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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徐后传_分节阅读_178

    朱棣说道:“从记事起,所有人都对儿臣说,大哥是世子,后来是太子,要继承朱家的家业,儿臣是弟弟,要帮着大哥守护家业。儿臣也从来不曾质疑过,将来也不会。可是父皇,让儿臣背其他黑锅都可以,唯有孤村惨案让儿臣不堪重负。”

    “父亲,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可不可以例外一次?让儿臣不这么痛苦。儿臣的心很痛,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孤村那些村民,儿臣认识他们所有人,音容笑貌,宛若生前。儿臣征战沙场,杀过的敌人远多于孤村村民,可唯有这一次,儿臣觉得好痛苦。”

    朱棣半跪在朱元璋膝前,肩膀微微抽动,竭力忍受着痛苦,看上去那么纠结无助。朱元璋有些恍惚,膝前的朱棣瞬间变小了,变成三四岁时的模样,那时候朱棣的生母硕妃刚刚病逝。

    五郎朱橚才半岁,还不会爬,像个小rou虫子似的在床上蠕动着,小胖手拍着硕妃的脸,无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叫着,小光头拱着母亲的胸脯,想吃母乳。

    小小的朱棣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此时很想哭,但当时是吴王的朱元璋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小男子汉了,男子汉不能哭,以后还要照顾弟弟,难道你和弟弟一起哭鼻子?”

    小朱棣点点头,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终究没有落下来。

    朱元璋说道:“好了,他们兄弟两个已经见了硕氏最后一面,给她装殓下葬吧。”

    对于朱元璋而言,硕氏是高丽女奴,身份低微,她唯一的功劳就是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为朱家延续了血脉,他甚至连硕氏是何相貌都忘记了。

    乳母强行将小朱橚抱走,朱橚咧嘴大哭,朝着硕氏的遗体挥舞着双拳,朱橚的哭声摧毁了朱棣最后的忍耐,泪水如骤雨般落下,只是朱棣天性好强倔强,眼泪虽然落下了,但他坚决咬牙不肯哭出声。

    朱元璋低头看着四儿子,小朱棣的衣襟湿透,强忍住悲痛,肩膀和脖子剧烈颤抖。

    时隔多年,已经成为洪武帝的朱元璋再次看见这一幕,可见朱棣并没有说谎,他心中的悲痛几乎不堪重负了。

    现在四郎已经长大,快要娶妻成家了,可是他始终都是我的儿子、我的骨rou……

    朱元璋伸出右手,想要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他,就像朱棣小时候丧母时,强忍住不肯哭出声,吴王朱元璋看着实在不忍心,终于放下严父的面具,抱起了小朱棣。

    那时候小朱棣很惊讶,记忆中父亲只抱过女儿,从来不抱儿子们,他好像是唯一的一个。小朱棣受宠若惊,刚刚丧母的他止住了泪,紧紧回抱着父亲的脖子。

    他将下巴搁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看着病榻上已经断气的生母,他依然悲伤、但不再惶恐,因为他还有父亲,父亲是在乎他的,他以后要听父亲的话,当一个好儿子,好哥哥……

    十几年过去了,朱元璋的手在朱棣肩膀上方几乎只有一张宣纸厚度的距离时顿住。

    朱元璋右手颤抖起来,和朱棣忍受痛苦的肩膀一模一样,他权衡着、思考着、纠结着,在父亲和皇帝两个身份之间艰难抉择。

    作为父亲,他要安慰儿子,要让儿子知道,无论他多大,地位如何,在一个父亲的心里,儿子始终都是儿子,父亲会守护儿子一辈子,是永远的靠山。

    可作为皇帝,他要明嫡庶,定尊卑。太子是儿子,也是储君,储君的地位高于亲王,储君不能有瑕疵,有明显的错处,否则国储不稳,将来天下大乱……

    朱元璋眨了眨眼,做出了决定,他收回右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好好思过,八月十五时朕会宣你回宫。”

    ☆、第183章 永不相负

    扮作小内侍的徐妙仪跟着朱橚到皇陵见朱棣,装模作样的背着药箱,见洪武帝的仪仗远去,两人才敢走进宫殿。

    朱橚其实也关心四哥的状况,但他觉得这个时候,四哥最想见到的应该是徐妙仪,便识趣的走开,留两人单独见面。

    夏末的鸡鸣山凉爽宜人,一弯新月早早就挂在湛蓝的天上,朱橚远远看见亭台上一双璧人相依相偎,羡慕的眼眶一热,想起他和以前王音奴的过往。

    朱橚使劲的摇头,将这个荒诞的念头摇出脑海,怎么可能呢?王音奴被圈禁在八府塘湖心岛中,估计此生都难以走出来了。秦王妃这个头衔有名无实,秦王府是侧妃邓铭的天下,生了一双儿女,地位坚如磐石,而王音奴都快要被人遗忘了,也几乎被自己的国家抛弃……

    望月台上,徐妙仪以为会看见一个失魂落魄,情绪低落的朱棣,但见面以后,朱棣完全和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眼里的阴霾依然在,只是不再抗拒,不再纠结,也不再遮掩,痛苦就那么坦然的挂在那里,血淋淋的等待着愈合结痂。

    朱棣平静的样子,徐妙仪十分心疼,方才洪武帝到底做了些什么,使得朱棣变成这样?

    朱棣牵着徐妙仪的手,突然说道:“妙仪,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永远不让你失望的。”

    徐妙仪隐隐猜到了方才父子交谈的内容,是洪武帝让朱棣这个儿子失望了吧,哀莫大于心不死,难怪朱棣一副死地重生的模样。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朱棣已经对洪武帝没有期待了,对于亲生父子而言,这是一种悲哀。

    徐妙仪很理解朱棣的痛,她和父亲徐达关系最疏远的时候,心里的期待都不曾彻底消失过。

    徐妙仪回握着朱棣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朱棣:“妙仪。”

    徐妙仪:“嗯?”

    朱棣目光悠远的看着新月,“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不管生几个,只有大小,没有尊卑,一视同仁,好不好?”

    徐妙仪:“好。我们教他们相亲相爱,就像你和朱橚一样。”

    朱棣:“妙仪。”

    徐妙仪:“嗯?”

    朱棣:“我现在依然痛苦,但不绝望。有你在身边真好,觉得再难受的日子都能熬过去。”

    徐妙仪:“你我各有不幸,但你我遇见了,这就是最大的幸运,足以抵过所有的不幸……”

    八月十五,人月两团圆。

    燕王朱棣终于被解禁,回宫和皇族恭贺中秋。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盛世太平景象,和往年的中秋家宴一模一样。

    没有谁不长眼的提起凤阳的天灾,更没有人问朱棣从何而来,怎么瘦了许多,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连酒席的菜式都和去年一样,但在繁华热闹的景象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

    夜里帝后回宫,马皇后劝道:“四郎这次受委屈了,皇上好生安抚他,别冷孩子的心。”

    洪武帝嘴硬,“都快要成家的人了,难道还要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吗?他不嫌丢人,朕还嫌丢脸呢!”

    马皇后叹道:“你呀,就是这个臭脾气,和自己亲儿子较什么劲啊。难道四郎闷闷不乐,皇上就开心了?你不照样看着碍眼吗?四郎最想要什么,皇上别装糊涂,你最清楚了。”

    洪武帝知道马皇后在提醒他赐婚一事,其实到了现在,洪武帝依然不喜欢徐妙仪,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儿子,大明各个家族最能配得上老朱家的,就是魏国公徐家了,何况徐妙仪还是家中嫡长女,论身份,绝对配当燕王妃,可是那姑娘的难缠的性格……

    一想徐妙仪倔强不服输的眼神,洪武帝便有些犹豫,说道:“赐婚是迟早的事情,可徐妙仪的性子还需要再磋磨一下,还有四郎刚刚被严词整饬,倘若这时候就下旨赐婚,好像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有些儿戏啊。再说今年要紧的是给太子选继室夫人,太子风华正茂,总不能一直没有太子妃。大哥的婚事都没着落,当弟弟的就靠后了。”

    洪武帝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马皇后点点头,“太子妃人选确实迫在眉睫,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选?”

    洪武帝面有难色,说道:“大明名门闺秀虽多,可仔细拨拉一遍,其实没有几个合适的,原本朕以前中意常槿,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比她亲jiejie不差什么,照顾水生十分用心,还救过允炆,孩子们都喜欢她,将来足以母仪天下。可是常槿去年不知怎么回事,从家中祭祀回来,说一辈子不嫁,将来建一所道观住着。她已经传出这种话了,我们皇家难道勉强一个小姑娘么?”

    “再就是魏国公徐达的四个千金,徐妙仪脾气太臭,可将她三个meimei都是温柔懂事的,徐家女也配当太子妃,可是徐妙仪将来要当燕王妃,她是家中嫡长女,三个meimei都是庶出,这样太子妃的出身反而比亲王妃低了,不妥不妥。”

    马皇后听了暗自自忖:你说徐妙仪脾气臭,其实自己也是臭脾气呢。

    洪武帝继续说道:“韩国公李善长家里的千金也是极好的,书香门第出身,温和娴雅,太子也喜欢文,将来夫妻定琴瑟和谐,可是咱们的公主已经下嫁了李善长的儿子,再选李家女为太子妃,未免恩宠太过了。”

    马皇后也认同,“尚了公主的家族,就不好再出亲王妃了,何况咱们要聘的是太子妃。”

    朱元璋对外戚的态度是十分复杂,他需要外戚的支持,同时也防着外戚,刚刚立国的大明需要通过和功臣名门联姻来巩固政权,但同时也忌惮外戚势力做大,威胁皇族的地位。

    驸马和亲王妃如果出自一家,这明显不符合皇族的利益,韩国公家就不考虑了。同样的理由,曹国公李文忠家也是如此,李文忠亲娘就是公主,李家女再好,也不能当太子妃。

    朱元璋说道:“然后就是卫国公邓愈他们家……”

    话没说完,帝后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算了,就凭□□邓侧妃那个张狂的样子,邓家女绝对不做考虑。

    帝后将京城世家淑女拨拉一边,居然真的挑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姑娘。朱元璋看着马皇后,说道:“其实有一人朕觉得合适,但说出来恐怕皇后会拒绝。”

    马皇后想了想,说道:“皇上是在说太仆寺马全的闺女吧?”

    朱元璋点点头,“你始终不肯同意朕继续查你娘家亲族,朕觉得马家毕竟是朕的岳父家,倘若马家真有人存活于世,朕定不亏待。京城里传出马全他们家的家谱里有岳父大人的姓名后,朕派锦衣卫暗中起底马家,这是毛骧送来的马家家谱手抄本,你看看夹着书签的那页。”

    马皇后翻开书签,上面记录了安徽宿州辛丰村一个叫做马二公的马家族人,娶妻郑氏,生有一女。

    洪武帝说道:“家乡名称,岳父岳母大人的名字,还有岳父大人马二公的出生年月能对的上,朕觉得八成是真的。”

    马皇后面容平静,合上了家谱,“虽说如此,但我父亲和母亲的墓志铭上刻着生卒年月,说不定是造假的人去幸丰村里抄录下来,准备蒙混过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