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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一顿,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一直笑着的。 不是以往那种毫无意义的笑。 ……是不自觉的开心。 姬越立刻将唇角压平,试图转移话题:“你未免太过放肆,见了孤至今也不行礼。” 卫敛很顺从道:“参见陛下。” 他就只是嘴上说了句,身体压根没动弹过。 卫敛从来都不喜欢跪来跪去。第一日他和秦王完全陌生,不得已才跪了许久。如今只要一点点和秦王把关系混熟,秦王不会追究他偶尔的失礼。 姬越打量他:“卫敛,你初时还一副君子之相,这才三日,便显出狐狸尾巴了?” “臣天性如此,不敢欺瞒。”卫敛有礼道,“初时不曾见您,有所拘谨,而今与您相处,有所了解,自是无畏。” 姬越凝眸:“李福全在孤身旁十二载,都不敢说了解孤。你怎么敢。” “卫敛,孤真不知你的底气何来。可别再说把孤当夫君这种蠢话,孤不想听到第二次。”姬越淡声,包含危险的警告。 卫敛一顿,道:“那臣说实话。” 他倏然起身下榻,目视窗外,语气疏狂:“这天下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忘恩负义之辈,利欲熏心之人,卑鄙龌龊之流。” 容色极盛的美人转身,含笑凝望年轻的君王。院内是大片的积雪,裹着冬日的寒冷席卷而来,被尽数挡在窗外。 窗内是冰肌玉骨、风华无双的公子,立在窗前,眉目清冷,般般入画。 他字字珠玑。 “人心至恶,你一样不占,我何惧之有?” 第14章 丹青 身为秦王,姬越听过无数溢美之词。或祝他千秋万岁,或颂他万古流芳。真情假意,恭维虚礼,姬越从不在意。 他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给拨动了心弦。 ——人心至恶,你一样不占,我何惧之有? 秦王要的从来不是赞美。 是无惧。 这才是他一直想要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姬越望着卫敛,神色莫测。青年白衣翩然,任他打量。 半晌,姬越方缓声道:“孤草菅人命拔人口舌,此乃穷凶极恶。太后扶孤上位而孤灭其满门,此乃忘恩负义。孤为开疆拓土不惜铸就尸山血海,此乃利欲熏心。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乃卑鄙龌龊。” 他倏而轻笑:“卫郎所言人间至恶,孤样样齐全。天下人皆惧孤,你如何敢说孤一样不占?” 卫敛毫不犹豫地接话:“宫人以下犯上口出恶言,该杀。太后把持朝政目无王法,该诛。六国群狼环伺蠢蠢欲动,该战。君王行事从来只问结果,该办。” “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君之道。世人以圣人标准要求君王,殊不知乱世中妄求以和为贵,终将被群狼吞噬瓜分殆尽。或为暴君,或为亡国之君,您没得选择,天下人也不会懂。” 他这一番对答如流,几乎不假思索。姬越讶然一瞬,轻声道:“可你懂。” 姬越明眸忽而生出几分光彩,微微浅笑:“卫敛,孤对你可真是相见恨晚。” “陛下谬赞。” “真该让那些大臣见见何为真正的美人。孤得让他们心服口服,那些庸脂俗粉如何及得上你。孤去传宫廷画师……不,等闲画师何以描绘出你的风骨?”姬越对于看上的人从不掩饰自己的青睐,他快步走到书案旁,铺陈纸笔,“孤亲自为你作一幅。” “陛下要为臣画像?” “那是自然。” “可臣听闻,陛下从不画人像。”卫敛眸光微烁。 秦王有暴君之称,不代表他不懂风雅。琴棋书画是每个贵族子弟的必修课。 秦王自小便聪颖过人,一手丹青出神入化,造诣极深,八岁为先王所作的《祝寿图》便名扬天下。也是因那一幅画,让先王注意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孩子,对他加以关注。 秦王画技高超,山水写意,花鸟虫鱼,都炉火纯青。 可众所周知,秦王从不画人像。 传言他是不擅此道方扬长避短,然也终究只是传言。 “那是无人配得上。”姬越落笔,动作行云流水,“从来画皮难画骨,美人在骨不在皮。孤对画人皮没兴趣,只有卫郎这样皮相骨相兼备的美人才配孤下笔。” 这已是极高的赞誉。 卫敛立在窗前,直到姬越停笔,才问了一句:“画好了?” “好了。”姬越搁下画笔,“你过来看看。” 卫敛便过来,掠过一眼,心中暗道,好技艺。 他精通琴棋书画,丹青一道自是不差,瞧一眼便知,秦王哪里是不擅长人像,那分明是最为擅长。 卫敛是站在窗前,秦王却将他画在雪中,身后是黑瓦上覆满白雪的重重宫阙。他站在一颗红梅树下,拥着雪白狐裘,抬眸轻笑,眉目传神。 “果真惟妙惟肖。”卫敛看了半晌,眉眼一弯。 “卫郎不如再题个字。”姬越道。 卫敛略一思忖,执起狼毫,在宣纸上题了一个“国”字。 笔锋内敛,暗含疏狂,游云惊龙。 字迹漂亮,一如其人,温润如玉之下藏的是一副轻狂傲骨。 姬越心中先是赞叹了一声,又有些无趣,料想卫敛题的会是“国泰民安”之类的吉利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