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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

    这竟是个地下茶馆的构造。没有舒适的软沙发,没有剔透的玻璃桌,只有八仙桌、长条凳,都坐满了人。但也仅这一点还留有老茶馆的味道了。

    正中央一张投影幕布播着mv,ktv式的歌词在上面滚动。

    有人在跟唱。唱歌的人是王振海,小臂缠着绷带,绷带上渗出的血迹颜色鲜艳,是新添的伤。他唱的歌从头到尾没在调上,对于听到这歌声的人,实在是一种折磨,一种残忍。

    其余的人,就围在八仙桌旁,喝酒的喝酒,吃rou的吃rou,打牌的打牌。看店的领着高冈几个穿梭在人群中,所过之处人群如江畔的潮水般散开,目光似有似无,聚集在他们身上。

    高冈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四周,这里面,没有女人。目光一转,转向镜面球下面的王振海,他坐在沙发的一端,脚边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只是光线不好,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

    王振海一边唱歌,一边从桌上拈起一颗草莓,放指尖揉捏,然后递到地上那人的唇边,过了一会,他收回手,捏碎草莓,汁液溅了满指。他并不在意被无视,甩一甩手,扯过一张纸巾揩净。

    一曲唱完,那看店的才小跑过去,喊了声“海哥”,声音不大,刚好够高冈听见。王振海抬眼看了看,终于站起来,走到高冈面前,将他上下打量,同时又看一眼金丝儿手里的黑箱子。

    王振海讲:“听说有人想和我做生意?”

    “没错。”高冈接过金丝儿手里的箱子,手一扫,清空了离他最近的八仙桌,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他笑笑说:“渝中cbd,有我一家夜总会。新开的,表面生意也做,地下交易也涉及。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振海看着箱子里大把的红色钞票,并无动作。他问:“为什么找我?”

    “都知道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和你们合作,我也舒坦不是?”高冈笑。

    哟?王振海眉毛一挑,这人竟还知道袍哥,有点意思。

    在道上混的,都知道他王振海,这并不奇怪。只不过近来上面一直查得严,好几个做事不大干净的组织纷纷落网。

    当年从磁器口公口离开后,有个叫范三的人给他打电话,要和他一起赚大钱。那范三是王振海在北京认识的兄弟,喜欢听王振海讲故事,最后还拿“袍哥”作代号。前不久范三被抓,愣是闭紧了嘴巴,半点风声也没透露。

    这也给王振海提了醒,这些天一直在转移女人,以免被警方查到。

    他为人谨慎,平时不爱拉帮结派出风头,所以暂且安稳。只是钱难挣,虽然这些年靠着女人弄来了不少钱,但同时还得养着这么大堆兄弟,那点钱根本不够看。这些天生意更加不好,已经有些吃紧了。

    王振海态度松了一点:“怎么个合作法?”

    高冈没有直接回答,他讲:“我夜总会里的客户,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但都还算有点闲钱,会来事儿,爱找乐子,出手也阔绰。有人陪酒,酒费有了,小费也有,最不济也是四五百......比窝在这小小足疗店,来钱快吧?”

    王振海听完,把装满现金的箱子朝高冈的方向推:“是比我们挣得多,但还不够让我跟你合作。”

    高冈笑着摇头:“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我的客人喜欢新鲜,要是给他们一排土姑娘,告诉他们——喜欢谁就给谁砸钱,送花、送珠宝——你花钱,我改造,清纯的性感的,什么样的都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愿打造出一个独属于你的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思的呢?”

    王振海心一动,别说高冈的客人,就是他,也有点想参与。

    “我知道,海哥这里的渠道多,手段也厉害。我出钱出场地,你呢,就出女人。咱俩分工合作,你六我四,怎么样,考虑一下?”

    王振海确实心动了,要真如高冈所说,那他能接触到的客人和在足疗店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嫖客一晚上才给多少钱?撑死了几百上千。而要是去了夜总会,那些挥金如土的有钱人,一晚上砸个十万八万也是不少有的。

    发达了啊!

    王振海按捺住情绪问:“要几个人?”

    高冈讲:“我要所有人。”

    所有?王振海发笑:“那恐怕是不行的了。”

    “海哥,这么大笔生意,你不做?”高冈用手指来回按点着眉骨,眼风透过指缝落在王振海脸上。

    “误会了,误会。你也知道,最近外头风声紧,不得不收敛。新近到的‘货’,基本不留,该卖给别人的都卖了,不该卖的也卖了。我这里,撑死了也就给你三四个。这些女人都不是自愿来的,”王振海笑了笑,“风险太大,放手里就是烫手山芋,接不住。”

    站在高冈身后的小章心猛地一沉。卖了?这下糟了,要真是卖给别人,中间不知经过多少次转手,先不说能不能救出来,光是找不找得到,都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小章在后面干着急,他看向金丝儿,后者竟出奇淡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高冈看了看王振海,说:“那就把她们都买回来。”

    王振海哈哈大笑:“买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让我买回来,想买就能买么?”

    “我出三倍的价格,三倍不够就五倍,五倍不够就十倍。以前花三万买一个老婆,现在就能得到三十万的收益。你要是他们,你答不答应?”

    王振海不说话了。

    高冈偏过头,探身看了看王振海身后:“沙发上那个是新来的吧?瞧着挺倔的。”

    听他说话,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王振海没讲话,只把一双眼盯着他。

    高冈挑眉一笑,绕过王振海走了去,近到沙发前停下,半探着身子,暗暗舒了一口气。果然是叶湑,被反绑着手脚,屈身倒在地上。

    她因垂着头,满眼都是他那双黑色皮鞋。簇新簇新的,鞋面上一条折痕也看不见。

    高冈蹲下来,脚边的黑影渐渐膨胀,不住往下沉,颜色似乎也在加深,黑影笼罩了她。她能感受到头顶上黑影的重量,像还带着温度。

    他用食指关节轻碰叶湑的额角,她受过伤,被高冈一动,轻轻嘶声。高冈替她将散落的一绺头发撩开,人被打过,脸上全是汗,还有些擦伤和淤青。衣服有血,却不是她的。

    高冈笑起来,麻利地给她松绑,一边转头冲王振海大声道:“这个好,合我意。”

    话音一落,他凑近了去,从手腕上取下手表,放到她面前:“跟了我,这个就是你的了。”叶湑望向他,眼底一片清明。他知道,她猜得透他的打算。

    他换了个语气,带了点诱惑:“值二十万。”王振海在他身后不远,他说的话,王振海能听见。

    叶湑仍是无动于衷。

    “不喜欢没关系,”高冈继续道,“你要什么,有什么。”

    叶湑终于动了动,高冈放低声气问:“能动么?”叶湑没有回答,他托住她的脖子,就势抱起来。她蜷在他怀里,像布偶般又软又轻,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高冈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几乎是悄悄话一样道了句:“对不住了。”离得这么近,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侧竖起的小绒毛。

    “这钱不是白出,花三十万买回来一个女人,我就要她给我带来加倍的回报。”高冈接着之前的话题,补充了一句。

    王振海用目光打量高冈,像要把这人看明、看清、看透。他这个人,精确打击,刀刀致命。只要有利可图,那些被卖的女人别说是转手十次,就是转一百次,总有人能把她们给找回来。

    “好,我答应你。”王振海道。

    高冈笑起来,彩色光束打在他脸上,眉眼之下、鼻梁旁侧投出阴影,他开玩笑问:“这个时候,你就不怕了?”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擦着叶湑的发顶,弄得她怪痒的。

    王振海讲:“只要有钱赚,有大钱赚,杀人我都敢!”

    高冈环住叶湑,提腿压在沙发边,放她上去。然后转身冲王振海鼓掌:“爽快,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说完顿了顿,问:“姑娘们在哪儿呢?全带过来,我先看看品相。”

    王振海自然同意,有人起身,直往上面走。见高冈一直盯着看,王振海解释:人都在隔壁旅馆,那里面生意好做。赚到的钱,给旅馆老板分成。

    高冈了然,原来是蛇鼠一窝,狼狈为jian。等着吧,一个也跑不掉。

    几个女孩很快被带下来,穿的不多,有打扮过。无一例外——皮肤差、眼睛空洞无神,周身充斥着劣质的香水气味;即便浓妆艳抹,也挡不住满脸的憔悴还有倦色。

    “你真是会糟蹋人,”高冈冲王振海道,又给小章递眼色,“这几个从今天开始别接客了,我带回去养一养。”

    “这还没合作呢,就不让我挣钱了,不好吧?”王振海讲。他的人牢牢守在木梯口,不让人进,也不准人出。

    “这一箱的钱我留下,都给你。”

    王振海眼神落到那箱子上,心里满意,冲手下人打了个手势。小章松一口气,走到高冈面前,作势要搀起叶湑。王振海突然出声:“其他几个可以,但她不行。”

    高冈下意识看向王振海,眼底意味不明。

    “她愿意跟着你,我没意见,可不代表她就能离开。”王振海说,“最多替你留着,保证不动她。”

    高冈俯下身,凑近叶湑,轻轻晃了晃她,低声问:“你惹到他了?”

    叶湑的呼吸变重,热息喷在他领口处。高冈的目光从她的下巴尖转向王振海的手臂,那里缠着新的白绷带。他垂眸看她,而后给小章示意,让他先带别的人走。

    高冈道:“那行,今晚我留在这儿,总可以吧?”

    “随意。”

    “还有被你卖掉的,你让人去找,找到了联系我,越快越好。管钱的,”高冈指指金丝儿,“问他要。”

    等小章带人上去后,高冈半开玩笑说:“海哥啊,你手下干事的人能行么,别十天半个月也找不到吧,我还等着开业呢。”他用小指扫着叶湑额前的头发,轻轻地笑。

    王振海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满。生意场中利益至上,既不可遮遮掩掩,也不能把底牌全部亮出。凡事都得留一手,虽说不一定就能有后路,可以全身而退,但至少不会让对方觉得他太好控制,以至于在未来的合作中把他给轻视。

    这一回,除了叶湑,他算是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这高冈非得寸进尺。他讲道:“你放心,我卖也是卖给别的夜总会,一去准能找到。”

    王振海给高冈辟了一间屋子,条件好,大床,还自带独卫。

    金丝儿被安排在另一头的房间,与他们隔了一整条走廊。对叶湑的事,他什么也没问,他相信高队心里有数。

    高冈带着叶湑进了屋,一锁上门,就问她:“脚怎么了?”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叶湑一直用手捂着右脚踝,不时揉捏。

    “我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叶湑笑笑说。

    她话音刚落,高冈起身进到卫生间,拿毛巾浸了冷水,拧干后出来,给她敷在脚踝上。估计是来时摔着了,崴了脚。

    叶湑脸上有擦伤,身上有淤青,衣服也都染着血。在外面灯光黯,现在到了屋内,他才看清。还好,不算太严重。

    他问:“疼?”

    叶湑摇摇头,再疼也比不上给王振海来的那一下子。她那一刀,怕是要给他留下一个好不了的疤了。

    高冈点点头,坐到叶湑对面,她其实伤得不重,刚才在外面看着虚弱,有她故意伪装的成分在。

    “为什么来这里?”

    叶湑自己按摩着小腿,看了看他,也不隐瞒,将李老坎与王振海多年前的恩怨和盘托出。

    高冈问:“所以你怀疑李老坎的死和这个王振海有关?”

    “有那么点儿,不全是这个原因。”

    门外传来笃笃声,高冈拉过被子盖住她,两指扯松领口,又解出半条皮带,这才去开门。门外是大毛,替他们送吃的来。都是些水果、小菜,小菜卤香味儿重,把水果特有的果香都给盖了过去。

    大毛耐不住好奇,借着门缝悄悄往里瞧,高冈右迈一步,接过大毛送来的吃食,冲他笑了笑。大毛打了个激灵,面上尴尬,识趣地关上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