雄视前方——原来是龙之三子嘲风异兽。

    这异兽通常多在宫殿中使用,外头百姓也有用来镇宅的。

    沈念禾家里从前就有,见惯了也不觉得怎么稀奇,倒是郭东娘觉得有趣得很,差点想要爬上去仔细端详个究竟,被沈念禾强叫了下来。

    两人一同爬了一回屋顶,原本的一点生疏也消弭于无形了,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了点时鲜果子,又喝了一回茶,郭东娘才问道:“傅家十七那天办席,你去不去的?”

    沈念禾听得一愣,问道:“什么席?哪个傅家?”

    又道:“我才到京城,除却你,旁人都不认识。”

    郭东娘也愣了,道:“梁门大街傅侍郎家女儿,唤作傅莲菡那一个,上回她家那位夫人来我家做客,顺便给我送了帖子过来,当时我就提起你,她说也邀了你。”

    她一边说,眉头已是皱了起来,道:“我本来不感兴趣,当时听得说邀了你,又晓得她……以为你多半会去,因想陪你,还一口应了,早知道……”

    沈念禾也觉得莫名其妙,道:“我同她家并不相熟,只来京后偶然见过两次,便是递了帖子过来多半也不会去,更何况也从未收过什么帖子。”

    不过傅家还不至于为这种小事说谎,沈念禾想了想,还以为帖子在郑氏那一处,又去问了郑氏。

    第278章 学士院

    郑氏自然也毫不知情,最后还是门房听得消息,过来把裴继安取走帖子的事说了。

    郭东娘顿时了然,转头对沈念禾道:“多半是裴家三哥事情太多,一时忘了。”

    又道:“我大哥去学士院本以为只要抄抄书,谁晓得也一样辛苦得很……”

    在常人看来,学士院的闲职平日里不过修书,除非做到翰林学士,才能接触掌起草任免将相、号令征伐等机密诏令,否则就是个极清闲的位置,然则郭安南运气却不太好,得官时遇到天子催问《文苑英华》进度,又责问主事者,叫学士院上下都胆战心惊,恨不得快些将书修好。

    此时便是个杂役,只要识得几个大字,都要帮忙整理文卷,更何况郭安南是个正经官员。

    《文苑英华》要汇集各色诗文经义,上至萧梁,下至前朝晋燕,须要从浩瀚文卷当中去芜存菁,修订、修补、增删出有用内容来,总分四十余卷,每卷又以天干地支为子目,每子目更又有许多项,如要选入,还要做出注释,更要后附解读,非等闲人能作为。

    郭安南的书虽然读得不差,却也只尔尔罢了,与学士院中同僚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往日应付寻常功课还行,到得这种真正考验功底、才学的时候,又怎能一蹴而就。

    他在众人当中,做得最慢,质量最差,上峰虽然看在郭保吉的面子上,没怎么给他脸色看,可郭安南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拖了后腿,回得家中,偏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文书带得回来,交由下头父亲留的幕僚帮忙去看。

    又因郭家幕僚长于文书者实在不多——若非如此,当初也不至于见得裴继安同沈念禾二人拟写的折子,就那般如获至宝,连字都少改,就递了上去。

    “……正四处寻觅擅诗文的士子,只一时半会,哪里又找得到。”郭东娘叹了口气,“前日听得说傅家邀我去赏花,大哥还叫我多去走走,同那一门混得熟些,将来也好问话——我才懒得理他,他不嫌丢脸,我还嫌呢!”

    她嘴里抱怨几句,说得同兄妹间置气一般,其实心中有更多的话,却不能同沈念禾说。

    当真细论起来,傅侍郎官品还没有郭安南高,声望、资历也是一般,两边一文一武,其实并无什么旧交,傅莲菡过来请她,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被郭安南过来一催,倒好似她要上去巴着似的。

    说句难听的,做个小官都要家里人如此相帮,将来还能得什么出息!

    沈念禾也很快听明白了。

    傅家诗文出身,傅侍郎从前就是由翰林学士转官,郭安南入官不顺,郭家的人脉又多在行伍之间,于文墨一道上,很少有帮得上忙的,而郭安南一直都是遇事喜欢找人分担的性子,此时如同瞌睡遇上枕头,见得傅家自己撞上来,又怎么会放过。

    不过好幕僚人人都缺,当真合用,除非半点用不上,又是极亲密的关系,谁又肯放过白白推荐给你?

    这样的话,沈念禾自然不好当着郭东娘的面说,只得道:“也是刚入衙,过一阵子熟了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这个话题,坐着又说了些闲话。

    等到天色渐晚,临到走了,郭东娘特意又道:“傅家那一场席,你去不去都要叫人来同我说一声。”

    沈念禾点头应是。

    第279章 巡视

    潘楼街里沈念禾与郑氏自忙自的,司酒监中,却是另一番情况。

    裴继安连着多日不曾入司,每每都直接去了酿酒坊,今日难得回来,一进公厅,坐下才把账目、数额誊写了一半,就听得外头人行声,抬头一看,却是一脸心事重重的秦思蓬。

    对方进得门,本是晃了一眼,却不料见得他气定神闲坐在桌案前,登时惊诧极了,问道:“你不在酿酒坊??”

    后头跟着的人一时也看了过来,见得裴继安,也惊道:“左提举去巡酿酒坊了!你怎么还在此处!”

    秦思蓬这一阵都忙于同各大酒楼、酒坊定酒水买扑事,没有功夫照看这一头,本就十分紧张了,此时见得左久廉去下头巡视,裴继安居然还在此处安坐,不由得顿足催道:“提举都去酿酒坊了,你还不快去跟着陪同!”

    又恼道:“我特地使人去酿酒坊同你提前说一声,叫你好生准备,眼下你人都不在……”

    秦思蓬越说脸上神情越是难看。

    酿酒坊中得酒一月少过一月,裴继安接管之后,萧规曹随,也采取什么好的举措,他之前还特地催促过几次,提醒对方不能坐而待毙,否则被发贬去琼、雷二州的那几位就是前车之鉴。

    然则不管秦思蓬说得再响,裴继安依旧是慢悠悠的,虽然日日都去酿酒坊,可不是看花名册,就是看酿酒工艺、流程、人员分配、得酒情况,也不去做什么改变,更不去管那最要紧的酿酒之事。

    要知道,酿酒坊里本来就已经病入膏肓,再不理会,无论出酒量也好,还是出酒的口味、浓淡也罢,肯定是问题更大。

    此时左久廉下去巡视,要是裴继安人在边上,好生解释一番,也许看在郭保吉的面子上,还有可能得到些时日宽限给他,可他要是人都不见踪影,又能怎么解释?

    秦思蓬倒不是为了裴继安担心,而是为了自己担心。

    朝廷正缺银粮,催着下头四处找钱,盐铁粮司、司茶司酒两监,俱被单独拎了出来,可钱哪里有那么好找!

    要是裴继安今次被左久廉发贬了,又把酿酒坊交给他,下回谁来担责?难道要他自家来顶?

    谁顶得住啊!

    秦思蓬心潮起伏,越看裴继安越不顺眼,只觉得“败絮”二字,都不足以刻画其人愚钝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