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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_分节阅读_212

癖的案子里,受害者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

    “特征?”张贸思考几秒,神色一变,“受害者都被严重侵犯!有的事后被杀害,有的直接被侵犯至死!”

    “对。但王湘美呢?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关于性的侵犯。”花崇说:“如果凶手是个恋童癖,她的尸体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近乎完好无损。”

    “那……”张贸出了汗,“不行,我还是不能接受!除非邢一善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否则我不相信他不是凶手!”

    “应该的。”花崇点头,“查他住处附近的监控,确定他的在几个关键时间点上的行踪。”

    ??

    时间在繁忙中快速流逝,数个公共摄像头提供的视频构成了邢一善的不在场证明。

    8月26号,王湘美失踪之时,他出现在洛安区文化宫,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少儿舞蹈大赛,他坐在第一排,看得如痴如醉。

    8月27号,王湘美被害之时,他尾随着一名曾经在“火炬育才”数学补习班上课的小姑娘,并请她吃了一份哈根达斯冰淇淋。

    8月30日,陈韵失踪前后,他带着4名即将成为三年级学生的小男孩去了一家澡堂。

    而通过联网调查,邢一善过去在其他城市犯下的罪行也浮出水面——九年前,当他还不满18岁时,曾经在一个经济落后的小镇猥亵了一名男童。

    “去他妈的!这种人到底怎么通过教育资格审查的?”张贸怒不可遏,“青藤小学的负责人为什么会把这种强jian犯招进去?”

    “各方面的漏洞让他成为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袁昊叹气,“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我的孩子遇上这种老师,我会亲手揍死他!对了,花队呢?”

    “在审讯室。”张贸没好气道:“邢一善当小学老师的这几年,不知道做过多少禽兽不如的事!”

    “那些儿童色情网站必须打掉。”袁昊说:“绝对不能给恋童癖提供方便。要我说,恋童癖抓一个就该枪毙一个,这些人活着也只会伤害下一代。我cao,想着这些人我他妈就起鸡皮疙瘩!”

    “那你还是别想了。”曲值从审讯室回来,黑着一张脸,“抓到一个恋童癖,但真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啊,再破不了案,陈队要暴走了。”

    “曲副,你怎么就回来了?”张贸问:“这么快就审完了?”

    “完什么啊完!我他妈听不下去了!”曲值拧开一瓶冰红茶就往嘴里倒,“这垃圾的电脑里存了上百个咱们市小孩的照片和详细资料,全是他自己跟踪偷拍整理的。我听花队的意思,好像是打算请上次来过的那个什么特别行动队出马,在全国范围内清查所有涉及儿童色情的网站。”

    “也只有他们做得到了。”张贸有气无力地倒在椅背上,狠狠拍了拍桌子:“我真他妈想把藏在洛城里的所有恋童癖都揪出来!”

    ??

    邢一善身上还有很多疑点,他在青藤小学当了4年老师,一直在低年级任教,寒暑假又辗转各个辅导机构兼职,教的大多也是低年级学生。这些孩子对性基本上没有正确的认知,老师抚摸他们的身体,他们不会觉得奇怪,只会认为自己很讨老师的喜欢。很多家长也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意识,无条件地信任老师。

    邢一善交待,他对学生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摸他们的屁股和大腿。但是事实究竟是怎样,他有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目前找不到证据。

    花崇不相信他的话。

    但是现在,重案组实在没有精力彻查恋童癖这一条线,陈韵生死未卜,救下她才是最紧要的任务。

    权衡再三,花崇将情况汇报给陈争,陈争也不含糊,直接联系到沈寻,把市局掌握的儿童色情信息全部移交上去。

    离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花崇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就看到柳至秦。

    “给。”柳至秦递来一个纸袋,“还是热的,赶紧喝了。”

    花崇低头一看,纸袋里装着一杯密封着的银耳汤,这才想起自己忙得天旋地转,没吃午饭,晚饭好像也忘了吃。

    “谢谢。”他拿起粗吸管戳开塑料膜,疲惫地靠在墙边,轻声道:“我想救陈韵。我有种感觉,她现在还活着。凶手因为某种原因,还没有对她下手。”

    柳至秦没有问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当晚,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从两小时车程外的洛观村传来——虚鹿山上的篝火晚会出了严重事故,三名游客遇难。

    第84章镜像(18)

    “这一天天的,都怎么回事啊?”张贸额头“咚”一声磕在桌上,“可别是凶杀案吧!”

    “现在还难说。”曲值道:“法医和痕检已经赶过去了。最好是意外,否则又是咱们的事。”

    “妈的,肯定是意外!”张贸拍着桌子,“曲副,你前阵子没跟我们去洛观村,不知道那什么虚鹿山上的篝火派对有多危险。他们居然在半山腰上放火啊,还说是经过消防同意的!我cao,我在村子里看着都觉得可怕!花队还跟当地人提过这个问题,你猜人家怎么说?”

    “嗯?怎么说?”

    “人家说是咱们城里人少见多怪!说那半山腰平着呢,比新村小的cao场还大,烧不起来,不会出现火灾!”

    “新村小?”曲值皱了皱眉,“你说洛观村咋老是出与火有关的事呢?你们上次去不就是帮肖诚心处理那死了五个小男孩的积案吗?这下倒好,积案没破,又来新的案子。”

    张贸“呸”了两声,“你别乌鸦嘴啊!说不定这就是个cao作不当的意外呢!”

    ??

    一室之隔,花崇轻轻拍着太阳xue,悲观却又现实道:“洛观村的事几乎不可能是意外。现在那边只有肖诚心他们积案组,肯定搞不定。”

    “先等尸检结果吧。”柳至秦比平日烦躁,在桌边走来走去,“洛观村不具备解剖条件,法医科的同事看过现场之后可能会把尸体带回来进行尸检。”

    这时,办公室响起手机的震动声。

    花崇看了一眼,眉心就皱了起来。

    柳至秦也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名字——肖诚心。

    身在现场的刑警此时打电话来重案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花崇接起,语气凝重:“肖队。”

    “花队啊!”肖诚心大喊道:“洛观村又出事了!”

    “我知道,你别急,把你现在掌握的信息都告诉我。”花崇冷静道。

    “我他妈能不急吗?你们被陈队叫回去,钱毛江那几人的案子全撂给我,我这几天忙着走访摸排,重新梳理案情,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哪知虚鹿山上突然死了人,烧死!”肖诚心道:“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已经看过尸体了?确定是烧死?不是死后焚尸?”花崇紧声问。

    烧死与焚尸性质完全不同。烧死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有预谋地杀人,而焚尸基本上都与凶杀案有关。

    钱毛江五人当年的尸检结果就证明是死后焚尸。凶手在杀害他们之后放了火,大概率是为了消除留在现场的证据。

    “我现在就在尸体旁边!”肖诚心不住地唉声叹气,“一共有三具尸体,全部呈收缩状,看上去像活生生被烧死的!但具体情况要等法医来了再说,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现场。”

    “你能做的还有很多。”花崇稍感不快——再怎么说,肖诚心也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员,是目前洛观村里最专业的刑侦人员,能做的、该做的事远远不止保护现场。

    肖诚心快要哭了,“花队啊,你是不知道现场有多混乱!出事时我不在山上,我他妈在村里走访!突然山上就炸锅了,我和派出所民警赶上去的时候,那些游客跑的跑,哭的哭,喊的喊,简直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花崇心里叹息,明白现在跟肖诚心说理也没有用,只得草草安抚几句,继续问现场情况。

    肖诚心在抱怨了一通之后,情绪似乎勉强镇定下来,开始讲事情经过。

    电话那头噪音太大,花崇不得不戴上耳机,尽量把音量调大。

    肖诚心说,进入9月,洛观村的学生游客走了一波,但新的客人又来了。一到晚上,虚鹿山上还是乐声震天,篝火辉煌。

    今天晚上是说唱专场,不断有游客跳上大舞台挑战嘉宾rapper,气氛一度非常热烈,比前几天的摇滚专场还火爆。

    景区为了助兴,临时在主火堆的对面又点了十个规模较小的火堆,不远处的烧烤宴会也阵仗惊人。

    总之,从洛观村里往上看,虚鹿山的半山腰几乎为火圈环绕。黑夜里,那些火就像在半空中熊熊燃烧。

    活动进行到后半程时,烤全羊端上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游客冲向食物。工作人员打算灭掉十处小火堆,只保留主火堆。直到这时,才有人发现,小火堆竟然有十一个!

    虚鹿山上向来禁止游人私自点火,平时晚上的活动只会点一个主火堆,顶多再加两个小火堆,谁要私自点火,很快就会被发现。

    但今天小火堆太多,现场气氛又格外高涨,工作人员维持秩序都来不及,根本没有工夫去数是不是多了一个火堆。

    主舞台上的rapper依旧用即兴吼出的词宣泄对现实的不满,舞台下的游人有的跟着挥舞双手摇头晃脑,有的正享用着鲜嫩的烤羊rou。

    突然,数声惨叫几乎盖过了震耳欲聋的乐声。人们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主舞台刹时一静,一位rapper忘了麦还没有关,骂道:“cao,怎么回事?”

    “烧死人了!烧死人了!”清理火堆的工作人员在看清灰烬与助燃物里的人时,吓得屁滚尿流,歇斯底里地吼叫狂奔。

    离得近的游客也隐约看到了那些伏在地上的“物体”,立马跟着惊声大叫。一些人在奔跑中摔倒,险些造成严重的踩踏事故。

    花崇手心出了一层汗,“在工作人员清理火堆之前,难道没有游客发现不对劲?他们不是在篝火旁边跳舞吗?受害人如果是被活着被烧死的,那在焚烧这一过程中,受害人难道没有挣扎、没有发出声音吗?这说不过去!”

    “你看了现场就明白!”肖诚心语速加快,“太吵了,音箱和喧闹声可以把人的耳膜整破,受害人就算呼喊,也没人听得到!而且那个火堆离主火堆、中心区域较远。我初步了解过,好像没有人靠近过它!”

    花崇蹙眉沉思,几秒后厉声道:“那这个案子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闻声,柳至秦神色一肃。

    “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我着急啊!”肖诚心道:“如果他们是意外掉进火堆,要么很快自救,要么在里面疯狂挣扎。现场的游人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声音很正常,但不应该完全看不到他们的挣扎。他们被‘安静’地烧死,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是被人束缚在助燃物里的!他们只能在小范围内挣扎,无法逃出火堆。我猜,那个把他们放进火堆的人,很有可能给他们注射了某种药物。但现在人都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病理检验还能不能做。”

    听到这里,花崇已经无法再抱侥幸心理。

    这必然又是一个棘手的案子,凶手胆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并且用的是“烧死”这种方式,必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且近乎病态地追求仪式感。

    挂断电话后,花崇将脸埋在手掌里,半天没有说话。

    “这个案子……”柳至秦有些犹豫地开了口,“让我想到了村小的案子。”

    花崇抬起头,“不一样,钱毛江他们是死后被焚尸,现在这个极有可能是直接烧死。”

    “但都与火有关。”柳至秦说:“杀人有很多方法,杀人的地点也有无数个。凶手为什么要选择放火?为什么要在洛观村放火?对‘他’来说,洛观村难道是个特殊的地方?”

    花崇眼神越来越沉,摇了摇头,脸色很难看:“我突然想起,仇罕现在就在洛观村。”

    “这……”柳至秦眉间紧拧,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不会与这个案子也有关吧?这么巧?”

    ??

    深夜,法医科和痕检科的刑警抵达洛观村虚鹿山。

    徐戡一看尸体的状态,就下了定论:“死者生前被绳索和网状物束缚,不可能是意外。马上通知陈队和花队,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虐杀命案。”

    洛观村和禹丰镇都没有进行尸检的条件,法医科只能将三具尸体带回洛城。同一时刻,陈争召集重案组、刑侦一组开了个紧急会议。

    王湘美的案子必须破,陈韵必须尽最大可能救下,洛观村烧死三人的案子也不能耽误。

    由于在虚鹿山上的都是善用社交网络的年轻人,有人被烧死的事已经被添油加醋四处转发,甚至还有现场照片、视频流出。短短几小时,一些自媒体就开始挖掘洛观村十年前的火灾,并将两个案子放在一起讨论:有迷信轮回说——称死者与在村小丧命的小男孩有关,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有“理性刑侦”说——认为警方十年前查不出真相,将案子放在一边晾着,受害者的亲友无法忍受,遂以同样的方式作案,借以引起警方重视,重查积案。

    “尸检结果都没出来,受害者身份也没确定,就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他妈都要信了!这些人怎么不去写小说!”陈争既愤怒又无奈。命案一旦发生,就应当立即着手侦破,但刑侦支队实在有些分不出人手了。积案组那边基本靠不上,只能将刑侦一组暂时并入重案组,两个案子一并交给花崇负责。

    花崇没有推脱。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在其位负其责,重大案子接踵而至,重案刑警们没有“挑肥拣瘦”的权力。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失踪的陈韵可能还活着。

    陈争明白他的想法,默许他将主要精力放在王湘美和陈韵的案子上。

    半夜,法医科完成了尸检,徐戡拿来的报告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死者是两男一女,后脑均有钝器伤,但不足以致死。尸体烧毁严重,但还是能提取到DNA。肖诚心那边的现场调查已经基本确定这三人的身份,现在还在等DNA的比对结果。我要说的是……”徐戡顿了顿,“这三人死前被束缚,肝肾的病理检验显示,凶手对他们使用了七氟烷。”

    此言一出,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肖诚心都想到了受害者生前可能被注射或者吸入、食用了某种药物,重案组的大家自然也都想到了。但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案子竟然又与七氟烷有关。

    片刻,花崇冷声问:“剂量如何?”

    “稍微过量。”徐戡道:“这三人和王湘美不同。王湘美的直接死因是七氟烷严重过量导致的急性肾衰竭。这三人是被活活烧死,他们的呼吸道有‘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现象,口腔里有大量炭末沉积,体内的七氟烷剂量不足以致死。凶手对他们使用七氟烷,并束缚住他们的身体,从动机上看,应该只是为了将他们固定在助燃物中。七氟烷麻醉效果非常稳定,这些人在被焚烧之前,不会提前醒来。”

    张贸听得毛骨悚然,肩膀颤抖,低声道:“这太,太残忍了吧!凶手跟他们有什么仇啊?杀死还不算,居然在使用麻醉剂之后再烧死!”

    “现在七氟烷这么容易拿到吗?”曲值道:“怎么谁都有七氟烷?还是说凶手其实是同一个人?‘他’先杀了王湘美,再因为某种原因,对虚鹿山上的这三人动手?”

    “那王湘美和这三人有什么关系?”

    刑警们粗声粗气地讨论起来,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吸烟,会议室乌烟瘴气,越来越吵。

    陈争敲了敲花崇面前的桌沿,问:“王湘美那个案子,七氟烷的流通渠道有眉目了吗?”

    “医院渠道已经排除,其他途径还在查。之前我们认为王湘美的死与器官交易有关,但是这段时间查下来,没有发现器官贩卖组织在市里出没的迹象。凶手得到、使用七氟烷,应该是有其他途径和目的。”花崇说。

    “七氟烷这种药物太特殊了,和氰化物之类用滥了的毒药不一样。既然两个案子都涉及七氟烷,那要么凶手是同一个人,要么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拿到了七氟烷。其他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小了。”陈争沉吟片刻,又问:“如果不是器官贩卖组织,谁还会有这么多七氟烷?”

    花崇揉着眉心,脑中无数个画面正在冲撞。

    近来经手的几个案子,看似毫无关联,但它们两两之间都有些许共同之处——钱毛江等人死后被焚尸,地点在洛观村,现在这个案子的三位受害人在洛观村被烧死,两案的共同点是火与洛观村;王湘美的死亡与陈韵的失踪,共同点是两人都是家庭条件中等偏下的小女孩,且父母有不同程度的失职;王湘美与被烧死的三人,共同点是都被使用过七氟烷。

    至于七氟烷的非法用途……

    七氟烷是手术用麻醉药,正规医院会用,黑市器官交易会用,雇佣兵、毒贩、武器走私贩、涉恐组织等一切与暴力有关的团体也备有。

    想到涉恐组织,花崇一个激灵。

    当年在西北边境的莎城,他所在的小队曾经在摧毁一个武装据点后,发现了一批急救用药,其中就包括七氟烷。

    对恐怖分子来说,受伤后如果不能及时进行手术,后果极有可能是死亡。于他们而言,麻醉药是活命的必备品。

    但这里是远离边境的洛城!

    如果连洛城都有了涉恐组织的踪迹……

    “花队。”柳至秦碰了碰花崇的手肘。

    花崇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有轻微颤抖,“我现在脑子很乱。”

    柳至秦温声说:“我明白。”

    在病理检验查出七氟烷之前,虚鹿山的案子和王湘美、陈韵的案子完全没有关联。虽然被烧死的人死状凄惨,但人死不能复生,重案组的重点仍然在寻找陈韵上。可是现在,两个案子被七氟烷联系到了一起,这就引出凶手是否是同一人的两种可能。如果是同一人,那追查虚鹿山一案,陈韵说不定会获救。如果不是,那追查七氟烷的流通途径,也有希望救下陈韵。

    横竖都无法再将两个案子撇开分别查。

    案子分不开,人却没有三头六臂。

    这种多个重案全部悬在头上的压力,不是所有刑警都能承受。

    柳至秦有些担心,情不自禁地抓住花崇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花崇没有将手抽回去,而是侧过脸,目光落在他的眸底。

    “我们一起想办法。”柳至秦说着又握了一下。

    花崇心头沸腾的情绪渐渐平复,摁灭快烧完的烟,“嗯。”

    这时,DNA比对结果终于出来了,综合肖诚心在现场掌握的信息,三名受害者分别是——

    范淼,男,27岁。盛飞翔,男,27岁。周良佳,女,28岁。

    他们老家都在函省羡城,如今在洛城工作生活。范淼和盛飞翔合伙开了一个名叫“风远”的印刷工作室,主接广告宣传单、渠道杂志印刷等生意。周良佳是护士,供职于洛安区一家私人牙科诊所。

    三天前,即9月3号,他们三人与另外两名在洛城定居的羡城老乡自驾前往洛观村度假,住在“山味堂”农家乐。

    “这是巧合还是什么?”张贸心脏狂跳,“‘山味堂’老板的大儿子不就是钱毛江吗?他是十年前村小积案的受害人啊!‘山味堂’的房间那么紧俏,不提前半个月根本订不上。他们怎么就那么巧,刚好住在‘山味堂’?”

    “钱毛江是十年前积案的受害人,而‘山味堂’老板的小儿子钱闯江有作案动机。”柳至秦说:“他们住在‘山味堂’,难说是不是巧合。”

    众人议论纷纷,花崇及时叫停,“我们现在对死者的了解不够,联想太多对案件的侦破没有意义。陈队,现在能立即调直升机吗?”

    陈争点头,“可以。”

    “那曲值和刑侦一组留下。”花崇看向曲值:“我们组里你再挑几个人。第一,天亮后查这三个死者的社会关系;第二,继续追踪七氟烷的流通渠道;第三,注意陈广孝一家。”

    曲值握了握拳头,“是!”

    “其余人跟我去洛观村。”花崇站起来,“马上出发。”

    ??

    黎明之前本是洛观村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但是今日不同,虚鹿山上烧死了三个人,整个村庄气氛为之一变。往日山上的帐篷、木屋人满为患,现下根本没有人敢住在山上,全部跑下山,挤在村子里。车技好、敢在夜里开盘山路的人已经驾车离开,剩下的人大多整宿未眠,等着天一亮就走。

    一夜之间,各个农家乐收到无数退订申请。一些客人即便讨不回房钱,也决意离开。村里镇里的官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忧心洛观村耗时数年打造的旅游资源将毁于一旦,一边又害怕自己因为虚鹿山上的事故被追责。

    毕竟景区发生了这种事,必须有人被揪出来承担责任。

    当初接待过花崇和柳至秦的菌子店老板娘半是兴奋半是惆怅地坐在店门外,看着行色匆匆的游客,夸张地叹了口气,捶着酸痛的腿自言自语道:“嗨,还真被人家说中了!这火啊,烧得可真旺叻!”

    钱庆的父母站在家门口,望着被灯光照亮的虚鹿山。那里已经没有火光,也没有音乐,连硝烟的味道都被夜风吹散,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空气里,甚至有初秋的桂花香。

    “又有人被烧死了。”钱母低喃道。

    “嗯。”钱父应了一声。

    “是谁呢?”钱母眼里突然有了泪,“小庆离开都十年了,咱们村里居然又有人被烧死,怎么回事啊?”

    钱父叹息,“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

    屋里传来小孩的声音,“mama!mama!你们在看什么?”

    闻声,钱母转过身,牵住小儿子的手,眼中的怅然阵阵化去,话题一转,抱怨道:“还是生儿子好啊,看咱们小胜多乖。盼子这个女儿我算是白生白养了!一点不懂体恤家里的难处,小胜上学需要钱,她住在镇里,日子过得那么好,也不知道往家里汇些钱。”

    “女儿家,都这样的。”钱父摇摇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当没生没养吧。咱们家有小胜,只要小胜平平安安长大,别像小庆一样,我这辈子也就知足喽。”

    夫妻俩和小儿子回到屋里,关上了那扇村里给农家乐统一安装的装饰门。

    “山味堂”是洛观村里客流量最大的农家乐,此时挤在前厅退订的客人也最多。前台小妹忙得不可开交,情急之下用土话骂了人。向来待客颇有风度的钱锋江神色极为不耐,抛下前厅的糟心事不管,一个人在后院抽烟。

    游客被火烧死这种事对洛观村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一旦没了游客,那整个洛观村就断了生计。这些年,大家是靠着旅游资源才摆脱过去贫困的生活。小时候的贫穷,他实在不愿再次感受。

    钱闯江从楼上下来,仿佛对虚鹿山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钱锋江看到他就心烦,指着前厅的方向,“那边忙不过来了,你去看着。”

    钱闯江没动,木讷地站着,片刻后唇角向上勾了勾,发出一阵压抑低沉的笑声。

    “你有病吗?”钱锋江头皮一紧,“你笑什么?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不就是烧死了人吗?”钱闯江的声音像裹着砂石,听上去非常粗粝,“村里烧死的人还少?”

    钱锋江吓了一跳,眼神一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钱闯江摇摇头,絮絮叨叨:“有人被烧死,那说明他本就该死。”

    “我cao!”钱锋江拧住钱闯江的衣领,“别他妈瞎说!”

    钱闯江没有挣扎,面无表情地看着钱锋江,“出事好,一起完蛋。”

    “滚!”钱锋江用力一推,骂道:“疯子!”

    ??

    再次来到洛观村,所见已经截然不同。紧张代替了闲适,旅游宣传里主打的“自然”、“宁静”不见踪迹,虚鹿山被封锁起来,大多数滞留的游客焦急地等待天亮,小部分年轻人好奇又激动,举着手机四处拍摄。

    重案组成员从直升机上下来,肖诚心连忙冲过去,“你们终于来了!”

    “和范淼同路的两人现在在哪里?”花崇问。

    “都在派出所!”肖诚心道:“我担心再出事,没让他们走,就等着你们来呢!”

    花崇回头向张贸交待:“你先去跟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包括是谁定的行程、到洛观村后遇害的三人有没有异常举止、彼此之间的关系,尽可能多问,但不要刺激他们。我先去一趟虚鹿山,我回来之前,不要放他们离开。另外……”

    花崇说着转向肖诚心,“跟这边的民警,还有村里镇上的官员沟通一下,还没有走的游客全部留下,挨个调查。”

    肖诚心一愣,汗马上出来了,“不,不能这样吧?”

    “不能?为什么不能?凶手在大庭广众下作案,肯定混在这些人之中!”花崇厉声道:“不详细调查,你指望凶手自己站出来?”

    “可,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面对的是死了三人的命案。”花崇声音带着火气,“已经离开的也想办法统计。”

    肖诚心手足无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哆嗦什么?”花崇严厉起来很有一番威势,右手往他肩膀上一按,“带上你积案组的队员,照我说的去做。”

    肖诚心仍在发抖,柳至秦从他身边经过,低声道:“破了这个案子,说不定能一并解决村小的案子。”

    第85章镜像(19)

    虚鹿山半山腰上,主舞台空空如也,巨大的音箱、灯光设备和钢架散落一地。荧光棒、扇子、横幅被踩进泥土,几件做工不错的衣服皱巴巴地摊在地上,上面脚印叠着脚印,可见它们的主人跑走的时候有多匆忙。舞台之下,塑料凳子被踩烂,桌椅横七竖八地扔着,无人收拾。不远处的主火堆剩下大量助燃物,而夜里烧出的灰烬正在晨风中一缕一缕散开。

    山里的空气如往日般清新,不会因为有人被烧死而变得浑浊。花崇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顺着气管浸入肺中,稍稍驱散了积蓄多时的烦闷。

    乡间的气温比城市低了几度,尤其是清晨。

    这趟差出得急,上直升机之前,花崇只穿了一件衬衣,连外套都忘了拿。此时身在山林,被风一吹,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肩头突然被一份极有分量的温度覆盖住。他回头一看,才见是柳至秦往他身上披了件粗针毛线外套。

    “穿着,别管我。我带了冲锋衣。”柳至秦说着从背包里扯出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直接将他还未出口的“你自己穿”堵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是柳至秦偶尔穿的那件,质量不错,看上去就很暖和,适合秋天穿。柳至秦穿在身上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

    他挺喜欢这件毛衣,但没想到它有一天会穿在自己身上。

    走神的片刻,柳至秦已经穿上了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上,袖子挽至手肘下方,一副户外运动员的派头。

    “扣子最好扣上,不然挡不了风。”柳至秦靠近,边说边伸出手,打算帮他扣毛衣的扣子。

    他愣了半秒,根本没想过拒绝,待柳至秦已经扣到第三颗,才后知后觉道:“我自己来。”

    柳至秦“嗯”了一声,指着一个靠近密林的角落,“走,过去看看。”

    出事的火堆附近拉着警戒带,地上用白线标出了三名受害者死去时的位置。

    花崇仔细地观察四周,半分钟后叹了口气,渐渐明白了肖诚心夜里打电话时为什么那么着急。

    凶手实在是太狡猾了,作案手法堪称刁钻大胆。这个火堆位置偏僻,离主舞台和烧烤宴会的主场地都比较远。音乐会气氛热烈,游客们压根注意不到这个远离中心区域的火堆。并且它处于监控的盲区,任何人在这里做什么,都难以被发现。而工作人员加点的十个火堆里有三个也分别位于较偏僻的位置,它们彼此占了半山腰空地的几个角,任何一个在视觉上都不显得突兀。

    “虚鹿山很大,开发出来搞夜间活动的只有半山腰这个位置。”柳至秦说:“现在天黑得比夏天早,音乐会开始之前,山上就不太亮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这个时间段,用某种方式,将范淼几人引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动手。”

    花崇看着砂石地上杂乱不堪的足迹,“‘他’有一套工装,穿上之后与布置火堆的工作人员无异。‘他’很可能戴着一顶足以遮住脸的帽子,混在工作人员中取来了助燃物。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音乐会开场,所有游客的注意力都在主舞台上,其他工作人员要么在别的地方搭火堆,要么正急着在人群中穿梭,维持秩序,没有人发现‘他’将三个因为七氟烷而失去意识的人固定在助燃物中。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他’像别的工作人员一样点火,然后推着推车,从容离去。‘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足迹和推车的痕迹留在砂石地上,因为游客实在太多,一旦有人发现火堆里有被烧死的人,现场就会出现无法控制的sao乱,惊慌失措的游客尖叫着逃离,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蜂拥而至,拍照、录像,尽可能靠得更近。这时,‘他’作案的痕迹就会被无数双脚彻底覆盖。而他也能够混在这些人之中观赏自己的‘杰作’,装作惊讶或者害怕或者好奇,甚至也拿出手机,将看到的一切当做‘战利品’拍下来。”

    “凶手能做到这种程度,说明对虚鹿山、洛观村非常熟悉。‘他’不太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游客——这可以作为一个筛选条件。”柳至秦退出几步,“‘他’要么是村民,要么是数次出入洛观村的外人。我比较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仪式感极强的方式杀人?”

    “受害人身上肯定有线索。”花崇蹲在地上,半眯起眼,近乎自语道:“昨天晚上,‘他’在这个位置布置火堆时,心里在想什么?”

    柳至秦的视线落在花崇的发顶,知道他又将自己代入凶手,琢磨犯罪动机与心理。

    “烧死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凶手选择烧死,而不是死后焚尸,说明不是为了清除痕迹,而是让受害人感受剧痛。‘他’好像也不担心因此暴露自己,或者说,‘他’想这样做的欲望已经超过了暴露自己的担忧。‘他’和范淼、盛飞翔、周良佳说不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柳至秦道:“但发生在洛观村,我又总感觉也许和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花崇半眯着眼,“如果单是烧死,‘他’完全可以找一个隐秘的地方。但‘他’选择在无数双眼睛下烧死他们。为什么?受害人在被灼烧时,意识已经清醒,他们疯狂挣扎,却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他们尽全力呼救,但是现场乐声与呼喊震天,没有任何人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看到了无数人,可是这些人的眼睛却看不到他们,就像瞎了一般。最终,他们在绝望与难以承受的痛苦中惨死。这就是凶手想要看到的。”

    说完,花崇站起来,眼中的狂气未褪,语气却异常冷静,“我暂时只想到这一种可能,凶手或许还有其他想法。走吧,去看看张贸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

    派出所已经吵闹成了乌烟瘴气的菜市场。

    肖诚心按花崇的要求,将游客全部集中在派出所外面的空坝上。

    一听天亮之后不能离开,必须留下来接受问询,所有人都吵了起来,群情激愤,骂警察无能、不讲理,把无辜的人当成杀人犯。

    “我们也是受害者!”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带头喊道:“我们花钱来你们这儿旅游,你们干了什么?你们让我们看烧死的人不说,现在还不准我们离开,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抓真正的犯人?为难我们老百姓干什么?看我们老百姓好欺负吗?你们不准我们离开,万一杀人犯又出来了怎么办?一把火把我们全都烧死吗?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陪葬啊!”

    人们跟着妇女大喊大骂,肖诚心应接不暇,一张脸涨得通红,腿脚都有些发软。

    虽然是市局的刑警,但他过去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在其他部门划水,到了积案组接着混日子,若不是这次上头下令侦破积案,他都快忘记自己也是刑警了。

    群众吵得厉害,他恨不得马上就喊一声“想走就走”,但他又不敢私自做主,放这些人回去。花崇说得没错,凶手必然在游客和村民中。而且凶手心思缜密,具有反侦查意识,肯定知道半夜离开更易暴露自己,所以‘他’现在大概率还在村子里。

    绝对不能放贼归山!

    肖诚心不停给自己打气,被骂再难听的话也忍着,心里再没底,脚步也不向后退,恁是没让一个人中途离开。

    这么做,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柳至秦不是说了吗,这个案子说不定与钱毛江的案子有关系,万一破掉这个案子,十年前的积案也跟着破了呢?退一步说,就算两个案子其实并无关联,此番他帮了花崇,花崇于情于理,也该留下来帮他侦破积案,将来他再找重案组帮忙,也更有底气。

    花崇和柳至秦回到村里时,正见肖诚心带着积案组的警员组织游客和村民挨个进入问询室。虽然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焦虑,肖诚心也一头一身的汗,但秩序总算是勉强被维持下来了。

    “花队,小柳哥,这边!”张贸刚从一间警室里出来,一看到他俩就跑了过来:“袁菲菲和许升在里面,情绪都不太稳定,一直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说害怕同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袁菲菲、许升,正是范淼三人的同伴。

    花崇挑起眉,“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不仅是羡城老乡,初中还念的同一所学校,叫羡城七中。”张贸道:“他们觉得,凶手可能是在杀七中的学生。”

    “扯淡。”

    “我也觉得挺扯淡的,但他们非要这么说。”张贸叹气,“那个羡城七中,是他们市有名的混子中学,就跟咱们的洛城十一中一样。范淼和盛飞翔念书的时候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了,上了技校。周良佳倒是念了高中,后来还考了大学。”

    柳至秦拍拍张贸的肩,“行,我们去和他们聊聊,你去肖诚心那儿帮忙。”

    ??

    袁菲菲今年27岁,在洛城一所幼儿园当幼师,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但看上去恐惧多过悲伤。

    “我真的不知道良佳他们为什么会被害,还死得那么惨。”她擦着眼泪,肩膀瑟缩,“我们几个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儿玩,中途断过联系,后来发现都在洛城工作,才又熟络上。周末和节假日,我们有时会聚一聚,但是一起出来旅游这还是头一回,哪,哪知道会出这种事……”

    “这次活动是谁组织的?”花崇问。

    “谁组织?”袁菲菲想了好一会儿,“这个说不清楚,每次聚会的时候,大家都会提到出来旅游,但是时间一直凑不到一块儿,就拖了很久。我,我记不得最初说要出来玩的是谁了。”

    花崇点头,“你们五人之间,你和谁关系最好?”

    “当然是良佳。我和范淼他们其实不算熟,如果不是良佳每次都拉着我,我可能不会和其他人玩到一起。”

    “昨天晚上,你也在虚鹿山上?”

    袁菲菲很紧张,“我没有上去。”

    “他们都上去了,你没有上去?”

    “我不,不喜欢说唱音乐,觉得太吵了。而且来这里之后,我们已经玩了几天。我觉得很累,就没有跟着上去。”

    “那音乐会开始前后,你在哪里?”

    “我……”袁菲菲低下头,快速搓着手指。

    花崇眼神略微一深,“回答我。”

    “我在村里散步。”

    “哪条街哪条巷?从哪家店附近经过?”

    袁菲菲双眉紧锁,忐忑道:“你不会是把我当做凶手了吧?怎么可能是我?我一个女人,哪有能力害他们三人?而且他们是我的朋友!”

    “放松。”花崇右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跟其他人,我也会问这个问题。”

    袁菲菲眼神有些飘,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随便走走而已,没有记哪条街哪条巷。”

    花崇没有继续追问,在记事本上做了个记录。

    洛观村自从成了旅游景点,每个农家乐都装了监控,很多街巷上也有公共摄像头。虽然盲区难以避免,但袁菲菲如果真是“随便走走”,那理应被其中某几个摄像头捕捉到。

    “你最后一次见到周良佳他们,是什么时候?”花崇又问。

    “下午4点多,我和良佳在一家甜品店吃刨冰。”袁菲菲说:“晚上虚鹿山上有烧烤宴会,所以这几天我们都没有吃晚饭。离开甜品店后,良佳回‘山味堂’和范淼他们汇合,我没有跟着她一起回去。”

    “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散步了?”

    “没有,我不上山,吃不了山上的烧烤,就去找吃晚饭的地方。”袁菲菲摇头,“我在村口的一家菌子店吃了一份菌子米线,老板娘还和我说过话,她应该记得我。”

    花崇想,村口那家,应该就是自己与柳至秦上次去过的那家。

    “我回‘山味堂’的时候,良佳他们已经上山了。”袁菲菲继续说:“我休息了一会儿才出门散步。”

    花崇把时间节点通通记下来,合上记事本,“在羡城七中念书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袁菲菲不解,迟疑道:“都过去十几年了。”

    “十几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算太长。”花崇说:“范淼、盛飞翔、周良佳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良佳应该没有吧,我想想。”袁菲菲拧着眉,陷入了沉思,“她比我大一岁,是上一届的级花来着,人漂亮,成绩也不错。中考考得很好,上的是羡城最好的高中。”

    “那范淼和盛飞翔呢?”

    “打群架算吗?”

    花崇摸着下巴,暂时没有说话。

    打群架这种事在初中生之间太常见了,十四五岁时正是男生最叛逆、最皮的时候,在教学质量不那么好的学校,一个男生没打过群架,那才叫稀罕事。

    范淼等人做过的某一件事令凶手记恨至今,这事不应该只是男生之间的群架。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袁菲菲垂下眼,又开始发抖,“谁这么狠啊……”

    ??

    另一间警室里,许升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他今年也是27岁,在夜店当调酒师,生得人高马大,眼神却相当慌乱。

    这倒也正常,事发之前,他与范淼三人一同上山,出事后,他与很多游客一道,看到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柳至秦问:“你们一起上山,为什么会分别?”

    “山上人太多了,挤着都能挤散,而且我很喜欢嘻哈文化。”许升说:“音乐会开始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过,一会儿我会到最前面去,有机会的话就上台去跟嘉宾PK。范淼说好在下面给我录像,但是我挤到第一排去之后,就没再看到他们。”

    “也就是说,你们是在音乐会开始前后分别的?”

    “嗯。后来我给范淼打过电话,打不通。我当时以为是太吵了,他没听到。没想到那时他可能已经……”许升说着捂了捂眼眶,重重地叹了口气。

    “把你的手机给我。”柳至秦说:“我看看你拨打电话的时间。”

    许升把手机解锁后放在桌上,“我记得是8点左右。音乐会8点正式开始,但是7点已经开始热场,我当时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去了,急着上台PK,才给范淼打电话。”

    柳至秦一看,8点12分、8点13分,许升给范淼打了两个电话。

    以现场的吵闹程度,的确有听不到铃声的可能。但这个时间段,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布置火堆,那么范淼就不是因为吵闹而听不到铃声了。他已经和盛飞翔、周良佳一道,被安置在助燃物里。

    “这几天你们一直待在一起吗?”柳至秦问。

    许升局促道:“算是吧。出来就是吃饭、打牌。”

    “他们有没有什么比较异常的举动?”

    “其,其实我不知道什么举动叫异常。”许升犹豫了一会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念过一所初中,现在都在洛城工作,同乡加同学,所以才偶尔聚一聚而已,彼此之间说不上特别亲密了解。尤其是我和袁菲菲。”

    “怎么说?”

    “袁菲菲和周良佳关系不错;我只和范淼熟;范淼和周良佳很好,平时聚会都是他俩在约人。”

    柳至秦在心里理了理这五人的关系——校友,老乡,但亲疏有别,中心人物是周良佳和范淼。

    “周良佳、范淼是单纯的朋友,还是恋人?”柳至秦问。

    “听说周良佳高中时和范淼谈过。”许升说:“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们当时不在同一所学校。现在他们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吧。范淼换过挺多女朋友了,周良佳这几年也交过几任男朋友。”

    恋人分手,成了朋友。柳至秦琢磨了一会儿,“我刚才听我同事说,你很害怕?”

    许升背脊一绷,冷汗直下,声音颤抖起来,“我能不怕吗?他们无缘无故就被烧死了,还是跟我一同旅行、一同参加活动时被烧死。凶手的目标里会不会还有我?如果我没有跑到舞台上跟嘉宾PK,我是不是也已经被烧死了?”

    柳至秦微扬起下巴,“你为什么认为,你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我怎么知道?但是范淼他们被烧死了啊!我,我和袁菲菲都是他们的同伴!”

    “你和范淼一样,做过什么无法被别人原谅的亏心事?”柳至秦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蛊惑,“这件事对某个人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严重伤害?”

    许升愣了几秒,忽地站起来,双眼圆瞪,“我没有!我没有!”

    “坐下。”柳至秦敲了敲桌沿,“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和范淼他们一起,得罪过什么人?”

    许升喘着粗气,拼命摇头。

    柳至秦丢给他一包餐巾纸,突然笑了,“那凶手要报复的就只是范、盛、周三人,和你,和袁菲菲都没有任何关系。”

    许升稍微平静下来,擦掉一脸的汗,警惕地瞥了柳至秦一眼。

    柳至秦耐心地引导:“你再回忆一下,他们三人得罪过谁?”

    许升闭眼皱眉,想了许久,摇头道:“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如果得罪了什么人,就得被烧死,那,那也太过分了。”

    柳至秦往后一靠,“那你先休息一下,一旦有头绪,即便是一件小事,也要立即告诉我。”

    许升看上去很纠结。

    柳至秦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不单是帮助我们破案,也是保护你自己,明白吗?”

    许升显然被吓到了,不住地点头,“明,明白。”

    ??

    与此同时,其他摸排、问询也在迅速而有序地进行。

    晚上,花崇召集重案组和积案组队员开会。

    洛观村小是小,派出所却修得又大又气派,会议室坐了一大群人,竟然也不显得拥挤。照肖诚心的话来说,就是这地方的人穷怕了,突然富起来,别说派出所,就连厕所都要修成宫殿。

    一名积案组的队员先汇报了夜里驾车离去的游客名单,一共27人,只有7人没有上山参加活动,但在案发前后,他们均被村里的摄像头拍到,不在场证明充分;上山的20人则始终处于主舞台附近,同样没有作案可能。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凶手留在洛观村里,不仅是想看后续,更重要的是将自己隐藏在游客之中。

    “摄像头最后一次拍到范淼是6点47分,当时他正在一个露天水吧旁边和盛飞翔说话。”袁昊一边说一边播放视频,“周围有很多人,但没有看到周良佳。”

    “周良佳为什么会和他俩走散?”肖诚心问。

    袁昊摸了摸鼻梁。显然,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继续。”花崇道。

    “我在监控里找到了许升。他没有撒谎,在sao动发生之前,他一直在主舞台边。”袁昊说:“不过花队,你让我查袁菲菲的行踪,我只看到她在5点58分离开‘山味堂’,之后再一次被拍到时已经是10点23分,在‘山味堂’对面的街上。那时山上已经出事了,大量游客正在往村里赶。”

    “她消失了4个多小时?”张贸看向花崇,“这不对啊,她如果按她自己所说,在村子里散步赏景,那没有理由不被摄像头拍到啊!她刻意避开了所有摄像头?她根本不在村里,而是上了山?这两种情况都很可疑啊!”

    花崇“嗯”了一声,接着问:“还有呢?已经排除了多少人的作案可能?”

    “事发时,大部分游客和村民都有不在场证明。”袁昊说:“初步调查下来,一共有26人行踪不明,袁菲菲在这26人里。”

    “那其余人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肖诚心问得没什么底气,悄悄斜了花崇一眼。

    “去安排吧。”花崇不像夜里赶来时那么严厉,甚至还笑了笑,“肖队,今天辛苦了。”

    肖诚心睁大眼,受宠若惊。

    花崇说:“安抚那么多群众,让他们配合调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做得很好。”

    肖诚心鼻孔鼓了鼓,有点得意,又有点委屈。

    花崇没有继续夸奖他,转向其他人,“现在划出了嫌疑人的范围,就一个一个去查。凶手狡猾,并且具有反社会人格,只要发现谁有疑点,就立即汇报给我。”

    散会后,队员们一边讨论一边离开。肖诚心走在最前面,风风火火的,看上去非常有干劲。

    柳至秦也站起来,脚步刚一动,手腕就被花崇抓住。

    “嗯?”他低下头,有些诧异。

    花崇收回手,“你别急着走。”

    被碰触的手腕传来一阵热度,柳至秦本能地抬起摸了摸。

    刚才,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坐得太久,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而已。

    花崇居然以为他想先溜。

    “我不走。”他说,“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花崇马上进入状态,“你查到了什么?”

    “我查过他们五个人最近的通讯以及上网记录。”柳至秦说:“这次集体旅行,是袁菲菲极力推动的。她在一个月以前,就订好了‘山味堂’的房间。而且,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来到洛观村。”

    第86章镜像(20)

    警室的灯光比“山味堂”客房里的落地灯亮了许多,且无法调节,打开时亮如白昼,关掉后黑暗陡然降临。

    袁菲菲作为重要的案件相关人士,既不能离开洛观村,也暂时不能回到“山味堂”。晚间的一次问询结束后,一名警员将她带到走廊尽头的警室,告诉她不能擅自离开,接着关上了门。她先是愣愣地坐在一张靠椅上,而后抬起双脚,双手抱住小腿,受不了灯光似的将脸埋进膝盖。

    但这个姿势并未维持太久。

    片刻,她慌张地从靠椅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冲到门边,“啪”一声关掉了天花板上的灯。

    一瞬间,光明被漆黑替代,房间里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与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黑暗里本该什么都看不到,门缝与窗帘未完全拉上的窗户却渗进来些许光亮,将存在于这方狭小空间里的一切变得影影幢幢。

    她紧紧靠着墙壁,十指曲起,指尖几乎要嵌进墙壁中,指甲与墙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黑暗中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火里挣扎着五个矮小的身影,似乎是五个痛苦的小男孩。几秒后,五个身影渐渐融合,就像被烧化的铁水。不久,影子再次改变形态,分裂成三个成年人。他们匍匐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向她伸出手,仿佛在说——袁菲菲,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那三个人只有轮廓,但她知道,他们正是被烧死的周良佳、范淼、盛飞翔!

    她颤抖着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她感到自己难以动弹,阴森的凉气从脚底涌向全身,不多时,似乎连头皮都冻得发麻。

    她再也承受不住,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摸索着按下顶灯的开关。

    灼眼的光明再次占据警室的每一寸角落。她惊恐万分地张望,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

    房间里没有黑色的火,也没有死在村小的五个小男孩,更没有被烧死的三名同伴。

    一切都是幻觉!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颤栗,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痛苦至极的拷问。

    警室一角的红外摄像头记录下了她的所有情绪变化。

    ??

    花崇扫一眼显示屏,右手撑住下巴,“上午跟她接触时,我问过一个问题——这次旅行是谁的主意。她支支吾吾,说大家很早以前就想出来玩一回,只是苦于时间约不到一块儿。当时她眼珠一直在动,不敢与我对视。现在看来,她撒的谎显然不止这一个。”

    柳至秦也看着显示屏,画面里的女人似乎没察觉到摄像头的存在,此时正面对墙壁蹲着,一只手用力砸着额头,似乎想将什么可怕的回忆从脑子里赶出去。

    花崇没问柳至秦是以什么方式查到袁菲菲过去半年的行程和私人通讯,毕竟这些事对柳至秦来说易如反掌,而他需要从柳至秦处知晓的只有结果。

    他问:“袁菲菲前几次到洛观村是什么时候?一个人?还是和谁一起?”

    “一个人。”柳至秦回过头,敲了两下键盘,“今年3月2号第一次来,住在钱庆家的农家乐,3月5号离开;5月17号又来了一回,这次是住在罗昊家的农家乐,5月19号离开;上一次是6月30号来,住在‘山味堂’,7月4号离开。”

    花崇瞳光微动,“她住的都是村小积案受害人的家!那这两个案子……”

    “必然有什么联系。”柳至秦看着显示屏里突然安静下来的袁菲菲,又道:“许升说得没错,他们几个不算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是因为有老乡、校友的情谊,所以偶尔才会出来聚一聚。他们在微信上有一个老乡群,里面还有其他人,袁菲菲很少发言,有事都是私聊周良佳,看得出和周良佳关系不错。从8月开始,她频繁地找周良佳,问过多次要不要抽个时间,大家一起去洛观村玩几天。”

    “她只找了周良佳,所以盛飞翔、范淼、许升这几个人都是周良佳约的?”

    “对。周良佳和范淼来往比较密切,而范淼与盛飞翔在合伙做生意,许升和范淼关系也还行。”

    花崇想了想,“袁菲菲知道,请周良佳出面约人的话,肯定能约到范淼,范淼大概率能拉来盛飞翔,许升则是可来可不来……”

    柳至秦点头,“这次旅行,表面上是由周良佳牵头,实际上由袁菲菲发起。我们来排个序——袁菲菲最先找到的是周良佳,周良佳揽过了约人的活儿,说明她自己一定会参加;范淼与周良佳关系特殊,是几人中第二可能参加的一位;盛飞翔与范淼在朋友之上,还有一层工作关系,参加的可能性比范、周低,但是比许升高。现在的结果是,他们仨都被烧死了。而在幕后推动这次旅行的袁菲菲,精神状态与行为都非常可疑。”

    花崇站起来,走了几步,手里拨弄着一支笔,“她确实有重大嫌疑,但是……”

    正在此时,痕检科的一名警员匆匆跑来,喘着气喊道:“花队!‘山味堂’那边有情况!”

    花崇站定,“发现什么了?”

    “下午我们在袁菲菲所住的客房里,发现了大量泥土。现在经过检验比对,确定这些泥土部分来自废弃的村小,部分来自虚鹿山!”警员歇了口气,又说:“‘山味堂的’服务员说,因为客人们一去虚鹿山,脚底就会沾上很多泥土,把客房的地板弄脏,所以他们每天都会仔细清理地板,把从客人们鞋底掉落的泥土都打扫干净。”

    花崇立即明白过来,“所以现在出现在客房里的泥土,都是袁菲菲昨天晚上带回去的?她不仅去了村小,还去了虚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