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公子与红妆(十一)
长安城三桥街上赫赫有名的北瓦,我们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各个勾栏里面都早已宾客如云。勾栏之下,人声鼎沸,喝彩声,拍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温家小姑娘吃着糖葫芦,携着荣玉在前头东张西望,走马观花的瞧着。而段相爷同我,同那春幡,路过了嘌唱的戏台,途经了散耍的游棚,穿过茫茫的人海,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在这盛大的节日里,好似城内千家万户的人们都纷纷涌到了街上,来凑一凑热闹。御街之上虽然人头攒动,但尚可流动,缓缓行走。而这瓦肆内,十五座勾栏之下,越往里走,却越是人人肩碰着肩,脚挨着脚,挪一步都是难为得紧。 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心情好,尽管瓦子内摩肩接踵,步履维艰,等待的老老少少们却都显得耐烦的很。行走停歇的空儿,他们便抬头观赏着戏台上的一出出说唱杂耍,不亦乐乎。 后来我摸着了章法,亦随他们一一抬头观赏着。如此这样一间一间地挪着,等挪到第九间勾阑内,一抬头,却听见那戏台上的诸宫调唱的是《董西厢》。 正是莺莺与张生长亭分别那一出。那早已哭成了泪人儿的莺莺正对着张生依依不舍的千叮咛万嘱咐道:“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 戏台上的张生上前一步,对着那心上人拱手,意气万千:“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 戏台上的崔莺莺淋漓襟袖啼红泪,我心底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些波澜。 那一年,董公子意气风发赴长安之时,我何曾又不是这般舍不得? 但自从见他写下那横渠四句,我便知,便知我的董公子他是顶顶有抱负之人。 谁说燕雀不懂鸿鹄之志,李家姑娘虽然生平胸无大志,却从不曾奢望过可以用儿女情长困住董公子。 离别的那天早上,我趴在门缝里望着他远去,也曾像此时的崔莺莺哭啼啼地担忧张生飞黄腾达后停妻再娶妻一样,担忧着董公子金榜题名后同我越来越远另结新欢。 可是才子佳人故事流传的最初版本,那张生还是违背了长亭之诺,始乱终弃,抛弃了相府千金崔莺莺。 而后来,我和董公子这场青梅竹马的故事,也以他风光做了驸马爷潦草收场。 台上比司马青衫更湿的莺莺还在同张生私语着:“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我犹自叹息地望着,手上忽然一暖,被人握住。痴痴呆呆地抬头去瞧,前面拥堵着的人群不知何时已散了去,慌忙间段相爷牵住了我的手,朝着下一间勾阑走去。 如此又过了几个勾阑,人潮涌动一波接着一波,那本就在前头的温家小姑娘和荣玉,早已不见了身影。只余她的小丫头春幡,还在我们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好在荣玉为人稳妥,有他在旁陪着,倒也没人着急。等我们又慢慢地挪了会,观赏了会台子上的歌舞,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间勾阑。 相较于前面游棚里的人山人海,这一间要显得清冷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宾客站在勾栏之下,认真地望着台上。那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同那白衫的少年,并肩而立,尤为醒目。 方才温家小姑娘进来前说,要听说书。这一路逛下来,前面都未曾瞧见哪个勾阑里有说书的。此时他们瞧着台上,这般津津有味,想必便是此处了。 自出了酒楼,一路寒着脸未同我搭腔的段相爷,在跨过最后一间勾阑院的门槛时,忽然不咸不淡地说道:“他们两个这样远处瞧着,倒也般配。” 我心知他说的是谁,却不意瞥见他还牵着我的手,于是略微挣扎了,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背在身后,瞧着那二人说道:“若是两情相悦,确实是再般配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