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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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笑道:“听说南边儿人吃咸粽,里面放鸭蛋黄、放腊rou,我琢磨着兴许也好吃,我们明年也包一些。” 周祈点头附和道:“定然好吃。” 唐伯又让周祈尝一尝自己腌的咸鸭蛋。 周祈拿一个,敲开大头,还未用竹箸去抠,黄中带红的蛋油儿已经冒了出来,周祈赶忙连白带黄儿挖了一箸子。 精通厨艺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好吃。唐伯腌的咸蛋蛋白软,又不很咸,蛋黄儿香、细致、油儿多,比赵家粥铺子的还要强一些。 咸蛋与粟米粥是绝配,周祈一边吃咸蛋,一边喝粥。 “不爱吃蛋白便放着吧。”谢庸轻声道。 “唐伯腌的不一样,蛋白也好吃。”周祈眯眼笑道。 唐伯笑道:“周将军爱吃咸蛋黄儿,那回头我们做几样儿蛋黄菜吃。把鱼rou用油煎了,再另起锅,蛋黄儿摁碎炒到起沙,把之前煎好的放进去,这么一拌一滚就行了。不用鱼,用虾、用鸡rou都好,若是爱吃素,就用茄子、芋头、豆腐之类。” 一听就好吃,周祈笑着道好。 罗启则看向周祈的鸭蛋壳,想着若不是自己三人在这里,阿郎会不会与周将军分食鸭蛋。男人啊,哪怕是阿郎这样肃然的,一旦rou麻起来,啧啧…… 一起吃过朝食,周祈、谢庸便一起出门儿去曲江——其实谢庸可以晚去,他是去赴午宴的。今上还年轻一些的时候,每年端午曲江边儿百舸争渡,都带着朝臣们去江边观舟,看完自然有大宴,如今百舸争渡还有,宴也有,皇帝却极少去了,多数时候只让几个大王代去。 因下雨,周祈蹭了谢庸的车,自己的马拴在车辕上。 坐在车里,周祈与谢庸胡扯,说起端午节种种传说。 端午从来称“恶日”,故而这一天要门悬艾草、身佩长命缕和艾符、饮雄黄酒以辟邪驱恶。又有传说,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会害死父母。周祈说的不是什么父母将五月五日出生之子抛弃,结果孩子是大孝子之类教化故事,她说的是水鬼拿替身儿。 “据说端午这一日多有水鬼出来寻替身儿。它潜在水边儿,若有那八字不好气运不旺的涉水,它便拉住其腿脚,使其不得动弹,即便那人会水,多也不得救。” “但这世间总有格外胆子大又不信邪的人。说有一个人,听说某一条沟渠每年都会淹死人,一晚,他喝了酒来到这水边儿,扯开嗓子开骂,”周祈学着粗汉的声调,“‘那水鬼,你出来!你个脸都泡浮囔的货色!只会躲在水底吓人,你出来与某干一场!’” “那水面平平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粗汉胆气越发壮了,骂骂咧咧个不停。他喝醉之人,到底不谨慎,一时得意,来到水边,哪知一脚踩空,掉在了水里。” 谢庸只含笑看着她。 “汉子会水,奈何被水草缠住了脚,他如何也蹬不开,便曲身去解。他脚下成团的水草浮开,露出一张苍白白的脸来。那脸对他一笑,说道:”周祈微垂着头,略凑近谢庸,诡异阴森一笑,“‘你看我的脸泡浮囔了吗?’” 谢庸抿嘴。 周祈哈哈大笑。 谢庸手指微动,到底只是攥上,也笑了。 待周祈笑完,谢庸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递给她。 周祈诧异,接过来看,这把剑不过一尺多点儿长,刀柄花纹古朴,像是个老东西,蟒皮剑鞘却极新,应该是新配的。周祈拔开,剑身寒光闪动,带着些宝刃特有的肃杀气,“好剑!什么来历?” “不晓得来历,在东市遇见的,觉得你会喜欢。”谢庸微笑道。 他一向爱逛的是书肆,哪会随意“遇见”,自是专门备下的礼物。 “其实我不大——”周祈抬眼,对上谢庸的目光。谢庸虽还微笑着,眼中却带着一点伤心,甚至还有一点委屈巴巴,周祈心头一紧,这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那就多谢谢少卿啦!” 谢庸眼角儿又翘起。 周祈有些悻悻,谢少卿真是好本事,还学会撒娇耍赖了…… 谢庸越发笑了。 周祈目光避开他的脸,看向剑柄上拴着的五色丝缕,在心里嘲笑他,人家旁的郎君送小娘子都是送串了金玉的长命缕,我们谢少卿送拴着剑的…… 到了曲江,周祈穿蓑戴笠,自去与她的人会合,谢庸则去曲江亭略坐一坐,过会子再去芙蓉园。 与往年端午节比,今年的曲江边儿简直可算萧索。虽然脚下泥泞走得艰难一些,但人少,周祈巡视起来倒比往年轻松。尤其午时舟船竞渡之后,官员们自去参加大宴了,出来玩的百姓则不少都早早回去了,周祈还能得空儿歇歇脚,喝碗饮子。 大宴没有皇帝参加,散得也快,刚过未正,朝臣们便走出芙蓉园各自上马上车。 周祈在芙蓉园门口不远处,一眼看见谢少卿,谢庸对她一笑,接着微侧着头,听李相公和王寺卿说话。把两位老叟送上车,看他们走了,谢庸又看一眼那边不知道与两个禁军将军在说什么的周祈,收伞登车。 上了车,撩开车窗纱帘往外看,阿祈张着嘴,笑得很是肆意,旁边两个将军满脸无奈,谢庸笑了。 这些朝中朱紫大臣散了,江边越显冷清。周祈带着自己的人骑马围着曲江边又绕一圈,巡至曲江亭时,目光扫过一辆眼熟的马车,转眼去找,亭子里却只有罗启。罗启笑着对周祈挥挥手,周祈亦对他挥下手,没有停留,接着沿路巡视过去。都转一遍,已经是申时了,周祈挥手,让兄弟们都散了。 周祈骑马走回曲江亭。 罗启笑道:“阿郎在江上钓鱼呢。” 周祈“哈”一声,扭头,一叶乌篷小船漂在江边不远处,船上有个与自己一样披蓑戴笠的正在垂钓。 周祈也把马拴在亭下,笑着往江边走去。 “敢问可有巨口细鳞花背鲈鱼卖?”周祈喊。 “没有,只有两条巴掌大的小鲫鱼。”谢庸回道。 周祈笑起来,谢少卿鱼运不佳啊。 艄公把船慢慢摇到岸边接上周祈,又慢慢摇回江中去。 周祈也与艄公借了个杆子,把饵甩出去,坐在谢庸身边一起钓鱼。 周祈刚才还笑话谢庸,却不知自己鱼运更差,反倒是谢庸时候不大钓上一条二三尺长的厚鱼来。 谢庸笑道:“够给你晚间做蛋黄儿鱼的了。” 周祈看看那条拍打尾巴的大鱼,点点头。 “阿祈,若有一日不做官了,我们在这山水间当个打鱼人也挺好。我钓了鱼,晚间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口味,便做什么口味,蒸的、炖的、片鱼脍、做鱼丸……” 周祈扭头看他。 谢庸对她一笑。 周祈强移开眼睛,看向江面儿。突然她手中一沉:“咬勾儿了,咬勾儿了!” 第97章 溺亡商人 周祈咋呼得热闹, 却只钓上一条两寸长的小鲫鱼来。她摇摇头, 把鱼摘下来又扔回了水里,“看来今日鱼运着实不佳,或者是我与曲水八字不合,改日我们叫上小崔一起去渭水边儿钓鱼,广运潭那边若不是乱腾腾的,去那边儿也使得。” 对周祈的顾左右而言他,谢庸只是一笑:“好。” 周祈接着胡扯:“其实要说鱼傻鱼肥, 还是兴庆宫里的,只是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去偷钓宫里的鱼……哈哈哈……” 谢庸随着她胡扯:“若因此被御史参奏, 我兴许能得个‘鱼少卿’的美名。” “哪能就让御史知道了?你在龙池中间山林子那儿钓,保管谁也不知道……” 两个人闲聊着, 忖度着时辰,收了杆子, 艄公慢慢把船摇回岸边儿去。 周祈侧头看一眼谢庸, 他戴着斗笠,这样的斜风细雨中,颇有两分落拓散漫之感。对两人之事,他若直来直往求亲或是死缠烂打,周祈也便硬起心肠干脆推拒了,他这样偶尔流露出些情意,又一副“不急,反正岁月还长”的样子, 周祈就有些不知该如何了。 周祈正过脸,嘲笑自己,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舍得”,不舍得看他那委屈样儿,不舍得真的跟他分割得清清楚楚…… 回到开化坊,晚间周祈果真吃上了唐伯做的蛋黄鱼,临走还带走一小坛生的咸蛋。 周祈的嘴巴总带着些老鸦嘴的意思,端午过后不两日,水边儿真出事了,就是周祈和谢庸说起的漕渠广运潭。 广运潭是长安城东漕渠上的一个大湖,往长安运送粮食、盐、茶、丝绸等物的商船大多停泊于此。据说从前玄宗朝的时候,广运潭附近尝泊上百艘大商船,船上悬牌子,写所由来的州郡,又陈列着各地方物特产,广陵的织锦,丹阳的绫缎,宣城的纸笔,豫章的瓷器,南海的玳瑁珍珠应有尽有,引得许多长安人流连,是都城一大热闹盛地。1 如今广运潭虽然没有从前的盛景了,却依旧是个热闹地方,尤其春夏漕运忙的时候,水上总停泊着有二三十艘大商船,又有小渔船、和卖零嘴吃食的小娘子们的盆船点缀其间,岸边行走着游人们、吆喝叫卖的小贩儿们、从船上下来买东西的商人和奴仆们,一派繁荣景象。 出事的便是泊在广运潭上一艘茶船的主人,叫章端吉的。京兆府先是接到其失踪报案,尚不及派人去查,又来说是溺亡,既是人命案,崔熠便让人去叫谢庸、周祈一同去看看。 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等到时,这章端吉的尸体已经被从水里捞出,又小殓过了,停放在商船的正舱内。 周祈看一眼自称是章端吉侄子叫章敏中的:“这样非病老而死之人,官府的人未曾验过不许动,郎君不知道吗?你们这样装殓收拾了,若令叔系为人所杀,多少证据都被你们装殓没了。” 章敏中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不像个商家子弟,倒有两分像个读书人,此时其俊面泛红,想来是没想到会被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官训斥了。 旁边一个团团脸的管家赶忙上前解释,“实在是敝主人捞出来时样子不好,才紧着装殓的。” 管家又紧着用托盘端出几个荷包来:“这样大热天,贵人们从城中过来,着实辛苦。这点茶钱请左右收下。” 这是以为自己几个人是来打秋风的?周祈看他一眼,把管家看得讪讪地缩回手去,周祈走到那尸首旁。 周祈有点理解他们为何小殓收拾了,这章端吉确实“样子不好”,右颧骨处血rou模糊,下唇没有了,嘴边、鼻孔挂着刚才吴怀仁摁其胸腹摁出的白色细密泡沫。 吴怀仁解开尸首殓衣查看,他的上身倒还好,并没有什么血rou模糊之处,微胖的身子,皮肤泡得有些皱,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吴怀仁又解其下裳,周祈皱一下脸,这章端吉的那·话·儿已是没有了,其大腿根内侧、腹部下方亦一片血rou模糊,再往下,其左小腿肚、左脚大趾亦有血rou破损处。 初查毕,屏退章家主仆,吴怀仁禀道:“章端吉,大约四十五岁上下,血坠浅淡,翻动尸体摁压胸腹,口唇有白色细密泡沫,初步断定此人系溺水而亡,大约亡故于昨晚亥时至子时。” “此人右颊颧骨处,下唇,阴·部及周围,左小腿肚、左脚趾等处有伤痕,据其痕迹看,不像人为,倒像是鱼啃的,周身未见其它人为致死伤痕。另,其手上、指甲内未见泥沙等物,不知是不是被清洗掉了。” “溺亡之人,其两臂两腿未见鸡皮样肌肤……”谢庸微皱眉,“如今虽然天气热了,但晚间河水还是凉……” 吴怀仁点头:“少卿所言极是,按说是该有鸡皮样肌肤的。” “还有这——”谢庸看一眼周祈,没往下说,“我们去找章家人问问。” 章敏中和那管家并些奴仆婢子都候在舱外。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叔失踪的?”谢庸问。 “晨间婢子去叫家叔起床时发现的。” “哪个婢子?可否叫出来问话?” 章敏中和那管家都回头,后面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衫婢子来。婢子对谢庸等福身,轻声道:“是奴婢去叫阿郎起床时发现阿郎不见的。” 婢子声音虽微有些抖,但样子还算镇定。 “嗯,说一说当时情况。” “阿郎平日大多辰时起身,再晚了,河上就闹了,也睡不好。眼看已经过了辰正,阿郎还未起身,奴婢便去叫他,谁知阿郎不在屋里,奴婢出来找,船上也没有,便去禀告了管家和四郎。” “当时屋内可有异常?” “没有。”婢子摇头。 “头一晚是谁伺候你家阿郎入睡?” “也是奴婢伺候阿郎入睡的。阿郎昨晚喝得有些多,奴婢伺候他洗漱沐浴过,他就睡下了。” “那是什么时候?” “约莫亥正。” 谢庸看一眼这婢子,点头,问章敏中和管家:“船上可有守夜的?” 章敏中叉手:“船上有巡夜的,船头船尾各有三个。他们都说晚间未曾见家叔出来。” 谢庸打量打量这商船,看其船头船尾,这船虽不足百尺长,却也不小,章端吉的卧房当就在船中间如今当灵堂的正舱厅堂旁,若是章端吉晚间从舱中出来,两头儿巡夜的不注意没看见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