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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384节

    临长安的第一日,除了接见京兆官员、将吏、百姓之外,便是查问此番变乱的损失与恢复情况,这也是他此来的初衷之一。

    经过初步统计,已经有了个粗略的结果,受乱十几余县,官民死者达八千余人,这是直接的人口损失,也是最大的损失。至于经济财产的损失,受限于统计手段,难以估量,总归是不少,就那损毁的大量田亩、房屋以及耽误收割的夏粮,就是一大笔。

    当然,对于官府而言,平乱、抚民之所出,罹难县镇财税的蠲减,后续当有个确切的数据,那将是最直观的损失数据。当然,贼军自百姓所掠钱财,那属于官军的战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是不会还与百姓的,也没法还。

    说到底,治乱之间,受苦受难的,总是普通百姓。

    到刘承祐驾临长安为止,各地基本已经安定下来,乱军乱民,基本被肃清,趁乱作恶的宵小,仍在打击。在官府宣慰之下,逃难避祸的百姓,陆续还乡,夏收也在抓紧之中。在皇帝巡视的情况下,各地官府没有敢不尽力的,同时,乱事之后,也是出政绩的时候,官吏们少不了心怀期待,上达天听。

    进长安,刘承祐下榻于雍王府。

    夜间,王府大堂之间,叫上刘承勋一家,举行了一场家宴,气氛还算融洽。二十三岁的刘承勋,已然完全褪去青涩,整个人变得愈发沉稳,留着点略显性感的小胡茬,也越发有威仪。作为皇帝嫡亲的弟弟,大汉雍王,享受着无上的尊荣。

    吴越公主,也是长大了,恬静而温雅,不再是当年的幼妇,并且,顺利地给刘承勋诞下了一名王子,取名刘淳。

    “会说话了吗?”刘承祐看起来很开心,亲自抱着皇侄,逗弄了下,问刘承勋。

    “才一岁多,牙牙学语!”刘承勋俊朗的面庞间,初为人父,对自己第一个儿子,十分喜爱,谈及他,脸上是敛不住的笑容。

    “叫伯父!”刘承祐一脸和煦的表情,盯着小刘淳那明亮的瞳子。

    “伯……伯……”似乎天生就知道讨好抱着自己的这个陌生男人,皇侄囫囵地唤道,勾得刘承祐大笑。

    “此子,甚是聪明啊!”心情愉悦,刘承祐对刘承勋道。

    “应该是二哥恩泽感化,让这小儿,也开窍了!”刘承勋说。

    “三郎啊!你也学会恭维你二哥了?”刘承祐莞尔道。

    刘承勋嘿嘿一笑,倒自在了许多。

    “周岁之时,试晬之礼,他抓的什么?”刘承祐看起来似乎很喜欢目前唯一的皇侄,关心道。

    刘承勋:“一只笔!”

    “好啊!没准将来,我皇室之中,就出了一名文坛大家呢?”刘承祐轻笑道。

    “那我就替这小儿,谢二哥吉言了!”

    关爱了一番皇家血脉,刘承祐方才放下,并赐了块玉,家宴继续,几个皇子对尚在摇篮的堂弟很感兴趣,分外惊奇,轮番观看调戏……

    妇人妇言,刘承祐两兄弟,也同案,饮酒叙谈。在府是兄弟,但君臣总归是大于兄弟的,刘承祐也不可能只与其弟谈些家长里短。

    “你在京兆也有些年头了,远离京师,娘亲那边也时常想念。此番,你就随我回东京吧,侍奉一番娘亲,也让她看看惦念已久的孙儿!”与刘承勋碰了一杯,刘承祐平静地吩咐道。

    “是!”闻言微讷,但面对皇兄的吩咐,一点反对的念头都不敢有。

    迟疑了下,刘承勋声音都低落了些:“二哥,此番关中之乱,尤其是京兆重创,我有失察之责,让你失望了……”

    “这与你无关,不必自责!”瞥了他一眼,刘承祐淡淡道:“治事理政的,另有其人,你不必有负担!”

    迟疑了下,刘承勋说:“这些年,京兆治安,典政理事,太傅竭有其力,兴教育民,造福乡梓,口碑向来不错。希望,希望二哥能够从轻发落……”

    “谁说我要发落李崧了?”听其言,刘承祐玩味道。

    “我猜的。”稍顿,刘承勋说出心中想法:“关中逢此乱事,道司变动颇多,京兆岂能幸免!”

    “看来,这几年,你确是成长不少!”刘承祐对弟弟的变化,似乎很是认可,抿了一口酒,悠悠道:“你能顾念师生情分,我能理解。不过,有些事情,朝廷这边尚无定论,不要妄自揣测,以免引得人心sao动,怠政误事!”

    “是!”刘承勋张了张嘴,低声应道。

    第110章 西南将帅

    一行百余骑,顺着渭南大道,飞速向东驰奔。盛夏京兆境内的空气中,仍旧带有一分紧张,作为罹乱最为深重的府县,“恢复”二字,是不易谈的。

    不过,气象总归是扭转过来了,经过的田亩,能够清楚地望见,农民们在烈阳之下,卖力收割。看着那挥汗如雨的动作,都不禁感同身受,有口干舌燥之感。

    各大交通道口,仍有官兵、乡勇设卡检查,对行路之人,进行choucha。不过,见到这支飞奔的骑士,都老实地放行,并积极主动驱开行旅,让开道路,让他们通行。

    “好张扬,好威风的骑军啊!”望着啼声急促,卷尘东去的骑队,道卡边,一名身着轻便麻服的年轻乡兵,既羡慕,又向往地感慨道。

    “能不威风吗?”边上的中年汉子,该是这支乡兵领头的,闻之,当即道:“你们可知,方才过去的是谁?”

    “队长,你知道是谁?”手下的一干乡勇,顿时来了兴趣。

    “某说你们这干后生,目不识丁,连个‘向’字都认识吗?”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乡兵队长心里得到一阵满足感,老气横秋地道:“看到那面高竖的旌旗了吗,在关陇,能树此旗号的,可只有一人。”

    环视了一圈,队长声音还抑扬顿挫起来:“那就是西南都部署向都帅,那可是击败蜀贼,攻取秦、凤,手握数万精兵的边陲大将。你们说,威不威风!”

    “这么说,方才居中的大将,就是传言中的向都帅了?”有人讶声道。

    “应该是了!”队长有些自信,说:“方才他身边,有好些人,都身着宝甲锦袍,在军中,非高级将领不能穿戴,若不是向都帅,还有谁能得此拱卫。”

    说着,队长不由斥道:“你们这些无知小儿,竟然还想上前拦截检查,真是无知无畏,那是你们能查的吗,若不是我拦着,只怕你们性命难保!”

    “果然威势显赫,方才都帅只看了我一眼,我就吓得不敢动了!”一名乡兵,后怕地说道。

    “好了,勿在此躲懒了,赶快将那些人搜查了!”队长当先,招呼着乡勇,指着在道间避让的一干行旅。

    “现如今,哪里还有乱贼,就算有,敢出来吗?那些人,一看就是过路行人。这烈日当空,能把人烤干,我们不是在这里白受罪嘛!还不如回家,帮家里打麦子……”一名乡勇,倒提着刀,嘴里嘀咕道。

    其人所虑,倒也可以谅解,正是打碾麦粮的时节,一个成年的男子劳动力,对家里的作用是很大的。

    但听其言,队长不由拍了下他脑袋,骂骂咧咧的:“你还敢有怨言,你以为某家愿意吗?官府的命令,谁敢违抗。都记住了,天子驾临长安,我们是保证治安,以免让乱贼惊了驾……”

    道卡边上,过路的乃是一些商人,正处农时,一般的百姓都逃不脱田亩园场,当然,能够大乱方休的情况下,赶着货物上路的,也都是胆大之人。

    “你这厮,这什么意思,想贿赂我吗?”面对领头的商贾,递上的一小串铜钱,队长大声呵斥道。

    “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天气炎热,诸位弟兄如此辛苦,这点钱,也就让各位买点茶水解渴罢了……”商贾一脸恭维的笑容,熟络的表情。

    “官府的禁令,你不知道,某家却知!你如此殷勤,我却要查一查,你带的什么货物!”队长似乎不吃这一套,走到驮马车背后,然后熟练地将那小串铜钱,收入袖子中。

    “都是些土货、皮货,贩往长安去卖!”商人的语气中陪着小心。

    没过一会儿,队长的声音响起:“没问题,放行!”

    就如那乡兵队长所猜测的一般,过境的骑队,乃是大汉西南都部署向训,随行的,除了两队护卫的骑兵之外,便是包括高怀德在内的一干西南高级将校了。

    “都帅,歇会儿吧,再跑下去,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鄠县,沣水西岸,一行人勒马而止,高怀德劝道。

    因关中蜀乱,向训亲自安排维稳,下军巡视,得到天子召见的制文时,已巡到兴元府去了。但是,天子之召,不敢怠慢,连忙急赶东来谒驾,并通知各高级将领。

    一路驰来,诸人都不免疲惫,闻劝,向训说道:“总不当,让陛下久候啊!”

    不过见众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向训也就缓了缓,说:“左右已至沣水,轻骑可渡,那便歇歇,喝点水!”

    “是!”

    一干人,走至水岸林荫下,稍作纳凉快。指了指股间,向训苦笑道:“许久没有如此急行赶道了,这腿间髀rou,都有些熬不住啊!”

    高怀德意有所指地应道:“自秦凤大战后,上下也休整一年半载了……”

    “看来藏用,是建功心切啊!”向训不由一笑:“此番谒君,或可向陛下请战!”

    “说起来,有整整四年,没见过陛下了!”望着炎阳光下金灿灿的沣水河,向训有些感慨,目光之中,不免增添几分沉凝。

    出边领军,手握重权,固然显赫,威势凛凛,但随着年头的增长,这顾虑也是跟着增加,远不如当初在东京担任禁军大将、皇城守备的轻松自在。

    大汉边军,重兵集结处,一为河北,二为西南,而相较于河北,西南这边,因备战灭蜀之故,自主性要大得多,同样的,向训手中的权力,也要重得多。

    虽然有军政分离,各司其职这一说,但是,地方的官吏们,平日里对于这西南都帅,又岂能不给些面子。

    这两年,地位、权力愈重,向训心头的忐忑也渐深,行事也越加谨慎小心,不敢有所逾越。当然,有忧患意识,知道敬畏,并不是什么坏事,尤其对他这种边境部署、大军主帅来说。

    日晡时分,太阳西垂,所释放出的光芒,已然不那么炽烈。雍王府内,一阵热闹,庭前院后,以向训为首的一干西南将帅,都卸甲脱衣,在宫侍的伺候下淋浴净身。没错,边将之来,刘承祐亲自吩咐,让宫人侍候,给他们洗尘解暑。

    经过日晒的井水,浇在身上,畅快淋漓,洗去的,不只是一身的汗臭,还有一路的疲惫。

    “去给我打点冷水来!”慕容承泰光着膀子,站在阳光下,忍不住叫道。

    在旁的仆侍,小心地禀道:“陛下有吩咐,冷水伤身,不当与诸位将军使用,不过,小的们已然准备好了冰饮,待沐浴之后,尽可享用!”

    听其言,边将们不由道:“没曾想,天子竟然想得如此周到!”

    夕阳之至,洗尽尘土汗臭,换上天子所赐夏衣的将帅们,这才齐整进入花园,一齐向刘承祐行礼。场面显得不那严肃,刘承祐惬意地坐在一方石凳上,草坪上准备好了矮扎,态度亲和地示意众将落座。

    “如何?对朕的招待,可还满意?”刘承祐扫了眼面前整整齐齐的十几名西南边军将帅。

    闻问,向训主动说道:“陛下,臣等奉召之后,疾驰而来,长安暑气旺盛,对臣等而言,没有比几桶浴汤,几杯冰饮,更痛快的了!”

    听其回答,刘承祐看着向训,笑道:“你们不觉简陋便好!若不是因为华清宫年久失修,衰败萧条,朕定然请你们去那华清池泡一泡!”

    “臣等一身汗臭,只怕脏了皇家清池!”向训谦卑道。

    “星民此言差矣!”刘承祐摆摆手:“诸君不避辛苦,为国征战戍边,即便真有华清之奢靡,却也难配诸君之功劳!”

    “陛下言重了!”

    看着向训,正值壮年,比起往前,胡子稠密了许多,刘承祐指着在场诸将道:“在座的将军们,有些熟面孔,也有些朕不认识,星民,不给朕介绍介绍?”

    第111章 暂息伐蜀之心

    受命,向训赶忙起身,见其状,刘承祐立刻伸手示意:“不必起身,坐着说即可!”

    又看向其他人,刘承祐脸上堆砌着笑容:“在座诸位,朕或有认识者,但想来,多少有些耳闻。你们都是大汉的忠臣勇将,朕素来惦念,今日前来长安,也是朕的座上贵宾,都不必拘束!”

    “谢陛下!”向训带头,恭敬道。

    不管天子话里,究竟有几分感情发自肺腑,但经他那么一说,气氛确实是放松了不少,尤其是与刘承祐相识的人。

    向训这边,则开始向刘承祐介绍起来,语调轻快,指着一名形貌倜傥的中年将领,说道:“这是南郑兵马都指挥使王仁赡,负责汉中驻军事宜!”

    王仁赡起身行礼,刘承祐伸手示意,笑吟吟地道:“这几年,朕屡次听说王将军的大名。乾祐五年孤军守散关,牢不可催,东河村济师破敌,大败蜀军。乾祐七年,秦凤大战,先锋击破黄牛八寨。声名在外啊,当初刘公(刘词)向朕举荐贤才,就曾提到你,果不堕其名,真良将啊!”

    听天子细数自己的功绩,并且评价颇高,王仁赡意外之余,也是喜从心来,咧嘴笑应道:“陛下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

    向训又指向王仁赡身旁另外一个面容清瘦的将领,说:“这是怀德军都指挥使李彦!”

    “李将军的风采,朕亦有闻之,从军二十余载,振奋于卒伍,意志强悍,作风硬朗,抵御契丹,平定党项虏乱,累有功勋,开国以来,剿贼平叛,备守西陲,从无惫怠。药公(药元福)在朕面前,对你多加褒美,评价很高,说你厚重正直,战场之上,同袍可以性命后背相托……”刘承祐脸上笑意不减,夸奖道。

    “多谢陛下夸奖!”李彦也是头一次面君,清癯的面容间,也不禁流露出笑容,只是稍微有些矜持,仍有些放不开,但心情的愉悦,从其神态间可窥一二。

    “……”

    基本上,向训每介绍一人,刘承祐都能说出花来,都是些令人高兴的好话,履历功绩,悉在帝心。即便不熟悉的,也温和地勉励一番。一番介绍下来,天子与西南边将们的关系,不知觉间,便拉近了许多。

    “这是怀德军副使韩继勋!”向训又指着一名身体紧绷着的老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