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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951节

    刘昉也确实是唏嘘不已,满脸的怅然,沉浸在安西局势思考中的刘昉,突然被一声惊喜的呼声打断了:“末将参加大王!”

    抬眼看,只见街左,一名偏将甲饰的军官,正满脸恭敬地向他行礼,方正的面庞间,忍不住喜悦。

    刘昉微愣,打量了下,发觉对此人没有印象,据马而坐,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甘州副指挥使杨福!”

    不待刘昉询问,杨福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严格来说,这又是一个刘昉的旧部,当初在西北坐镇时,刘昉也曾巡视甘州,检视军队,那时,杨福还年轻……

    得知是河西来人,刘昉疲惫的双目中,也不禁流露出少许追忆之色。河西!大汉!在安西待的日子,还不如当年远征漠北时,但是,刘昉已然格外思念大汉,思念父母了。

    安西这边,赵王待得实在是不开心!

    路遇杨福,对刘昉来说,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当即邀请他回府,迫切想要了解一下如今河西的情况,以慰相思之苦……

    第474章 补漏匠

    有一点毋庸置疑,不管刘旻打算怎样变革,又抱定了多么强的决心,安西的事情,仍旧没有到自作主张的地步。

    固然可以自说自话,但后果也可能是严重的,因此,关于安西变革事宜,刘旻亲自拟了一份详细的章程,上奏朝廷。五百里飞骑,快马加鞭,风雨无阻,及至洛阳,已是六月下旬。

    大雨如注,天空雷神阵阵,广政殿内气氛却出人意料的轻松,主要是太子刘旸的笑声显得开怀,这在素来内敛的太子殿下身上格外少见,在场的公卿大臣们心情自然也能放松不少。

    “近来,难得收到些好消息,钱若水、姚益恭、王济三者皆是难得的能臣干吏啊!”刘旸畅声道。

    怎么说呢,过去几个月,大汉政坛一直都不算稳定,处处事端,难得安宁。中枢就不用多提了,上至太子,下及朝官,无不活在老皇帝的阴影下,喜怒无常的脾气,让人如履薄冰。

    地方上,西北官场又经历了一场大整肃,尤其河西、陇右两道,半数的官员都被更换了,其中不乏州府以上的高官,需要掉脑袋的,更有两百多人,影响扩散,关内道也落马了好些官员。

    王禹偁为首的一批“改革派”自是痛快了,但河陇的政事却怠误了,很多地方的行政甚至陷入短暂的混乱与瘫痪。

    眼见事态扩大,整肃的后遗症的越发突出,太子刘旸坐不住了,亲自找到老皇帝,详细地汇报河陇改弊的情况与态势。

    皇帝与太子之间,有那么一番对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太子:陛下觉得够了吗?

    皇帝:你觉得够了?

    太子:足够!

    皇帝:为何?过犹不及?

    太子:地方政权倾危,豪强反复!

    然后,也没有明确的诏旨,但对西北官场的整顿从事实上停止了,按察、御史没有再大举调查弹劾,吏政方面也没有继续大肆换人,大事逐渐化小,然后化无。

    比起以往,此次西北官场整顿,持续时间较短,规模也不算大,基本局限于河陇二道,但影响却是一点不小,甚至更为深刻。

    杀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太子的示警,豪强反复。有一说一,大汉的官僚们自有其丑陋的一面,但从维护大汉帝国、巩固刘家江山的角度来偶说,他们也是柱石一般的存在。勋贵需要官僚来平衡,豪强需要官僚来抑制,百姓需要官僚来治理。

    虽然前两者,并没有绝对界线,甚至有诸多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情况,但至少在当前政局下,大汉官僚,尤其是庶族官僚们对刘家江山是有重大积极意义的。

    吏政需要反腐倡廉,统治阶级需要自我净化,以保持活力,保证战斗力,甚至于,需要用贪官污吏的脑袋和鲜血,来缓解矛盾,安抚民怨。

    但是,凡事总得有个度,朝廷在当下的西北,就需要注意到矫枉过正的道理。官场是被肃清了,军政官吏们是被折腾了个够,朝廷权威也树立了,但政权统治呢?却在事实上,不断滑落。

    毕竟,官僚们尚且自顾不暇,又何来的心思与精力,去治驭豪强、黔首呢?西北官场在这三十年间,几经整饬,不动则矣,一发必是大案,牵联广泛。

    而在数次整顿过后,在某一些地方,已经出现政权旁落的趋势。借着朝廷的整顿,一些豪强、宗族复起,窃取地方治权。

    同时,为了统治西北,军政系统内本就吸收了不少宗族部族势力,朝廷的整顿虽然是无差别攻击,那些人同样损失惨重,但漏网之余,却趁机扩张影响,发展壮大。甘州杨氏,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总而言之,刘旸的进言,算是切中了刘皇帝的心理。若是刘旸拿政局动荡、民心不稳那些老生常谈的理由来劝谏,很可能只会招致老皇帝一番斥责。

    在刘皇帝看来,朝廷大加吏治,打击贪暴,乱的只是那些官僚,不安的只是食利阶层。民心,首先这个“民”字的定义就需要好生斟酌。

    一般的小民,只要官僚不作恶,甚至不需要他们有什么作为,他们就能稳如泰山。官僚与小民之间,也从来只有统治与剥削关系,整治河陇的目的,就是因为地方官员太过肆意妄为,剥削太狠,吃相太难看,小民百姓只有叫好的,何来的怨言?

    因此,这样的说辞,是绝不可能打动老皇帝的。但是,当太子拿地方治权与宗族、豪强反复来说事,那大事上还不糊涂的老皇帝,自然得重视起来。

    在老皇帝眼中,贪官可恶,可恨,但不可怕,是随时可以拿来擦屁股的厕纸。但倘若因为究贪治吏,导致地方治权旁落,问题才更严重。

    于是,及时收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同时,拿下了那么多官员,西北弊政也改了,朝廷的初衷也实现了。接下来,则要进入新一轮的循环之中,就从安抚西北官场开始……

    事实上,西北官场之弊,屡禁不止,甚至闹到治权旁落的结局。寻根究底,毛病又是出在老皇帝身上。

    无他,老皇帝越老越急,每有事,就喜搞运动,搞株连,扩大打击面,进行大面积清洗,这样搞,怎能不出问题。

    cao切的行事,固然能解一时之弊,但带来的后遗症就不能凭老皇帝的意愿消失了。在当前信息、交通的限制之下,行政效率本就低下,还在西北大搞特搞,不正是让地方豪强抬头的机会嘛。

    与之相比,还是太子刘旸那种稳中有进的做法,更适合当下的大汉,做法不同,但最终目的也能达到,同时也更符合“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大汉的政治,应该更加趋于理性,而不应由老皇帝随性胡来。而大汉的政治规则,本是由刘皇帝而发,但如今,很多规则都被他自己打破了,这对大汉的政治生态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不得不说,老皇帝已经不太适合继续统治这个帝国了,由老皇帝而产生的各种问题,已经深重地影响到帝国,影响到整个帝国的方方面面,而太子的补漏,事实上已经开始了……

    比起河、陇整肃,还有便是老生常谈的税改问题了,虽然已经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但对帝国的影响显然要更为深远。

    距离税改,已经进行三年了,到今年,已经在全国全面展开了,同时,各种问题也开始集中爆发了。最显著的问题有两点,一是来自地方的阻力,依旧存在,不敢当面与朝廷相抗,但迂回周旋的招数是层出不穷。

    就拿土地清丈来讲,朝廷数次下诏,让诸道州把清丈结果汇总上报,但至今为止,也只有京畿、河南、榆林、江南四地做到了。

    其余道州,要么是没完成,要么是上报的数据不实,看着都假的那种,最过分的还得是河陇,三年了都还没有开始,问就是“西征”的原因……

    申斥也好,惩罚也好,地方上总有话说,当然,这个问题普遍,但总有解决的一天,终会得出一个让朝廷满意的数据。

    相较之下,第二个问题就要让人头疼得多了,那便是税改官吏的问题。任何改革,任何政策,想要推行,都离不执行人。但是,执行人的素质是参差的,以及对政策的理解也有高低,到了地方,自然也难免群魔乱舞,而最让上头恼火的,就属那种的阳奉阴违以及故意曲解者。

    今年以来,不管是监察机构,还是地方举报,关于税改官僚们“胡作非为”的弹劾,是如雪片般飞往政事堂。

    其中,固然有对改革派的抨击,有诸多不实之处,同样,有许多人、许多问题也确有其事,看得让人肝火旺盛。

    而太子刘旸所提到的“钱、姚、王”三人,就是在地方,政绩出众,官声很好,同时在税改上成效显著的三名官员。

    第475章 吃人的河陇,备灾

    钱若水、姚益恭、王济三人,分任诸道,算不得什么高官,职级最高的钱若水也才是镇州判官,还没跨入“正州”级,姚、王二者还是县级官员。

    在最近一批对全国州县官僚的政绩、功能考察中,三者却名列前茅,成为一百多名地方官员中的佼佼者,作为第一波提拔名单提交给政事堂审核。

    而这三者,能被太子刘旸特地点出,自然也是有些“内在”联系的。钱若水曾在大理寺任职,当时就以清干著称,到了地方,干出些成绩,被提拔是自然而然的。

    至于姚益恭、王济二人,则相对有点特殊,不是特殊在二人乃同科进士出身,而是二者都曾被太子选中,在东宫担任郎官,后来被外放地方,可以说姚、王二人是被太子调教出来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当那个“人”是监国太子,而本身具备一定才干时,嘉奖升迁又怎会少了他们。甚至于,把钱若水与二者放在一起,都是为了让太子在此事上显得不那偏私。

    此时广政殿中,除太子之外,还有四名大臣。轮执的的赵匡义,深沉依旧;发如白雪、满脸斑驳,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相赵普;一如既往地端谨厚重的吕端;还有便是新履任不久的洛阳府尹宋准。

    “钱若水清干、姚益恭宽济、王济刚猛,三者风格各异,但理政治民也各具其法,更难能可贵者,是能正确地领会贯彻朝廷意志……”刘旸的目光落在吕端身上,将三人夸奖了一顿。

    闻弦歌而知雅意,吕端起身,平和而从容地说道:“回殿下,关于三人的下一任安排,吏部审核已毕,钱若水知汾州,姚益恭迁涿州,王济调同州!”

    闻言,刘旸明显犹豫了,沉吟少许,方抬指做出指示:“似这样的干吏,以寻常州职相托,固然是按部就班,也相信他们能不负所托。不过,陛下曾言,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今地方道州,哪里最缺人材?”

    吕端何人,从太子话里,已然听出了些味道,稍作思考,便请示道:“请殿下示下!”

    刘旸直接道:“河陇不是还有些空缺,让吏部颇为头疼吗?那就把这三人,悉数派去!西北,能磨人呐……”

    “是!”注意着刘旸的表情,吕端郑重应道。

    然而,太子最后那声悠叹却让吕端回味无穷,西北确实能磨人,但同样能吃人,对于天下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西北都不是个善地,甚至可以说是个恶地。

    这么些年,西北官场究竟倒下了多少能才干吏,又埋葬了多少青年俊才,就是吕端这个吏部尚书,不查档案,都难清楚。

    开宝年来,若论官场变幻之无常,翻转之剧烈,同时时刻为朝廷关注的,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西北诸道了。

    西北确实是座大熔炉,正常人进去,不脱层皮,是很难闯出来的。而眼下河、陇的局势,则更显诡谲了,任务压力也重。

    西征弊政停罢后,紧接着需要休养生息,这是费神劳心的事,关键在于,要摆平那些“西征派”;

    同时,税改工作也得着手推进了,这也是舔食伤口的一种办法,同时也是对既得利益集体的宣战,一场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角力是免不了的,而以西北官场的尿性,绝不可能平平稳稳地就过去了,当初潘佑在京畿道的改革,严格意义上来讲,反对派还是很温和的;

    还有一条则是,对地方豪强、宗族势力,需要进行一定的打压,借着几次朝廷对西北官场的整顿,有些地方势力确实在不断抬头,用他们最擅长、最习惯的办法在阴影处与朝廷较着劲。

    此番整饬,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所有空缺的官职,州县以上,全部由外部调入,或从京畿外放,或从外州选调,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州县官是从本土提拔。

    朝廷的态度相当明确了,这就是在河陇搞了一场无差别攻击,也正因如此,到如今,河陇的人事安排还没有调整完毕。

    在此前提下,河陇地方官的素质要求是很高的,一般人很难把握住。可以想见的是,西北在接下来几年,依旧不会消停,一场外来派与地方派的激烈斗争,从朝廷此次人事调整开始,就已经酝酿着了……

    这样的背景下,刘旸却决定把钱、姚、王三人放到河陇去,这固然是一种认可与看重,但同样也是一种考验。

    对三人而言,是福是祸,实难说清。三块好钢,未来究竟是锻造成一把国之利器,还是被熔化消解,谁也说不准……

    殿外夏雨依旧,有如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给人一种轰鸣之感。刘旸可顾及到吕端那谨慎面孔下异样的心思,背着手缓缓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棂推得半开,密集的雨点借着风势扑面而来……

    望着室外的雨幕水雾,刘旸眉头紧锁,叹道:“水火无情啊!每次如此雨势,都让人胆战心惊的!”

    “殿下忧国忧民,臣等敬佩!”开口恭维的,乃是新任的洛阳府尹宋准。

    在吕蒙正贬官后,空出来的洛阳府,自然又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最终拿下这个关键位置的,乃是时盐铁使的宋准。

    宋准年纪不小,能力也不是那种惊才绝艳,在朝中的资历更属小字辈,不过,状元 太子的青睐,也足以让他在诸多对手中胜出了。

    雨大成灾,此番宋准到政事堂来,恰恰也是汇报洛阳府在防备水灾上做的准备,同时来谋求一些官储、救急物资的调配,以及巡检司下应急救灾部队的指挥配合。

    作为帝都,在这等事务上,官僚们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不能让京师给淹了,尤其是宋准,他才上任没多久,更不敢有丝毫大意,洛水可是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不允许在此事上有任何重大疏漏。

    对于宋准,刘旸显然还是很信重的,直接说道:“京畿这边,我倒是没有过分担心,有宋卿及诸公在,有京畿丰沛的人物力储备,料想也能安稳度过!我忧心者,乃是大河下游,每年雨季,沿河州县都难免受灾,今年这雨势,似乎又有些不寻常呐……”

    刘旸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这些年,黄河沿岸,是小灾不断,官民损失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到那种伤筋动骨的程度。

    距离上一次黄河特大型水灾,还在开宝十年时期,距离今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大河安分了这般久,讲道理,突然发一次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中国,从来都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度。同时,更让刘旸不放心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沿岸的防洪泄洪设施,可还牢靠,可还足使用?对于这点,刘旸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感受到太子的忧虑,在场几名大臣,面色都不禁沉凝。而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赵普,此时也慢慢地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目光投向刘旸,拖着苍老的声音道:“殿下不必过分忧怀,政事堂已发制,晓令沿河诸州县,严加防备!”

    “仅靠提醒,远远不足!”听赵普这么说,刘旸当即回过头来,严肃道:“立刻挑人,派遣巡河御史,就近督促,同时,让周遭道州,做好最坏打算,一旦水势不可控,即行救人救灾!黄淮一体,大河不稳,淮水岂得安宁,两淮地区,也要提醒到位!”

    停顿了下,刘旸又转向赵匡义,道:“东京,广阳伯可亲往东京坐镇!”

    第476章 赵匡义留台,丧龙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