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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白渡心里冷笑,果然陈滩人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不入流的馆子也可以被养活起来。 三日前被分配到任务前来陈滩采风时,白渡其实是不愿意的。做这行儿的,印书司里十两银子的月钱其实根本算不得大头——多得是借采风之机揩来的油。 白渡每采到一个商家,都会被殷勤地奉为座上客,于是这些年来早已白吃白喝遍了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馆子;末了临走时,还能收到丰厚的“润笔费”,都是图他能在月刊上多写几句好听的。 只是近日里金陵城隐有传闻,道是陈滩开了一家非常好吃的蜀地“火锅”。于是擅于挖掘新闻点,又正值缺乏内容的印书司便指派了白渡前来探访。 出发之时白渡还在烦躁:那种穷乡僻壤的馆子,想也揩不到什么润笔费了。 没得赚就没有工作的动力,却偏偏只得听从安排,白渡本意心灰意冷,却在方才与人闲谈间得知:这馆子生意一直火爆,利润应该也不低,甚至有钱出资翻修桥梁;一个揩油的计策便诞生在了他脑中。 唤道白渡坐上席的时候,已然逼近了子时,于是吃完自然也就过了三更。 “白脸掌柜”手里握着抹布,却趴在一张桌子上哈欠连天,还有个小伙子吭哧吭哧地收拾着桌椅板凳,后厨里也正叮呤咣啷地洗着碗碟。 白渡抹了抹嘴巴,在自己随身的本子上记着什么。 这个写字的动作被林瑯看到,于是将抹布一丢,起了身来:“你吃完了没?” “哦,吃完了。”白渡道。 “吃完就走吧——打烊了。”林瑯不耐烦地丢下了逐客令。 那白渡倒是慢条斯理地又添了几笔:“掌柜的,这是我来贵馆子这次用餐感受的总结——将会刊载在《江南月报》上,您是否过目一下?” “不是不让你写吗?”林瑯犹疑着接了过来,那篇文字的标题便映入了眼帘——《拭香涎兮点绛唇——记陈滩点绛唇馆一游》——“呦……标题还挺风雅的。” 看着林瑯瞬间勾起的嘴角,白渡轻轻一笑:“您且继续看下去。” 林瑯这厢被白渡这篇点评的开篇哄得有些飘飘然,一面快速地阅览着一面还夸了起来:“你这文笔不错嘛——诶?白天你说你们这是什么月报?”——白渡补充:“《江南月报》”——“哦对,这个《江南月报》是在整个江南发行?” “对。”白渡点了点头:“整个江南都可以看得到。” 白天之所以拒绝白渡的采访要求,是怕自己的行踪曝露给父亲。可是这稿子只字不提自己,只推荐着点绛唇的好吃之处,林瑯心头只觉格外骄傲,倒觉得这篇稿子费登不可了。 “……区别于江南吃食的温婉甜腻,蜀地火锅用一场热烈沸腾的风味,成就了笔者记忆深刻的一个冬夜……”林瑯一面读着一面连连点头,嘴咧得其大之态,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你这写得真不错——江南地区的人看了,应该都会想来我们馆子尝尝!” “那是自然。”白渡抿着茶水,心想——差不多到地方了。 果然林瑯的脸色渐渐变了,口中念着:“火锅就像是一现华美的优昙……注定只有热烈而短暂的生命……这是什么话?……尝一次便足矣,并不会想再吃第二次——你放屁!” 林瑯把视线从稿子上移开开,锐利的眼神盯着白渡不放:“我们馆子的回头客占比十之有七,你这话可说错了!” 白渡悠哉地将身体后倾去,靠在椅背上:“您且耐心点,继续看下去……” 林瑯将怒目再转回稿子上,继续念道:“笔者觉得……火锅之辣,过于离谱,实乃常人所不堪承受的——你放屁!”林瑯将稿子重重拍在桌子上:“你说好吃——这是真的;但你说辣得离谱——你这要是写出去了,我们馆子还开不?!” 白渡神色平淡:“广告可不是白做的——我这叫做‘客观’——好与坏都得公正地说出来,老百姓才不会上当,对不对?” 林瑯一时竟转不过弯儿来:“对……不对——辣是辣!那是我们的特色!但你非说辣得教人吃不下肚,那你得备注说明——是你自己本来就不太能吃辣——这才叫客观对不对?” “可是大千世界,不能吃辣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干嘛要把这么琐碎的东西写出来!” “嘿——你这……!”林瑯自己一向巧燕善变,这次却生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渡倒是又继续替自己斟了一壶茶:“广告可不是白做的——您也不用急得跳脚,身为一个采风郎,我向来都是对读者绝对诚实。” “啊——气死我了!唐玉树,来给我打死他——!”林瑯朝着后厨里喊完,立刻转回头来伸手就要撕白渡的稿子,却被白渡一把捞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悠悠地站起身来,白渡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算你把稿子撕了,这些感受也都在我脑子里面,你们若是对我动粗——不然打死我,不然只要我回了印书司,这稿子我还是可以写得出来。” 陈逆闻声,几步跑了上来弓腰扎步,对着白渡怒目而视;顺儿则跟在唐玉树身后一并跑了过来,学着唐玉树的腔调:“啥子事嘛?” 林瑯已然被气得半疯:“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唐玉树自然不会照做,只上前去拍了拍林瑯的肩膀:“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