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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望着火焰,许久才决定将信交给少年。 炉火噼啪跳跃,狂风中的柏树枝断断续续地敲击着窗户。 “他快不行了。” 第2章 II, “我说:‘这些字句于我意义艰深。’他好像一个深有经验的人,对我说:‘在这里定要放弃一切的猜测;一切的怯懦定要在这里死灭。我们已经到了我对你说过的地方,你要在那里得到真理。’于是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上,脸上露着使我欣慰的高兴的颜色,他把我领到乌黯的深处。” 漏斗形的图书室仿佛直通地狱的心脏。不可思议的空间,好像没有尽头或起点,也难以分辨这里究竟是地下还是高塔。无尽的书籍将漏斗的四壁填充得满满当当。只有一条螺旋型的楼梯,孤独无依般向着烛光照不见的深处延伸。一盏盏烛台在寒风中勉强维持着温暖的姿态,但冰冷而巨大的黑暗才是毋庸置疑的主宰。 “因此,我的导师动身前行。我跟着他……” 这里的书籍多得惊人,让人怀疑世上的书是否真的存在如此庞大的数目。可这图书馆中并没有多少人的气息,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黑暗的旋体中下沉、消逝。唯有那不知来处的风,永无止境地呼啸,如被囚于塔中的巨龙不断挣扎着冲撞填满书的墙壁。 “他对我说:‘我所期待的,不久就会降临;而你心中所幻想的,不久一定会出现在你眼前’。” 身穿宽大的学者罩衫的男人放下书籍,再也读不下去。 银色的阿贝尔纹章几乎完全布满整件长袍,可见长袍的主人是位造诣精深的大学者。若是身处学院,他一定会以对“书”的独到见解而成为三博士的候补,不仅整个学院会对他敬重有加,就连世间的诸王都得以礼相待。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青年仰头,漏斗的顶部已经晦涩难见,寒风粗暴搅动着苦酒般颤动的黑暗,深渊高悬其上。一直有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到他身旁的泉中,这也并不令人烦扰,只要等这个空间完全被关闭,水滴也会完全消失。 “是时候了。”佩列阿斯阖上书本。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青年的手背仿佛不是人类的皮肤,而类似于蛇的鳞片,且这种硬化一直向手臂、身体蔓延。 青年试图走到泉水边,光是扶着书桌站起几乎就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所以他放弃了尝试,重新坐下。 他很年轻,可长发已经全白了,这样的白化是一种病症。佩列阿斯很不喜欢不自然的发色,自从黑发完全变色后,即便有尼尔的一再劝慰,他也不太愿意出门。因为无关者的问候毫无意义,只会让他手心出汗。 而且学者的脸显得过于苍白,几乎能叫人一眼就看出这青年在生病,正忽冷忽热地发高烧。rou体的煎熬一向不被重视,就好像病痛只是他在回廊中偶然欣赏到的一副画,他对这种漠然而坚毅的神态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哪怕现在让最顽皮的男孩坐在他面前,孩子也会挺直背脊两手乖乖搁在膝盖上,低着头悄悄打量着老师的眼睛和嘴角,揣摩这个同样略显拘谨的人。 青年的眼角非常漂亮,学生总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学者认为这是因为尼尔这孩子见识浅薄,没见过其他契阿索人。因此他也常常思虑,应该让尼尔出去长见识,而不是被局限于在这个偏僻的北境小镇。 好在他们的金星已经升起来了。 学者摘下左手的戒指,戒面上刻着“十六束光芒的金星”的印章。他微微眯起眼,似乎这星星的光过于遥远,来自天穹深处的的金属芒刺。记忆模糊地闪烁、燃烧。 他勾起嘴角,但最终只能艰难地做出个模棱两可的表情。 “你给予我这个名字时,会想到今天吗?” 佩列阿斯张了张嘴,终究唤不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人的名字是一块熔化的黄金,他可以将之咽下,却没法再说出来。 学者再次打开未完成的笔记,《九章集》应该是写不完了,最后的心愿如今只是一种讽刺。他确实建立了庞大而缜密的理论。那么多有趣的思路,以至于每当他思考这些理论的可能性时,都忍不住地兴奋。可惜这些美丽的想法只能跟他一起消失。 陨星最后的金色。 事已至此,翻着厚厚的手稿,佩列阿斯只是摇头苦笑。他的人生一无是处。 青年重新拿起鹅毛笔,还没写几行,笔尖便不住地颤抖。失去控制的笔漏出一滴墨,在书页上层层晕开。他皱了皱眉,就像苦修者认出了无法平复的风暴。握笔的手又开始发烫,灼烧感自鳞片化的手背开始蔓延。剧疼很快就涌了上来,仿佛潮水吞没一座桥。 这种疼痛他并不陌生,命运在发作而已。他已经走到了最终之地。 有什么值得留恋?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个孩子也已经长大,足以去开始真正的人生。是的,尼尔必须去面对更广阔的世界,因为这闭塞的、堆积了太多追忆之物的世界行将终结。而他属于消亡的时间。 但是佩列阿斯发现…… 在死的回廊之前,自己仍忍不住回望。金星照耀着他航路的初始与尽头。 “尼尔。” “尼尔,佩列阿斯的意思……恐怕是想让你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等你找到希望做的事情。”公爵尽量平和地说着,试图摘下单片眼镜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取下镜片。他舒了口气,好像光这个动作就让他竭尽了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