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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166节

    说起来,让折家小娘子,在东京也等候许久了,该给个回复与交代了。毕竟,方才折从阮觐拜,进退之际的两个眼神,其中的提醒之意,让刘承祐自己都有些尴尬。甚至于,刘承祐猜测,折从阮请命离京都只是次要,提醒刘承祐自家孙女的问题,才是主要的。

    入夏后,选定吉日,刘承祐正式纳折氏进宫,仪礼从简。

    第162章 出游携新妇

    日上三竿,东京北东城门外,直通陈桥驿的官道十分平整,道上来往行旅众多,不过都有意识地避开占据道中的那两拨贵人。

    背后以巍峨壮丽的开封城为景,新进宫的贤妃折氏亲自为祖父折从阮送行,依依不舍。

    “我都说过了,不需送行,你才入宫不久,不可太过惹人注目……”折从阮扫着已带有妇韵的孙女,摇头道,语气中却有老坏宽慰之感。

    虽然是花季少女的年纪,但显然,刘承祐也没有放过,该办也就给办了。折小娘子梳起了妇髻,面上仅施淡妆,娇颜之间犹带英气,一身紧致的绸服,勾勒出恰到好处的体型。总之,少女已成往事。

    面对折从阮的感慨,折娘子微笑着应道:“我来送祖父,是经过官家应允的。”

    提到刘承祐的时候,折娘子面容间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绯红。折从阮自然注意到了,心中稍稍一松,看起来,天子对自家孙女,还算宠爱。

    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见的,自家孙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德有才德,更有世间女子少有的飒爽之气,端称奇女子,再加他折氏的身份,天子焉有不爱之理。再加如今的汉宫,一共就后妃三人,皇后与贵妃有孕,那折家女进宫,正当受独宠。

    稍微拉过孙女,临别之前,折从阮还是不忘谆谆教诲着:“宫廷之中,不比家里,天子对我家恩遇甚隆,你在宫中当尽心侍奉,万不可任意妄为,恃宠而骄。既为贤妃,当淑敏遵仪,以衬其贤。否则,招至祸端,亦未可料。”

    折小娘又岂是一般的深闺女子,年纪虽小,却自有其想法与见识,听闻叮嘱,谨拜道:“谨记祖父教诲,必不敢忘。不过啊,我观官家,却是甚爱我之性情,圣人亦是大度之人,贵妃谨重谦和……”

    见状,折从阮摇了摇头,放低声音道:“在宫中,还当小心。不过,我折家的女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折小娘子飒然一笑,反向折从阮叮嘱着:“祖父此去郓州上任,初临其地,还当小心,万务珍重!”

    “呵呵!”折从阮爽朗一笑,意态之间颇为自信:“不过数百里路程罢了,老夫于边陲险地而出,一生栉风沐雨,此番持节而往,无甚大事!”

    “回去吧!”发表完毕,折从阮朝折小娘摆摆手:“我们站在这道中,可影响行路之人!”

    折小娘四下看了看,望着道左所植,榆柳成荫,长条柳枝在微暖的夏风吹拂下摆动不已。眸子一亮,快步上前,探手便轻松地折断一小段柳枝叶。

    “今日,我便效古人,折柳送别祖父!”

    折从阮捋须,心中颇为感动,踩镫上马,在一众部曲的护卫下,扬鞭北去。

    驻望良久,直到祖父的背影被远处的楼舍挡住。

    “娘子!该回宫了!”身边一名侍者,轻声提心道。

    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娘神情不似离别之际的那般轻松洒脱了,祖父一去,这偌大的东京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眉宇间,凝着完全超过她年岁的成熟,不管怎么讲,她才刚满十七岁不久。

    “回吧!”袖一摆,折小娘话音短促有力,性情加上贤妃的身份,贵气威严自生。

    ……

    “这是今岁以来,我第二次站在东京的街市上,亲眼亲耳见闻这天子脚下市井闾里的光景。”开封街道愈加热闹了,人来车往,刘承祐站在一处牌坊底下,感受着周遭的喧嚣与嘈杂,感慨着:“也只有亲眼看着此间情景,我这心里方有一丝安稳?”

    刘承祐这一行,十余人,仆侍婢女齐全,十余名孔壮之士,牢牢地护成一圈。带队的青年汉子,目光四扫,观察着周边之景,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

    正是赵匡胤,对于这厮,刘承祐除了把他调入殿前司为一指挥外,便没有过多地去干预他的发展。但在前次进行御前班值的遴选中,还是脱颖而出,成为天子近臣,担宿卫之职。

    刘承祐这显然没有“微服私访”的自觉,就这架势,站在街头,着实引人注目,当然,没有不开眼的人会主动生事。就赵匡胤那一干人,便足使人望而生畏。

    当然,刘承祐的护卫,也不可能仅止于这点人。虽然架势不小,仍旧尽量地做成贵公子出游的样子。

    作为天子的新宠,折小娘得幸跟在身边,淡妆素面,罩着一一张轻纱,只露出一双明亮动人的眸子。听刘承祐感叹,唇启,口出清脆之音,疑问道:“东京市井,繁庶若此,郎君心中如何不安?”

    瞥了眼身边新妇,刘承祐笑了笑,未深谈。

    “尝闻你言府州乡情,边陲市肆又是何样貌?”反问。

    “嗯……”折小娘精致的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道:“与东京之景盛,自无法相比,市甚小,舍肆简陋,然街整肃,商旅虽寡,族群甚众。尝有武夫负气而斗,事后上州衙认罚……”

    折小娘所言,最后一句尤其让刘承祐感到惊奇:“府州时处北狄侵袭,民风剽悍尚武乃应有之义,然听你言,民自守其法,在这法制不全、人心丧乱之当世,折公镇边如此,实在不容易啊!”

    听刘承祐夸自己祖父,折小娘唇间也不由咧开些许自豪的笑意。她所言,当然是没搀什么水分的,自是其亲身所见所闻。当然,能达到各守其法的效果,更多的还是折从阮巨大威望的作用。

    “陛,官人。”刘承祐与折小娘轮细谈之时,赵匡胤走近,面色沉稳地提醒道:“此间鱼龙混杂,往来甚众,为策完全,还请官人移步。”

    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并不好闻,血腥味,sao臭味,人畜味杂融在一起……

    此处是东京最大的一处rou行,于其内贩rou者有七八十家,仅今岁开业的,便有半数。主营的是羊rou,牛rou、鸡鸭次之,不过随着朝廷推动,猪rou已然开始上得台面。天子都爱吃的东西,极力称赞,岂能呼之为贱。

    刘承祐此前已经在rou行内逛了一圈,看了看市价,不出意外,很贵。在谷、粮勉强活人,不能饱腹的情况下,但这rou市,看起来行情居然反常得不错,很红火。

    “走吧!”面对赵匡胤的劝谏,刘承祐虚心纳之,偏头对折小娘道:“我们,就不让赵护卫为难了!”

    “多谢官人!”听到了刘承祐之言,赵匡胤拜道。

    “官人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天气尚早,刘承祐早有考虑,直接道:“rou行看过了,再去鱼行看看……”

    第163章 开封修不修

    “开封城需要改建啊!”立于楼阁之上,俯视东京市井群相,刘承祐由感而发。

    始皇灭魏,秦将王贲将兵攻大梁,以水灌之,魏都为之一毁。在其后的数百年间,开封城便一直处于颓败不振的状态,从东魏至北周,建治称梁,始有汴州,为州治。一直到中唐时期,宰相李勉镇汴宋,重建大梁,到如今,已有一百七十多年了。

    朱温篡唐建梁,升汴州为开封府,都之,晋、汉因之。半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开封已然完全取代雍、洛,成为北方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中心。

    不过,几十年的快速发展下来,城市的古旧落后已无法适应社会经济,无法承担作为大国都城的职能。累朝以来,对开封都有修葺、缮备,但都是在原有的城市基础上进行缝补。

    故时下,刘承祐眼中的开封城,固有其繁华,但体会更深的,还是其凌乱、肮脏,他出来,体察民情,本身就是欲观那些不足之处。

    刘承祐也不是第一次感叹,开封城池之小,道路之拥挤了。整个城市中,卫生情况尤其堪忧,污流汇聚,排水不畅,水道淤塞,尤其已入夏季,糜烂腐臭的味道,又将攻占城池,以街市为甚。而市坊分离封闭的制度,也越显落后,尤其的商业气息越发浓厚的开封而言。

    民房稠密拥堵,百姓常有烟火之扰,稍有不甚,便走水之虑。基本上,每个月,城中都有火灾发生,且多集中于民坊。这青天白日地,四下张望,也能望见烟火的气息,若是早间傍晚,整个东京外城更是炊烟密布。

    说到底,还是城市的规划问题,开封古旧的城市基础与一朝帝都的发展需求严重冲突,再加开封官府的城市管理能力严重缺失。

    别看侯益任开封府尹以来,有了两次的大力整顿,但那只是满足了开封治安最基本的需求,距离风调雨顺的大治可差得远。

    当然,开封的缺点再多,也不掩其地理、经济上的优势。

    “东京已富丽如此,郎君还欲要整建?”折小娘望着刘承祐的侧颊,发出疑问。

    闻言,刘承祐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偏头轻声问:“这空气中,除了草木烟火之气,还闻到了什么?”

    清涟眸子中泛着疑窦,折小娘露出一副娇态,试着嗅了一口气,认真体会了一番,眉微蹙,说:“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道。”

    点头,刘承祐直接不远处的一条街道,道走行人,继续问:“那条路,乃此间主道,你觉得,可能通行车撵?”

    折小娘看了看,想了想,摇了摇脑袋:“只怕不能!”

    此间市道,狭窄拥挤,以御驾之宽大,通行自是勉强能通行的,但“勉强”二字,已足彰其不便之处。

    见折小娘面上已带着些许思索,似有所得,刘承祐心中暗喜其聪慧,转身抬手指着南边:“你看那条船,行进艰难,欲至北市,需多耗费费多少时间?”

    顺着刘承祐手指方向,可见汴水支流上,正有一条小船,满载着货物,穿行于水道,欲往市内。但碍于道路房舍相阻,需绕一圈,方可入市。

    “我不知道!”折小娘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过稍顿之下,又肯定地道:“但是,我明白郎君的意思了!”

    见折小娘如此快速地领会了自己的想法,刘承祐不禁心生愉悦,心中暗叹,不愧是“佘太君”,果真奇女子,非普通的不让须眉。

    “可惜啊,欲修而不得啊!”刘承祐又怅然一叹。

    “为何?”折小娘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刘承祐手一摊,作无奈状:“没钱没粮,如何重建?”

    折小娘倒未说出什么皇帝怎么会没钱的傻话,反而露出理解的神色,宽慰道:“待郎君有钱了,再修便是!”

    闻其朴实的话语,刘承祐颔首,不由笑了。

    当然,等朝廷有钱,估计有得等了。如今的大汉朝廷,除了正常的行政、军事支出外,根本不敢乱花钱。近来,唯一的一笔大支出,还是调拨河工之用。

    就如王朴前番所给预期的那般,立夏之后,《大汉刑统》编订完成,刊发诏示天下,并于朝中与近畿抽调年轻吏员,计五十余人,学习《刑统》。

    《刑统》所成,前后总计十三个月,秉持着刘承祐最初的意志,除了适情进行修驳增减以外,以旧法为蓝本,再叙简述,以求通俗易懂。

    当然,这个“通俗易懂”,也是有门槛与台阶的,不是认识几个字就能看得懂的。在文道不兴的这些年来,天下的文人素质整体上是退化的,大部分文人,对于旧法,对于生僻繁涩者,就算抱着钻研的心态研读,看得懂,也不一定解释得通。

    而刘承祐选人习法,都是自开封府、大理、刑部、御史台挑选,这是专门为朝廷培养治法人才,新成立一署,曰法学监,经范质举荐,以侍御史张湜为监丞。这些人中,只要学有所成,便将分遣天下州县,为案狱判官。

    同时,为了推广《刑统》,刘承祐明诏天下诸到州府,号召官员、职吏及读书人学习。并且约以三年为期,为明法科,专门开办一次制举。

    汉法既成,范质以首功,擢尚书左丞,同平章事,封侯。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宰相,算是顶替窦贞固的席位。其余参与立法的官员,有十余人,多赐以钱粮器帛,再以其才升拔。或就实职,或如法学监丞张湜一般,当法学博士,专事教授。

    至于王朴,法成之后,便马不停蹄,雷厉风行地筹备起治河事宜了。召集了一干粗通河工事的佐吏,离京去考察汴水流域的水文详情了。

    治河之事,已然正式开启,钱粮已经准备好,便没有任何挪用的道理。况且河工之事,也事关朝廷南下的战略。

    故此刻,刘承祐纵然有心规划扩建开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朝廷暂且还薄有余粮,但那属于战略备用,以防边事、灾害之类的意外情况。最重要的,得为南征做好钱粮储备。

    事实上,从刘承祐定下养生息、聚钱粮、修甲兵以讨淮南的战略起,各项准备便已经展开了。届时一旦战起,钱粮所费,朝廷更无精力来管开封了。

    另外一方面,对于修不修开封,刘承祐还存着另外一层顾虑。因为刘承祐的脑中,时不时地会泛起迁都的念头,开封可作为大汉的经济中心,但在政治军事,尤其是军事防御上,实在让人心存疑虑。

    第164章 侯府尹升堂

    迁都的想法,刘承祐从未与旁人言讲过,因为就眼下而言,既不迫切,也无必要,吃饱了撑的才会于现在去落实迁都的念头。

    以时下的情况来看,开封是最适合大汉的都邑,不只是经济财税方面的考量,更重要的,是对中原与河北的统治。大汉虽起于河东,但作为一个北方国度,统治核心仍旧在中原以及河北。

    想要稳固这两块地盘,唯有东京与邺都能够达到那种辐射四方的效果,洛阳都显偏了。至迁邺都,那就更没折腾的必要了。

    至于军事上的考量,以大汉如今所面对的天下局势,在这由乱转治的关键时刻,于东京维持着庞大的兵力,也有其利处,尤其在南征北讨方面。北面契丹,暂不虑其能再度打过黄河,南边诸势力,则更不放在眼中,彼辈若真有挺进中原的实力,就没如今的北汉什么事了。

    而开封城,到如今,也还未经受黄河水患的摧残与破坏。刘承祐有迁都之念,只是虑将来罢了。在面对开封城需要重建的情况下,有点犹豫需要的巨大投入。

    但深思下来发现,开封的大规模改建,还是有其必要性。一者,以开封如今的城市情况,确实已经无法满足其社会经济的发展需要。二者,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至少统一南北前,是没有迁都的必要的。

    刘承祐虽有包举宇内之志,却也没有在短时间内便削平诸国的绝对信心,那将是至少以十年为期的跨度。而刘承祐也不可能容忍着开封日益恶劣的城市环境,一直到统一天下,哪怕单纯地为了城市的发展需要。

    思来想去,这开封啊,还得重建……

    深呼吸一口气,刘承祐脑中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初步考虑,南征之后。

    “郎君还在思虑开封之事?”折小娘微仰着头,望着站在那儿凝思许久的刘承祐。

    回过神,刘承祐随口说道:“月半之日,北上封丘行猎,届时你随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