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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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远这才安心放了手,又伸出两根长指圈住圣上的手腕,皱眉,“好像瘦了。” “一连喝了好久的药,受了好久的针灸,”顾元白扶着他的肩膀,还是被热水烫得一哆嗦,“瘦了不奇怪。” 薛远叹了口气,稳住身子让他扶,“再瘦就没rou了。” “你应当去看一看太医院的那些御医,”顾元白扬唇笑了,“他们从未行过如此远的路程,又担惊受怕朕的身体,这一路来,人人都瘦了一圈。” 薛远敷衍地应了一声,“让火头军给他们多做些饭菜。” “火头军的手艺还可,”顾元白道,“料子放足了,什么都有味。” “你不能这么吃,”薛远不允,“我早就问过了御医,谁都能这么吃,你不能这么吃。” 顾元白:“总不能在西北还如在京城那般讲究。远哥儿,再加些热水。” 薛远加了热水,忽的上前一探,亲了一口,“叫九遥郎君。” 第141章 顾元白轻飘飘一个眼神看过去,薛九遥脸色便骤然一变,“白爷,好白爷,我说着玩的。” 顾元白嘴角一弯,“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认错了?” 薛远轻咳一声,低头给他擦着脚,“胆子变小了。” 说完,他端着木桶出去了。 薛远说话当真是不打草稿,谁的胆子小薛远的胆子也不可能小。 顾元白躺在床上,脑中一会儿是百万里的黄沙漫天,一会儿是火把星星点点,城墙高大,沟壑通达,一会又想,薛远若是看着别人立功自己却两手空空,他会后悔吗? 过了一会儿,有熟悉的味道靠了过来,被褥掀起,薛远小心翼翼,“白爷,今晚能和你一块儿睡吗?” 顾元白懒洋洋,“上来。” 薛远美滋滋地上了床,将顾元白的脑袋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在其下,让圣上枕着他的手臂睡觉。 顾元白蹭了蹭,“硬邦邦的,不太舒服。” “软,很快就软了,”薛远睁着眼睛说瞎话,“全天下就薛九遥的手臂最软。” 顾元白乐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薛远把他的手塞到了被子里,不知是第几遍的叮嘱,“西北天凉,也很是干燥。圣上夜中睡觉也要注意着些,手要时时刻刻放在被褥里,否则第二日就要变成肿起来的猪爪子了。” 顾元白道:“是吗?” “咱们一起做一对猪爪子,”薛九遥装模作样地摸着他的手,故意占着便宜,“即便是猪爪子,我手里这一个也是最好看的一个。” 顾元白幽幽叹了口气,“那就把不好看的那一个给砍了吃了。” 薛九遥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 次日,西北竟然开始下起了大雪。 主将的营帐之中,顾元白和将领看着外头的大雪,人人神色凝重非常。 派发布囊的将领积雪重重地回到营帐,“圣上,将军,前方来报,西夏大军已驻扎在我军一百里之外。” “一百里。”顾元白喃喃,眉间染上寒霜。 谋臣和将领们已在沙盘上将西夏大军位置点出,一个时辰后,侦查军回报,将更为详细的消息上禀。 西夏大军同样号称十万战士,但除去后勤人马和炊事兵等不能参与战争的士兵,将领们确信其作战的人不到五万。 西夏国情和大恒不同,光是先前西夏皇帝登基,西夏便混乱成了一团。李昂奕的国香源头一断,国内政敌之中已吸食香料成瘾的人不用他动手便会痛苦致死。 他们国内如此,后勤军需必然紧张。说不定此次行军中所用的钱财,便是李昂奕私自掏的自家库存。 敌我双方差距过大,战线越拉长越是对大恒的损耗。众位将领想法一致,出击,主动攻上前。 顾元白颔首同意。 可接下来,大雪却连绵下了数十日。 这大雪下得人眼睛跟着茫茫,每日一份的姜汤也转为了两份。还好战前的准备做得充足,粮草堆积数个粮仓,大恒人穿着保暖的棉衣,心中安稳,无法察觉到将领心中的着急。 顾元白一整日无所事事,时不时就起身去看外头的大雪是否停了。到了夜间,薛远怕他憋出个好坏,硬是给他披上狐裘大衣,带上皮质手套和绒帽,牵着圣上走出了营帐。 雪花日夜不停,顾元白身上沉重,一步一个脚印。狐裘细毛随风雪飘舞,白色点雪如棉絮,纵然它连绵十几日已耽误不少粮食,但夜中看雪,雪只会更加美妙无辜。 顾元白鼻尖红红,垂眸,小心地在雪上稳住身形。 薛远看着他,心都要化了。但下一刻,他的神色便缓缓收敛,眉头竖起,脸侧的发丝随风而起。 风向骤变,混乱无序。 脚边有黑影窜去,薛远火把一放,是几只慌忙逃窜的老鼠。 他原地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握紧顾元白的手,转身回程。 顾元白抓着他的衣袖,“怎么?” “今晚恐有暴雪,”薛远抬头看了一眼黑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有些不对。” 顾元白当机立断,“立刻唤人来!” 主帐的灯光亮了一夜,即便薛远只是说有下暴雪的可能,但顾元白仍然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士兵被叫起,响动逐渐变大,奔跑声和呼喊声顿起,火把四处飞快窜过。 神经紧绷的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大雪却停了。 这本应该是大好事,人人都在欢喜雀跃。但薛远却看着闪着白光的雪地默不作声。 张虎成将军连续数日的着急神情终于放下,他哈哈大笑地拍着薛远的肩膀:“远哥儿,昨夜你可想错了!” 薛远鼻音漫不经心,“嗯。” 张虎成见他还在看着门外景象,跟着看去,“那里有什么?” “没什么,”薛远呼出一口浊气,眼皮一抬,天上的太阳灼灼,“这样的好天气,西夏大军应当也要动起来了。” 张虎成将手缓缓背到身后,眼中精光闪闪,“双方交战的这一日,终于要来了。” * 数十日的连绵大雪,同样将西夏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在晴空当顶的第二日,西夏便排兵布阵,号角鼓槌响起,踏着沉重的脚步往西北城墙而去。 西夏士兵号称军纪规整,主帅不说撤退便绝不会有士兵溃逃。但比起大恒士兵,西夏的后勤便是一大弱处,这场大雪已将西夏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们只能赢,不能败。 李昂奕身披盔甲,带领五万士兵踩过厚雪和黄沙。身边的统帅说道:“陛下,前方大恒的旗帜已经竖起来了。” 李昂奕定睛一看,远处有一方旗帜正随风飘扬,上方一个“恒”字清楚明晰,直冲入眼底。 他眼中一闪,“记住,朕要佯败,诱大恒士兵深入后方。” 统帅恭敬道:“是。” “大恒士兵号称十万,但从京城到达西北之地,路途遥远,又是天降大雪,他们的军粮消耗必定超出想象,”李昂奕道,“即便不能攻占西北的城池,也要将其粮食耗尽,使其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大恒去年才发生蝗灾,前不久又与扶桑开战,”统帅沉吟,“便是大恒退兵,其国内也粮仓空虚,百姓恐怕会饥荒便起,陷入暴乱之中。” 李昂奕笑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 大恒士兵却和西夏皇帝想象之中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他们这些时日照样吃得饱穿得暖,浑身都是力气,闲下来的数日已经快要闲出了毛病。此刻听闻终于开战,各个眼冒绿光,凶悍地便要直扑敌人撕咬。 张虎成将军整队完毕,看着己方杀气腾腾的将领和士兵,胸腔之中的热血开始沸腾。士兵有这样的状态,又何须害怕拿不下胜利? “将军!”身边的将领豪气万千,“前些日子沿海水师可是出了天大的风头,这会总算是轮到我们了!看我拿下西夏统帅头颅立功!” 当即有人不满道:“别抢我人头!” 张虎成仰天长笑,精神抖擞,“那我就看你们谁能抢到头功!” 两方大军对峙时,在后方营帐之中,薛远的眼皮却跳个不停。 他握着顾元白的手不放,圣上的手心已经被他捂出了汗意,顾元白瞧出了他的不对,安抚地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薛远?” 薛远深吸一口气,将圣上拉起,“我们出去。” 顾元白一路被他拽着走,到了最后,薛远已经抱着圣上跑了起来。顾元白搂着他的脖颈,皱眉问:“去哪?” “我也不知道,”薛远无神,“先跑。” 顾元白正要让他停下,不远处看守水井的士兵却惊声叫道:“这水怎么浑浊了?” 薛远突地停住脚,大步往水井迈去,低头往水中一看,昨日清晨还清澈的水已然混着泥沙浑浊成了一片。薛远沉沉看了片刻,倏地握拳,将顾元白往上一颠,又抱着他飞快往马厩奔去。 一路还未到达马厩,途中所遇见的牛羊都已焦躁无比地挣扎了起来。看守的士兵满头大汗,手脚无措地看着嚎叫不停的牛羊。 如此场面,看得顾元白眉心一跳。 薛远额上已冒出汗珠,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高喝:“红云!烈风!” 顾元白被他的声音震得双耳欲聋,薛远脖子上的青筋都已贲张。远处的马厩之中,两匹颇通人性的千里马仰头嘶吼出声,硬是撞开了木门往薛远所在之处奔来。 顾元白心头突然开始狂跳,他不由双臂用力,紧紧环住薛远。 然而千里马还未到达眼前,薛远就忽的蹲下身,将手掌放在地面之上。 顾元白屏住呼吸,正要学着他的样子去碰触地面,却蓦然一僵,他盯着地上开始颤动的石粒,rou眼可见之下,黄沙开始在地面跳动。 是什么? 薛远猛得起身抱着顾元白就跑,冷风如刀割在顾元白的脸上,身后不远处的马厩轰然倒塌,雪泥扬起,又重重砸落在地。 顾元白瞳孔紧缩,他看着那一个个呆愣在原地的士兵,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跑到空旷之地!快跑!”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山岳怒吼,城墙化作巨石滚落,白雪成了污浊的脏色,顷刻间黄沙漫天,沙土凹陷,地面裂缝乍然裂开数米,牛羊嚎叫,与战马惊恐陷入裂缝之中。 轰然之声响彻整个耳朵。 是地震。 地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