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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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启不明所以。 “以后周将军的话,莫要全信。”谢庸笑道,说完便走去了屏风后面。 罗启看着屏风,周将军他们没有“十大酷刑”?不是……没有十大酷刑,阿郎你笑得这么摇曳干吗? 周祈用干布巾把头发拧了拧,松松散散地挽了,穿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交领布袍子,没理那一盆泡着的脏衣服,哼着小调出了门。 听见推门声,胐胐先出来迎她。还不等它围着自己的脚绕来绕去,周祈已经抄起它:“我的小宝贝,想我没有?” “喵——” “想了呀,我也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喵——” “咳——” 周祈抬头,谢少卿站在廊下。 周祈半点没有与旁人的猫互诉相思被主人家捉到的心虚,“胐胐真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它是想让你一会儿给它鱼片。”谢庸淡淡地道。 “喵——” 周祈把猫语转成人言:“不,我们是真心的。” 谢庸:“……” 周祈笑眯眯地抚摸猫头。 谢庸到底不会与周祈还有胐胐一般见识,“进来吧,马上就吃饭了。” 周祈又撸一把猫头猫脸,在它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把最嫩的两块给你。” 胐胐蹭一蹭周祈的手。 谢庸有些无奈地笑了。 唐伯带着罗启端了索饼和配菜来:“来,来,周将军,洗手吃饭!” 到底是唐伯出手,比那日谢少卿的腊rou青蒜索饼要豪华得多。 一大钵醪糟鱼片,白嫩嫩的鱼片配着些黑木耳,带着醪糟香,一看便鲜嫩可口;一道春笋腊rou丝,玉色春笋、肥瘦相间的腊rou,几段青蒜苗,好一盘子春色!又有芫荽末、香椿芽、醋芹丁之类小菜,并芝麻酱、食茱萸酱等酱料,满满当当摆了一案。 若崔熠在,三人正经吃饭,便是分食的,如今只谢庸、周祈两个,便只用一张榻上大案。谢庸与周祈再净过手,对面坐下。 今日唐伯只劝了周祈几句,便退了下去,临走还看看罗启、霍英。然后屋里便除了谢庸、周祈,只剩了胐胐。 周祈果真不食言,挑了几块虽肥嫩的鱼片给它。 两人一猫围案各自低头吃着。热气氤氲,饭菜香缭绕,细微的咀嚼声,偶尔竹箸瓷匙碰触盘碗的声音,猫的呼噜声,谢庸和周祈都单簪挽发,穿着家常旧衣,迥异平时庄严的大理寺少卿和不羁的干支卫将军。 一绺湿头发垂下来,周祈顺手掖在耳后,又往嘴里塞一口索饼。一碗已经下去一半儿,周祈腹中打了底,便慢条斯理起来,伸手拿勺又给自己添了点芹菜丁和香椿芽。 “当年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香椿树,长得不好,病歪歪的,但芽子极好吃,先母便用它拌腌菜,略点几滴芝麻香油,我便能就着吃一大碗杂米饭。” 周祈抬起头。 谢庸微笑一下:“偶尔也用它炒鸡蛋,先母厨艺不佳,除了猪头烧得好,就是这鸡蛋炒得香了。当年先母传授,猪头只要烧的时候长便好,炒鸡蛋则要舍得放油。” 周祈笑起来,谢家太夫人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去的那年,我九岁。” 周祈的笑淡下来,看着谢庸,慢慢咀嚼嘴里的索饼。 “先母带着我住在汧阳县城东北最边的一个里坊,叫居安坊,其实特别不安,穷街陋巷的,多有地痞无赖,又有暗娼流莺,有一家夜里门板都被人摘走了。” “先母未与我说过她的身世和遭遇,只偶尔听她骂两句‘那杀千刀的’,再参照她的性子,我估计她是与人私奔的,后来不知是被弃了,还是别的什么变故。” 谢庸顿一下,“把那张氏与今日救下的柳娘合二为一,大约就是先母的样子了。她带着我,跟了一个又一个男人,都为混口饭吃。” 周祈停住咀嚼的嘴。 谢庸沉浸在旧时光里。两间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的破屋,一个抬脚就能跨过的院子,阿娘倚着门框吃炒豆子,她最爱吃炒豆子。自己从外面跑回来,不管是去给隔壁的钱二娘与她的客人送口信儿了,又或者刚与街上孩子打完架,阿娘都极少过问,只塞给自己一把炒豆子。 若偶尔得了一文钱两文钱,自己要交给她,阿娘总撇嘴嗤笑,“自己攒着,以后娶新妇子吧。” 偶尔阿娘心里不痛快,也会骂两句:“又出去疯!养你个狗崽子,一点用也没有,倒是能吃!把老娘吃穷吃死了,你倒省得养老!” 谢庸的眼圈突然有些红,如今想养也养不成了…… “我日渐大了,有一回,她的一个恩客起了邪念,要对我不好。阿娘拼命护着我,拿菜刀砍那恶徒,反被那恶徒抢了刀,伤了她,等郎中来了,她已经不行了。” 周祈静静地看着谢庸。 谢庸哽一下嗓子,过了片刻,眼圈的红渐渐退去,“县令是个极好的老翁,按斗杀判了那恶徒绞刑。” 周祈终于说话:“那你一个小孩儿,怎么过活呢?” “老翁可怜我,说可以送我去学裁缝、瓦匠之类手艺,以后也能混口饭吃。怕我接着住在那里被人报复,便让我暂住县学的仆房中,找到可以学手艺的地方再搬去。” “后来他找到了愿意带我的瓦匠,我却求他留在县学,在那里跑腿打杂……” 周祈懂了,被书香晕染着,这跑腿打杂的,成了正经读书人。周祈也终于知道,谢少卿百般功夫俱全的缘由了。 周祈故作轻松地摇头道:“果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先生们都是极好的人。”谢庸微笑。 “不用安慰!” 谢庸嘴角翘起得更多了些。他不惯情感外露,也不爱与人说自己,更何况这些伤心旧事,但总有人会让你破例,想让你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 第69章 审齐大郎 时候不早了, 周祈吃完饭就回去, 谢庸送她。 周祈摆手,笑道:“我还用送?这长安城敢在我面前伸手伸脚的妖魔鬼怪还没生出来呢。” 谢庸笑,到底送到大门外。周祈回头对他挥挥手,然后踢踢踏踏地踩着月光走回自己家。看她走路的样子,谢庸又想起那有节有毛的尾巴来,不由得手指微动,又攥上。 月亮很亮, 两家又实在离得近,谢庸看她走到家门口,又对自己挥挥手。 “明天见, 谢少卿!”惹得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 谢庸微笑,也对她挥一下手, 然后慢慢踱进门去,插了门, 又慢慢走进院子。 突然, “嗒”一声。谢庸微皱眉,看向不远处,似乎是个石块或者土块。 “谢少卿——” 谢庸走进旁边跨院。西墙头儿杏树影儿里,一张俏脸,“明早儿一起去京兆府?” 谢庸微翘嘴角:“好。” 周祈从墙上跳下来,把手里另一个土块儿扔了,拍拍手,又不由得哂笑, 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蝎蝎螫螫了。谢少卿是谁?这种能写文章能揍人、能断案能验尸、能做饭能吹箫,有猫有鱼、有花有草,还有毛毛袖筒子的强人,即便幼时身世惨了些又如何?何用别人“恻隐”这么一下子? 周祈摇摇头,转瞬便原谅了自己。罢了,美人儿嘛,多怜惜怜惜总是没错的。 想到谢美人儿,周祈头一回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怀疑。谢少卿这周身气派,着实像个书香门庭世家子,大约是受学里先生们熏陶的…… 可宫廷内教博士那么些大儒,为何没有把自己的野狗气熏走? 嗐,我想这个干吗?周祈甩手,走去洗漱。 另一边儿院子里,谢庸在中庭又站了好一会子,才走进屋去。 到第二日晨间,周祈见谢庸时,便觉得自己头一日的蝎蝎螫螫还是对了,谢少卿眼睛微有些眍,想来是没睡好…… 周祈越发和软地与他说话。 谢庸微笑着看周祈,他昨晚对这个连环杀人分尸案略作了些整理,如下棋“复局”一样,重新推一遍,查找漏洞,是这几年审凶案前的习惯,然后就睡得晚了些。 不过睡得也确实不太好,梦里有海棠树有飞得很高的秋千架子,有一个男人汗味的胸怀,有阿娘与自己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吃杂面索饼,每人拿瓣儿蒜咬着,然后便是阿娘倒在血泊里。 关于前两者,自己曾问过阿娘,阿娘只是道,“那树招蜂子,砍了!”“黑衣服的?汗味?谁知道是你小时候这街上的哪个无赖子抱着你瞎疯。”然后便骂起来,“该记住的记不住,这些没打紧的倒记得明白!再出去疯跑,跟人打架扯破衣裳,打烂你的腿……” 那时候不过是想起来了,随便一问,阿娘怎么说,自己便怎么信。后来长大了,虽然阿娘的话有破绽,但斯人已逝,满心余痛,于这些她不愿自己问的,也便不想了。 谢庸抬眼看周祈,昨晚梦见阿娘之后,醒了,又朦胧睡去。这回的梦里,自己已经有了家室。一个极机灵活泼的女童坐在膝头,抱着个糖匣子讨价还价,“阿耶,我今天可以吃两块芝麻糖吗?” “行。” “三块呢?就吃三块芝麻糖。”孩子抓着自己的手摇一摇。 “……行吧。” “再加一块银丝糖?小小的……” 有人推门:“豹子奴?你是不是又偷着吃糖了?” “阿娘来了!” 女童机警地跳下膝头,要去藏糖匣子。 自己笑着抬头,可惜此时梦醒了。 “谢少卿?” “嗯。”谢庸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今日怕是还有的忙。我总疑心那齐大郎还另做了他案,他杀害佟三又分尸,痕迹未免太干脆利落了些。” 听他说起案情,周祈接口道:“他的妻子……” 谢庸点头。 周祈感慨:“还是小崔说得对啊,‘不婚不娶保平安’。” “亦有许多相知相惜、不离不弃到白头的眷侣。” 周祈扭头看谢庸,嘿,难得!从小到大,从亲民官到如今做大理寺少卿,这位不知道见过多少爱侣反目、夫妻成仇的凶案,竟然还……嗯,挺好! 谢庸亦扭头看她,神色认真严肃。 周祈眯眼一笑。 见她那惫懒样子,谢庸没再说什么。 到了京兆府,见到郑府尹和崔熠,四人再次在惯常坐的偏厅坐了。 崔熠已经把昨日缉凶的过程与郑府尹说过了。 郑府尹摇头感慨:“当真凶残!竟然连杀二人,这最后的暗娼也差一点命丧他手。穷街陋巷出恶徒,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