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_分节阅读_130
“刚才朕……真的很高兴……”摩挲着冰冷的手,轩辕唇角上弯,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到了那只手慢慢热起来后,他低声轻喃。 “……你愿意醒过来。” ———————————————————————— 喝雄黄,插艾草,包粽子,赛龙舟……端午节就这么过去了。 自暮春到初夏,夜语昊昏迷了近十天才完全清醒过来,到全身伤势调养得差不多能起身时,早过了梅雨之时,春衫已换。但他rou眼可见的外伤虽愈,内伤却依然沉重——尤其他的内力为轩辕所废,一身经脉远弱于他人,兼又引发了早年未曾全愈的旧创,更是迟迟不见起色。 轩辕在众人面前皆是一副漫不经心声色不动的样子,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疗伤进度如何。太医们不需看懂帝王隐藏在深眸下到底有何种含义,只消靠近一点,就能明白帝王张狂的怒气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我控制了。 伊祁送药过来时,就见夜语昊坐在窗旁懒洋洋地看著书,虽是初夏,还是盖着一条薄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端端整整,清爽干净得好象刚刚出门转一圈才回来,而不是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人。但月前只是文弱的苍白已转成病态的青白,此时此刻,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都不为过,瞧起来便是三岁儿童都可以轻易地伤到他。 少年抿紧唇。“师父,吃药。” 夜语昊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文如故,深沉如故。 看着师父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少年脸色微微扭曲,见他再次推拒了宫女们准备好的时令瓜果糕点,仅微啜了口茶,少年忍不住怀疑,就算在药里加上一把黄连,师父是不是也感觉不出? “……师父,你好象很喜欢自找苦吃?” 夜语昊正在饮茶,闻言呛声。当下放下茶盏屈指弹了少年额头一记。“小伊祁,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比如说天将降大任之类的,为师听了会很高兴。” 生病的人是不是会变得比较任性? 少年怀着这个疑惑离去,唇角带笑。 —————————————————————— “皇上,事情好象有些失控了……” 轩辕一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纸张翻得霹叭响,凤瞳微微眯起,将面前那些早已看过的资料重组分合,一丝细漏之处都不肯放过。 “淮北漕运被劫;河南蝗灾;高阳齐王在伦王回京之后就将人请了过去,让我们没机会发作……皇上!!臣在与你汇报啊,你怎么还有空看这些早就过期的东西?!”祈世子跳脚。“这天灾人祸分明是有心人搞鬼,而且边关处据称曾见过柳残梦在车骑将军府出现——此事若成真,代表柳残梦息隐三年再入江湖,以他的权势能力,要煽动李凌文投向伦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嗯。”轩辕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资料,“然后呢?” “然后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行动啊?!”祈世子差点就想拍桌子犯上了。难道自家主子会因为无帝伤势过重而受影响变得不思长进了?!变成什么为情伤风为爱感冒的——胡说八道!! 轩辕终于放下资料,松松地往后一靠,闭上眼。 就在祈世子等得耐心尽失时,微带疲倦的声音响起。“祈,你觉得,朕掌握住昊了没有?” 祈世子眼角微搐,他在跟皇上说着家国大事,皇上却来跟他说儿女私情,当下整张脸都臭了起来,斩钉截铁干脆利落道:“没有!” “……果然是不可能的事吗?”轩辕慢慢睁开眼,望着窗外浓烈日光,笑了笑。 “不用行动,这次朕又输了一着。” —————————————————————— 锦衣青年进来时,夜语昊右手握着一本苦岐黄,置于左臂上,脑袋微侧,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青年也不打扰,顺手取过抛在一旁的披风,为他盖上。转身回到桌前,站着斛了杯茶,见茶汤微黄,茶梗沉下,慢慢地饮了口。 回头看了眼夜语昊,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当下自袖内取出一轴卷轴,微笑打开欣赏。 熏炉内香烟袅袅,随风逐丝,静沁无语。 一炉篆字燃尽,青年回头,见夜语昊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睛却是不知何时已睁开,斜支着头,清冷的眸子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的迷惑。 自重伤之后,这是夜语昊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轩辕。 轩辕目光清朗,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疏离,落在他身上时,却是温柔静溢,依稀是当年初遇时曾见的神色,却少了寂灭。 对于这么平静,没有冷嘲热讽种种的轩辕,总觉得不习惯。 轩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昊瞧得极是眼熟,再看一下,突然明白,那是三年前,天下一赌前自己所写,最后赠与轩辕的半阙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轩辕慢吞吞地吟着,突尔一笑。 “佛教中有八难之说,六道中地狱、畜生、饿鬼三道、北巨卢洲、长寿天、聋盲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这些人都是见不到佛的。”他在世智辩聪上加重了语气,说到这,微微一顿,睫毛遮住了怜悯的目光。 “朕想,太过聪明的人,是看不到最简单的道理。有时,事情明明就已摆在眼前,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都看不到……” 夜语昊咬紧牙关,但觉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处将被人揭破,当下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夜语昊冰心已乱,防卫现出破绽,轩辕却是一笑,转移话题。 “朕近日来一直思索着一事,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玩味一笑。“你是要请教我?” “可是算是。” “请说。”夜语昊坐正身子,合上书,顺手放到一旁,却听轩辕慢吞吞地说着。 “杀一人,救百人,是罪么?” 手心一紧又松,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能隐瞒下这么久,连自己大约也觉得惊讶了。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这种对比数目不公平,你该问,杀百人,救万人,是罪么!” “你的答案?” “是罪。” “那,杀百人,救一人呢?” “也是罪。”微微一笑,将膝上披风拔开,立起身来。“杀人便是罪,是罪就要有人承担。” “轩辕,无论你问什么,死人都是注定的,答案也都不会改变。重点是,亲手杀人的是我。” 两人针锋相对,终于扯上正题——十五年前,为夜语昊博得杀戳之名,被强掩下去的真相。 “你只是一把工具。一把血欲门借刀杀人的工具。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动手,也有其它的人会动手。何以如此想不开?”轩辕不解 想不开?!夜语昊失笑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轩辕,你也是有杀过的人……” 想了会儿,又道:“可是,你有亲手杀过手无寸铁,全然无辜,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人么?” 见轩辕默然无语地抿紧唇,他再次失笑。 “你没有。你轻易说出谅解的话又有什么用?!” 目光渐远,回首憾事。 “……那时,我居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杀了那些中了褐筮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