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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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禾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焦躁。 她和许嘉实已经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将近一个月,虽然他从没提过,但她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一点他家里的情况。 不知道具体是怎样,但总之,一定不是像自己家里那样,温馨又和睦的。 不过,如果他不想提,舒禾当然也不会主动问起,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只是没想到,今天在看一档搞笑综艺的时候,会把话题扯到这件事上。 舒禾呼了口气,把窝在他怀里的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难得地主动了一回,也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我们换个节目看吧。” “没事。”许嘉实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很低,“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 舒禾心跳变快了一些,突然觉得有点紧张。 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 …… 许嘉实的父母同在c市颇负盛名的一家医院工作,mama陈笑是急诊科医生,爸爸许新言是外科医生,恰好都是医生中最忙的职业。 急诊科对医生水平的要求很高,而且因为工作强度大,通常没什么人愿意干。 越大的医院,每天前来就诊的急诊病人就越多,三班倒和昼夜不分是常事,诊室里的医生们一年到头都没有几天假期,很多时候,甚至连喝水和上厕所,都是要算好时间轮流去的。 相对于急诊科医生琐碎繁杂的事情来说,外科医生手上的每一个病例都十分重大。 许新言常在手术台边工作,有时一台手术的时长甚至能达到十几个小时。他是科室中的主力,很多大手术都需要他亲自cao刀,最忙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个月开三十多台手术的经历。 但许嘉实出生之前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陈笑和许新言都还是刚毕业的小年轻,两人同在一家私人医院就职,工作不忙、甚至可以算得上清闲,平时有不少闲暇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两人因机缘巧合相识,互生情愫,两年后结婚,并生下许嘉实。 …… “我四岁的时候,他们都跳槽去了市四院。” 男生弯下腰,双肘放在膝盖上,十指交握,脸上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那时候小,不懂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妈本来就比别人更忙了,上面还要给他们安排更多任务。就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赚钱,让他们不用工作了,回来陪我。” 他语速很慢,气氛也随着他的话,越来越沉默。 舒禾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好受一点,但又觉得,应该让他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情感。 “那他们怎么照顾你?”舒禾问。 许嘉实答得很快:“全托。一个月来接一次。” 舒禾眨了眨眼。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全托”这个词。 觉得非常难以想象。 自己从小就是泡在亲情的爱里长大的小朋友,爸爸mama天天陪着她,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经常跑来看她,身边几乎没有一天是冷清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去上幼儿园的时候,在门口揪着爸爸的衣角不肯放,把一双眼睛都哭成了核桃,肿整整两天才消下去。 那时候的小朋友依赖感特别强,一天不见都想念得不行,要是一个月都不见,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 舒禾抱紧他。 许嘉实交握的双手向内扣紧了些,淡淡开口。 “刚开始会闹,后来发现没用,干脆不挣扎了。” “自己住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也死心了。 家长没时间照顾孩子,把孩子送去全托的不少,但许嘉实的情况又比其他人更特殊一些。 他明明拥有完整的原生家庭,但是,通常等到每个月回家的那两天,他只能见到父母的其中一个人。 一个手术,一个加班。 固定不变的理由。 还有不少时候,他连一个人都见不到。 比如,在他刚被送去托儿所的第二个月。 那天c市突发暴雨,路面积水24小时内达到13厘米,还刮着大风。 许嘉实站在学校门口的廊檐下,踮着脚向外张望。 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只剩下自己和另一个小女孩还没被接走,保安叔叔正陪他们等着。 雨渐渐弱了。 小女孩的爸爸套着一件雨披,把电瓶骑到她面前。 她冲许嘉实和保安叔叔挥了挥手,钻进爸爸的雨披底下,双手环住他的腰,兴奋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车轮淌水的声音越滚越远。 廊檐下只剩许嘉实一个小孩。 他想到上个月放假的时候,天没有下雨,自己也是最后一个走的。 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是他知道,爸爸mama努力赚钱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更好的生活,也是为了给更多人更好的生活,所以没有埋怨。 他右手揪着保安叔叔的裤缝,小手下面的布料褶皱一片。 保安叔叔好几次叫他去屋里等着,但小男孩板着一张小脸,一遍又一遍,固执又坚定地拒绝。 “爸爸mama告诉我,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男子汉要言出必行。他们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今天会一起来接我,所以他们一定会来的!” …… 雨几乎停了,风也渐渐熄了。 可是校门口的马路上依然没有动静。 “保安叔叔。” 许嘉实看了一眼手机上拨打了十几遍,但仍然无人接听的号码,抬起头,白净稚气的脸上还挂着刚才被风裹挟而来的雨丝。 他身上湿了个透,眼神却很坚定。 “好的事情都会晚一点来的,对吧?” 保安叔叔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嘉实说得对。” 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 手机里终于传来一阵铃。 许嘉实跺了跺站麻的脚,眼神看向保安叔叔,兴奋地指着自己的手机,对他做口型:“我爸爸mama要来了!” 保安叔叔拍拍他的肩,又冲他比了个“耶”的手势。 小男孩接电话的手都有点抖。 “mama!你们要来了吗?!”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才是陈笑带着抱歉的语气:“嘉实,爸爸那边紧急开了一台手术,mama这边也有点急事,暂时走不开。mama已经联系了你的老师,麻烦她暂时替我们照顾你一下。” 许嘉实愣了愣,心里控制不住的失落起来,但是又很快原谅了她。 “mama,我可以乖乖等你的呀!你可以忙完了再来接我的!” 电话对面的人有些哽咽。 陈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身后就传来一声喊,电话在匆忙中被挂断。 许嘉实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盯了好久。 没掉眼泪。 当晚,许嘉实发烧到39度6。 他觉得浑身都又冰又烫,神志迷迷糊糊的,只剩了唯一一缕清明的意识,勾在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匆忙场面。 小男孩急切地抓着老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哑着嗓子问:“老师,为什么我生病了,mama不回家来照顾我,却在医院里照顾别人呢?” 老师鼻头一酸,抿着唇,也答不出来。 但其实许嘉实是知道答案的。 从他们把他送进托儿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开始变得很沉默。 既不相信别人的承诺,也不轻易给别人承诺。 上小学之前,许嘉实跟许新言和陈笑说,学校的饭不好吃,他吃得不开心,学校的床也太硬了,他睡着不舒服。他希望他们能给他找一个离家近的学校,他可以每天自己回家、自己烧饭、自己睡觉,自己照顾自己。 陈笑和许新言同意了。 其实,许嘉实心里,还是多少存了点希望的。 如果他们三个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相互总能多见着几次。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学会了自己做所有的事。 学会钻进被套里套被子,学会站在凳子上烧饭,学会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洗衣服。 也学会了熬夜。 刚搬回家的那段时间,日子的确很有盼头。 虽然陈笑的排班昼夜颠倒、日夜不分,许新言又常常加班,很晚才回家,但只要他熬的夜够晚,就每天都能等到人。 能趴在门缝后面看到他们,即使不说话,他都觉得好开心。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 陈笑和许新言的资历都不算年轻,跳槽到市四院来,也是冲着升职去的。 他们有越来越多的工作和越来越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