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
薛兰秋一惊。 她找了个还算隐蔽,自己又能监视的地方罚那医女跪地思过,哪曾想褚渊已经看见。 褚渊还没有来时,赵慕青就跪在这里。 虽然那晚是因褚渊耽误,然她没法把经过告诉薛兰秋,就算说了,薛兰秋也不会信,计较起来可能更怨愤自己。 倒不是有多娇贵,只是从小到大没有如此跪过,以至于宫女来叫她起来时,眼睛都有点儿冒金星。 褚渊看着她,容貌相差无几,人却是不同的。 八公主会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她不仅不靠近,甚至还有些视他如洪水猛兽。 目光停留须臾,褚渊道:“你送药那晚,遇见过什么人?” 亏她还用丝巾蒙脸,以为机智过人,没成想这厮是玩儿她呢。赵慕青用力握了下手指,回答:“没有遇见其他人。” 褚渊拈起茶盏,“是实话,最好。” 赵慕青松了口气,望着这幕郎才女貌,虚情假意的调情画面,作为一个局外人未免尴尬死,非常有眼色地打算告退。 薛兰秋忽然道:“陛下,若非这宫婢擅离职守,延误妾身病情,妾身身体断不会至今还未痊愈。陛下得治治她以儆效尤,否则日后人人如她这般,岂不是乱了规矩?” 褚渊转眼看她:“你想怎么治?” 薛兰秋以为他默许,心安理得道:“这样不守宫规的奴婢就该杖责一顿,贬入浣衣局。” 褚渊笑笑,“杖责可以,贬入浣衣局是不是苛责了些?” 薛兰秋看向他,语气微软,“那也少不了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赵慕青心里一梗。 脏话堆在嘴边,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二十杖,轻则皮开rou绽,重则伤筋断骨,实际比贬入浣衣局好得了多少?她这些年是吃多粗茶淡饭皮糙了起来,但也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 褚渊兀自浮着茶。 直到她离开关雎阁的瞬间,他忽然把茶盏一放。 薛兰秋一阵错愕,伸手挽留:“陛下去哪里呀?妾身让人备了晚膳。” 但手还没来得及摸到衣角,褚渊已经毫无停留地走了。 灵云带赵慕青走出关雎阁,行至一处僻静宫苑,她头次见识到宫人犯错受罚的地方。 行刑的宫人问:“多少杖?” 左右有人按住赵慕青的手臂,将她牢牢压在长凳上。 灵云重复主子吩咐的话:“二十杖,使力点。” 臂粗的棍子敲在屁股上,赵慕青差点疼得喊出声。 没了舅舅这棵乘凉的大树,她可遭了不少罪。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从和褚渊重逢以来,她的运气就一路直线下滑,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的错算到她头上,有冤没处喊,莫非是惩罚她以前对他的sao扰?这样一想,心里倒平衡了点。 行罢,就当是还一笔孽债。 她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似乎这样就感觉不到痛楚。 庭院的朱砂梅亭亭玉立,她努力盯着那些花朵,视野越来越模糊,仿佛看到有个人从那片艳红得要溢出来的色彩里走出来。 赵慕青觉得自己大概是眼睛被打得散光了,不然怎么觉得像极了褚渊。 棍子突然停下来,耳边有人在说什么,她闭上眼睛,听不清楚,也懒得去听,只想沉沉睡一觉。 被人架着胳膊拖回医署时,绿乔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 听说薛兰秋叫赵慕青去关雎阁,她心里便不安,去关雎阁打听,也没有消息。 本来送药的人该是她,因为怕走芳菲宫那段路,才让赵慕青代替她,哪知道事情会闹大。 责罚没有预想的时间长,赵慕青只是感到胸口有些闷痛,有谁在不停叫自己。 她睁眼,绿乔趴在身边睡着了,眼睛有哭过后浮肿的痕迹。 她手指刚一动,绿乔揉着眼睛惊醒过来:“你醒了!” 赵慕青张嘴:“怎么哭了?” 绿乔过意不去,哭道:“为什么扛下罪责?我拿你当朋友,多害怕你真的醒不来!” 绿乔像哭丧一样伤心,赵慕青心说她还没有死,就是很想睡觉。 以往她死都没人这么给她哭过,就挨了二十板子不至于这么凄惨。 朋友……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字眼,除开以前的褚渊和孙兰若,这九年多确实没有称得上交心的人。 她笑道:“我好渴好饿,帮我倒杯水吧,要是有吃的填饱肚子更好了。” 绿乔抹着眼角,涩然道:“大半夜的,我到哪里给你找吃的?你睡得昏天黑地,却不知道发生了件大事!” 赵慕青后来才晓得所谓大事就是薛兰秋被褚渊关起来的事,不过眼下她火烧火燎的嗓子急需要滋润,所以没在意。 绿乔倒了杯水递给她,边往门外走,边回头嘱咐:“我再拿点药,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门关住,微弱烛火照亮屋内角落。 赵慕青望了眼窗外。 月亮被枝叶分割成碎裂的玉片,晶莹明亮。她正想爬起来,门却轻轻被人推开。 那人背后是无边夜色,风影摇曳。 赵慕青呼吸一凝,站在门口的竟是褚渊。 她连忙把头缩回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假装睡着,心尖儿却吊在悬崖边,上不得,下不去。 片刻,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床边。 褚渊只是站着。 赵慕青闭眼不敢动,听到窸窣的衣袍声响,他应该是坐了下来。 “是真睡着,还是又想像上次那样骗朕?” 隐隐约约,仿佛带着丝莫名的笑意,又仿佛没有。 她几乎屏住呼吸。 没听见回答,褚渊也不生气,仍然坐着,手指勾起她脸颊旁的发丝。 赵慕青没有预想到这种状况,险些往后闪开,硬是凭着一股强大意志力忍住了。 “慕青,你也叫慕青?”褚渊低声说出她的名字。 被这样注视,赵慕青有种要在风中灰飞烟灭的感觉,再也装不下去,只能睁眼故作惶恐:“陛下怎么来了?” 却见褚渊嘴角一弯,“朕为什么来,你不是该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