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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事为重,他拎得清。 见鬼头刀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君长夜索性将之从腰间解下来,随手一扬,那刀便“嗖”地一声,迅速往血气最浓的慕府深处飞去。 二人尾随其后,刚掠至荷塘边,就见水塘岸边正立有两道人影,女子着碧裙,男子穿僧袍,却已然形销骨立。而在他们头顶上方,正有耀目白光冲破天际,远远看去格外醒目,叫人不至于迷失在这片血色中。 那轮明月般的圆盘,是卧禅寺的天心月轮。 二人正欲到宁远湄身边去,可忽然间,有苍凉的埙乐自不远处拔地而起,毒虫般硬生生往人的耳朵里钻。因为距离太近,若有意志不坚者,这埙乐足可叫人当场心智疯癫。 “起澜。” 那一刹那,君长夜从身旁月清尘的口型上,判断出对方说了这两个字。可随即,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甚至再分不清耳边除了埙乐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一万年,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模糊而熟悉的清心琴音,让神智逐渐从浑噩中回拢。 而在一阵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痛过后,君长夜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竟发现自己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胸口痛如刀绞,仿佛那几处陈年伤疤,已全数被那埙声齐齐挑开。 颊边有些异样,他勉强抹了一把,却见不知何时,竟已有泪盈了满眶。 第201章 刀客行 君长夜上一次落入这种摧人心肝的幻境,还是在潇湘, 在顾惜沉编织的黄泉境里。然而, 那个幻境, 跟如今这个断肠夫人利用起澜造出来的相比, 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在未被浮生的琴音唤醒前, 君长夜感觉七情六欲颠来倒去, 仿佛被丢到万丈红尘里打了一个滚。爱与乐被剔除干净,恨与哀被无限放大,倏忽有泪滑入口中,舌尖都发麻发苦, 头痛得仿佛要炸开。 有一个声音在君长夜识海里不停地重复,杀了他,只要杀了他, 你就能从苦海里彻底解脱了。 因为要摆脱痛苦, 所以要杀了他? 那不如……先杀了你。 君长夜骤然睁开眼睛, 一股极端强悍暴虐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甚至比这整片血海加起来还要危险。气息所过处,无数莲荷枝叶如被狂风压弯在水塘中。而这狂风,也让那个藏身于百里荷塘深处的人, 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 识海中的声音立刻烟消云散了。 而与此同时, 先前那悲凉埙乐减弱些许,几乎被月清尘的琴音全然压了下去, 甚至连这片天地间的血气,都被玄妙清音冲散不少。 即便不是音修, 也该知这场斗音,暂时是月清尘占了上风。 君长夜站起身来。只见半空中,那袭白衣正侧对他迎风而立,浮生琴悬在身前,一派萧肃清举。分明仍是淡漠眉眼,可在转向君长夜后,月清尘的眸色却柔和了许多,仿佛在问:“你没事吧?” 君长夜摇摇头,回了个笑,突然觉得熨帖不少,被起澜撩拨得阴霾丛生的内心也渐渐平息。他正到月清尘身边去,可就在这时,却忽然有个人自先前莲荷丛被撕开处倒飞出来,随后一头栽倒在荷塘岸边的血水中,半天爬不起来。 一看那乱蓬蓬的灰白头发,君长夜的心就瞬间一沉,随即像被只大手攥住般,紧得难受。 是荒炎。 修道之人达到元婴以上,便基本都可以保持青春永驻,只有在灵脉枯竭之时,才会显出颓态。自上次在北境一别后,二人不过月余不见,可君长夜却发现荒炎本来不多的白发已然满鬓,竟真像个货真价实的垂暮老人了。 从当年在云间府悬崖下相遇时,耳闻的第一声肆意大笑开始,到后来相伴的所有时光里,这老头总显得精神气十足,甚至比君长夜这个少年人还要朝气蓬勃。这些年,从帝都到昆梧山,再从昆梧山到万古如斯,是他陪君长夜度过了所有最艰难阴郁,甚至崩溃到近乎疯癫的时光。 荒炎被人称作“刀煞”,刀中煞星,显然就绝不是个耐心的人。可那十年里,为了开解君长夜,他却用上了为数不多的全部耐心。 君长夜心如死灰,冷硬得像尊石像,一连数月都不开口说一句话,荒炎就想方设法逗他笑,即便没用也坚持着。君长夜修魔功要破体碎骨,要经历无数次濒死又重生,无数次曾沉入绝望深渊,无数次想直接了结自己的生命,荒炎就苦苦劝他一定撑下去,只要撑下去,便总会有一线希望。 虽然荒炎总自称“老朽”,君长夜也时时不忘打趣他“为老不尊”,但基本从没真把他当个老朽看待。与对月清尘炽热而无望的不伦情爱不同,荒炎对君长夜而言,是时刻陪在身边的良师益友,是可以信赖和依靠的肩膀。甚至更确切地说,他就好像弥补了自己内心深处缺席已久的,那个“父亲”的角色。 毕竟,魔尊沧玦只是束之高阁的冰冷画像,传奇戛然止在君长夜遇见之前。 而荒炎的胸膛火热,步履铿锵,眼神时而戏谑,却总是坦荡。在那十年里,荒炎教会了君长夜以魔族之身行走世间,该懂的一切规则。 他是活生生的现世温暖。 可刀煞自己甚至都不是魔,也从不是个喜欢遵守规则的人。 君长夜快步走过去,将荒炎从血水中半抱半扶起来,然后尽可能轻地放到岸边不沾水的地方。老者浑身浴血,此刻躺在君长夜怀中,分明虚弱不堪,可在视线触及那抹白影时,却还是高声叫道:“别,别伤她。君小子,叫你师父别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