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第611节
在另一边,自王庄驿北上的铺兵也赶忙开口道:“禀上官,中都留守司、凤阳知府衙门急报殿下,有急奏,望上官通报。” 朝廷累年之前就开始着手整顿革新驿站,涉及天下近两千座驿站。 除了当初为安置军中伤残老卒之外,驿站革新亦是为了给朝廷开一份财源。 革新的效果是明显的。 由于大明开国,很多事情都是重头开始,朝政上有继承自前元、前宋的制度,也有新的做法。 就如官道驿站,大明不同于前朝,天下诸道是没有单独的递运驿站衙门,皆是由地方上的府县一级负责。天下近两千座驿站,又直属应天朝堂上的兵部车架司管辖。 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朝廷对递运驿站的管理效率,确保了朝廷急递的速度和通常。 但却又很不好的一点。 那就是这些由地方府县一级负责的水马驿、递运所、急递铺的用度耗费,并非是兵部车架司支出,而是一并由地方府县负责。 地方上自然不可能腾挪钱粮来为朝廷付了这笔账,加之国初地方上也是百废俱兴,也根本就拿不出这个钱来。 所以,地方和朝廷相互妥协。 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大明近两千座的驿站所需钱粮,皆由地方府县百姓摊派。 而这几年的驿站改制,最大的成效便是这一份原本摊派在地方百姓头上的耗费,尽数被抹除,该由兵部统筹天下驿站收益损耗。 钱粮更多的驿站,如今不光容纳了更多的伤残老卒,也获得了更多的收益。 在队伍里于随行官员们驾马而行的朱允熥,抬头眺目向往前头被孙成拦下的铺兵们。 只有六个铺兵,却人人身上都带着rou眼看得见的伤残。 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来为大明流血负伤的军中老卒,他们只是不能再在阵前为朝廷效力,但如今却也换了另一种形式为朝廷效力。 而朝廷,也同样给了他们一份安宁。 朱允熥不由想到,当初驿站改制初见成效时,小胖便与自己笑谈。 如今别看五军都督府的兵马账目都是清晰明了的。 但只要朝廷需要,这些被安置在那近两千座驿站里的老卒,便能立马提刀着甲,为了朝廷上阵杀敌。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当时的朱允熥便只是默默的一笑,权当是默认了小胖的这个说法。 毕竟。 需知地方上一县之内,衙门里的三班差役,或许也就只有那么数十人。 但一县之内的驿站,却可能有好几处。 这些驿站里的铺兵加起来,便是一股远超官府衙门的武装力量。 想到当初和小胖的笑谈,朱允熥此刻不由眯起双眼。 或许等这一遭北巡结束后回京,该在内阁议一议那些伤残将士,转任地方官府三班差役捕快的事情了。 被锦衣卫和羽林卫官兵护卫在队伍里的朱允熥,正在想着新的革新之事。 而在队伍前面的孙成,则是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坐在马背上,双手握着马鞭压在马背上,望向眼前的六名铺兵:“将奏报夹板、凭证、回本拿来。” 固镇驿和王庄驿两名领头的铺兵立即翻身下马,将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从后背挪到了胸前,两人也走到了孙成马前。 两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取出了孙成所要的三样东西。 孙成先看凭证,这是证明铺兵们身份的东西。 查验无误交还之后,孙成则更加严肃的看向两份夹板。 夹板里存放的便是河南道和凤阳城送来的急奏。 核对查验夹板封存完好,未有提前被打开的痕迹,孙成这才将两份夹板塞在胸前衣襟处。 而后又伸出手,立马就有一名铺兵从包裹里取了一支墨笔送到了孙成的手上。 打开其中一份来自王庄驿的回本。 孙成在上面细细一扫,头前已有笔墨,写的是濠梁驿转交急奏,王庄驿接收急奏,追随太孙行在或送往固镇驿的压脚标注。其上,也写明了濠梁驿递送急奏之人的姓名,以及王庄驿接收急奏转送之人的姓名身份。 一切核对无误,固镇驿一边的铺兵回本也查验完毕。 孙成这才在两份回本上写下接收急奏,核对无误的字样。 “辛劳,回程慢行。” 丢下一句话,孙成便握着两份夹板,拉着缰绳转动方向。 铺兵们也不停歇,完成了递送急奏的事情之后,查验完回本上的签收字样,便立即上马,马不停蹄的赶回固镇驿和王庄驿。 孙成业已将两份急奏夹板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河南道和凤阳府的急奏。” 高仰止和白玉秀两人就驾马在朱允熥左右,两人同时看向孙成递出的急奏夹板。 今日殿下刚刚出凤阳城,凤阳那边就送来了急奏,事情有些不对劲。 而河南道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严重到了整个河南道官场,几乎是被尽数清理处置,河南都司下数千人被株连,地方上成百上千的士绅被抄家灭族。 今日河南道三司衙门并河道总督衙门,一起送了急奏过来。 高仰止的双眼微微眯起。 很显然,这事情和河道总督衙门有关。 若不然,河南道三司衙门也不会拉上一个河道总督衙门联署急奏。 朱允熥同样是微皱眉头。 自己先看哪一方的急奏,便代表着自己要先处理哪一方的事情。 “拿河南道的。” 朱允熥轻声开口,看向手拿两份急奏夹板的孙成。 孙成立马将由固镇驿铺兵送来的河南道急奏夹板再向前递出。 朱允熥接过夹板。 高仰止和白玉秀两人默默的侧身,视线看了过来。 仅仅是看了急奏上的头两句话,朱允熥便是立马眉心加紧,脸色阴沉而又凝重起来。 “河道出事了,念。” 说着,他便将急奏递向一旁的高仰止。 高仰止接过急奏,脸色亦是沉重。 难怪河南道三司衙门送来的急奏,是有河道总督衙门联署的。 只是,河道上的事情,今年才算是刚刚开始,如今就出了事情。他实在有些不确定,河道上的事情在朝中到底还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 那可是每年都要耗费数百万钱粮的大事情啊。 相较于几年亦或是十几年才有可能发生一次的大堤溃决,这些钱粮完全可以被朝廷用在别处。 河道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高仰止带着心中的疑惑,低头看向手中的急奏夹板,遵从太孙的话,尽可能低的用只有周围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将急奏上的内容诵读出来。 “钦命监国皇太孙殿下,臣河南道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并大明河道总督衙门,俯请禀奏殿下晓。 自洪武二十七年始,河南道生乱,内政动荡,地方不宁。河水泛滥,大河肆虐。河南道幸有天子垂恩,朝廷重任,太孙亲临,荡清不宁。 河南道履新,三司州府之官乃新,上下一气,百废俱兴,共举新政。河道总督衙门督办黄河安澜事,三司州府衙门协力而行。 臣等观朝堂之上,府县之下,百姓黎庶,皆有新貌,气象更新。此间正是臣等勠力之际,却有天时不怠,河道突遭变故。 河南道河南府、陕州境内,河道总督衙门督造已有成果之拦水坝、减水坝,徒生崩溃。上游阻拦淤积河水,倾泻而下,冲击河道两岸。 是日,工部尚书、河道总督大臣潘德善,亲临柳园口河堤,突遭大水,总督大臣及众官员出数十丈,狼狈不堪。两岸河工伤亡众多,以柳园口以上河段为甚。 臣等死罪矣。 然黄河干系中原社稷,臣等虽万死却不敢,今奏殿下与朝廷知。臣等安抚河工,整顿河道,纠察事故,查明真相。 待朝廷有旨,殿下驾临,臣等戴枷移交公案,罪入牢狱,以待定罪。 河南道居中原之地,朝野心腹,黎庶百万之巨。今时横遭事故,臣等死罪,罪可死,却不敢负圣恩。臣等期殿下至,再定中原乾坤社稷。 罪臣伏上奏。” 高仰止一口气,将整篇急奏诵读完毕。 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依然铁青一片。 潘德善的治河之法,早就已经呈交进了朝堂,内阁也有存档。 拦水坝和减水坝的作用,他高仰止一清二楚。 河道上要出大事了。 不是拦水坝和减水坝毁坏的大事,而是由此在朝堂和地方上引发的后果。 高仰止平复了一下心情,侧目淡淡的扫过身后的一众随行官员,这里面大多都是这些年能在朝堂上一直处身安全的官员,亦或是朝廷新近任用的年轻官员。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些人都听得清。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能进入到皇太孙殿下北巡的随行官员之中,便表明了这些人是被朝堂完全信任的。 朝廷又要出大事了。 这是所有人此刻心中的共识。 高仰止看向朱允熥,低声道:“后面是河南道三司衙门、河道总督衙门主官的画押签名,另有各司衙门属官的画押,几乎囊括了整个开封城里的官员。” 数十上百万钱粮的耗费,如今尽数随着那滚滚流淌的黄河水被冲走。 朝堂之上由此引发的政治纷争,也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