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话未说完,只见郡丞与差官,带了六七百兵赶来。单主管对贾润甫道:“你同秦太太、秦夫人、大相公往头里走,我同罗将军就上去,杀这些赃官。”把一匹好马,与罗士信骑了。士信手中挺着枪,站在一个山嘴上,大声喝道:“我弟兄有何亏负朝廷,却必竟要设计来解我们上去!我今把你这些贪赃昧良的真强盗,尽情除尽,若留了一个回去,不要算罗某是个汉子。”说了,两骑马直冲下来。这些官兵,见罗士信一个尚当不起,又见旁边又有个长大汉子,似黑煞一般,那个敢来与他对垒,便带转马头,逃回去了。单全看了,哈哈大笑道:“可邻这也叫官兵。”士信到要追上去,单全止住了,策马转身。却说贾润甫带了几个喽罗,保护秦夫人,忙要赶到瓦岗去,只见三岔路口,冲出一队人来,一个为头的大喝道:“孩子们,一个个都与我抓了来。”贾润甫眼快,认得是程知节,故意道:“咄,剪径贼,你认得我秦叔宝么?”知节笑道:“好蛮子,假冒咱哥名字,来吓我哩!”轮斧直赶过来。贾润甫道:“程咬金,这是秦老夫人,叔宝哥哥的家眷行李,你要打劫他的么?” 说话时,秦母已到。罗士信与单主管,听得手下人说前面有贼,正赶来厮杀。知节已到秦母跟前,与众相见,向秦母问起缘由,润甫一一说知。知节道:“伯母且到小侄寨中,与家母一叙,小侄不似前日贫穷,尽供奉得伯母起;任你官兵,也不敢来抓寻。”因此众人都跟程知节来到寨中,与尤员外拜见了秦母与张氏,罗士信、秦怀玉与众也叙过了礼。程知节请伯母到后寨去,与家母相见。秦母对罗士信道:“我们在这里了,不知你哥哥在军前,可知我们消息,作何状貌,叫人放心不下。”说了泪下。程知节喊道:“伯母放心,待小区今夜统领几百个孩子们,去劫了大哥到寨,完了一桩事了,怕什么军前军后。”贾润甫道:“秦大哥与张通守,管领六七千兵马在那里;你若去胡做,不惟无益,反累秦大哥的事败。”罗士信道:“还是我去走遭。”贾润甫道:“也不妥。”单全道:“待我去如何?”贾润南道:“你去果好,只是秦大爷不认得你,不相信。”单全道:“说那里话?当年秦大爷患恙,在我家庄上,住了年余,怎说不认得?”程知节问道:“这是谁?”润甫道:“这是单二哥家有才干的主管,今随单二哥住在山寨里。闻说到是个忠义的汉子。”程知节道:“好,是一个单员外家的主管!”秦母道:“既是这位主管,肯到军前去递信与吾儿,极好的了,待我去写几个字,并取些盘川来,烦你速去走道。”程知节忙止住道:“好叫人笑死,伯母在这里,是小侄的事了,为何要伯母破起钞来?”叫小喽罗取出一大锭银子,对单全道:“十两银子,你将就拿去盘费了罢。”单全道:“盘川我身边尽有,不烦太太与程爷费心。太太写了信,我就此起身了。”秦母写了一封书与单全收了,即进后寨去与程母相见。 且不说单全到军前去报信,却说罗士信与程知节、贾润甫、秦怀玉吃了更余接风酒,归房安寝,心中想道:“我士信从不曾受人磨灭的,那里说起被这个赃狗与那个书办奴才,设计捆缚我在囚车内,这一夜半日,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常言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罗士信若不杀两个狗男女,何以立于天地间?”怨恨了一回,将五更时,忙扒起来,扮作打差模样,装束好了,去厩中相了一匹好马,骑到寨门。守寨门的小喽罗问道:“爷往那里去?”士信道:“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说了,加鞭赶了十余里,已至齐州城外,拣一个小饭店下了,就饱餐一顿,对主人家道:“你把我牲口喂饱好了,我进城去下一角文书;倘然来不及,我就住在城内朋友家了。”店小二应道:“爷自请便,牲口我们自会看管。” 士信走进城去,天色已黑了,到了土地庙里坐一回,捱到定更时分,悄悄走到鹰扬府署后门来,只见两条官封横在上面,士信看了,愈加怒气满胸。刚进街口,见一人手里拿着瓦酒瓶走出来,士信迎着问道:“借问一声,那个计书办家住在何处?”那人答道:“着底头门首有井,这一家便是。”士信走到他们首,望内不见人声,只得把指头弹上两弹。里头问道:“是谁?”士信道:“我是来会计相公话的。”里头答道:“不在家,刚走出门,要到庙里去会同席沈相公的话去了。”士信见说,撤转身来,又到土地庙前来,只见一人倒着头,自言自语的走。士信定睛一看,见是计书办,忙站定了脚,在庙门内打着江西乡谈,叫:“计相公,这里来!”那计书办在黑暗中里一看,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便道:“可是熊大爷?”士信道:“正是。”计书办忙向前走来,士信一把题进庙内。计书办仔细一看,见是罗士信,魂都吓散,满身战栗,蹲将下来。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拔出明晃晃的刀来。计书办哀求道:“不干小人之事,饶我狗命罢!”士信道:“贼奴噤声,你快快实说,你家这个狗官,可在街内?”计书办道:“刚才市完了事,退堂进去了。”士信恐怕搭了工夫,忙把刀向他颈下一撩,一颗头颅,滚在尘埃。士信剥他身上衣服,把头包在里头,放在神柜下。晓得庙间壁就是府署,将身一耸,跨在墙上,恰好有一棵柳树靠近,将手搭住,把身子挂将下去,原来就是前日周郡丞留饭醉倒所在;摸将进去,见内门已闭,喜得照壁后有梯一张,取来靠在墙上,轻轻扑入庭中。周郡丞因地方扰乱,没有带家眷来,止带得两三个家僮,都在厨房里。士信向窗棂里一张,只见周郡丞点上画烛一枝,桌上排列着许多成锭银子,在那里归并了,把笔来封记,好送回家去。士信把两扇窗棂忽地一开,周郡丞只道有贼,把全身护在桌上,遮着银子,正要喊出有贼;士信手中执着利刃,把他一把头发,题将起来道:“赃狗,你认得我么?”此时周郡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跪在地上磕头。士信举刀一下割下头来,向床上取一条被来包好了,拴在腰间;把桌上银子尽取来,塞在胸前;见有笔砚在案,取来写于板壁上道: 前宵陷身,今夜杀人。冤仇相报,方快我心。 写完掷笔,依旧越墙而出。到土地庙神柜下,取了计书办的首级,一并包好,出庙门赶到城门口。此时将交五更,城门未开,转走上城,向女墙边跳下来,一径到店门首,拣个幽僻所在,藏过了两个人头,却来敲门。店小二开门出来说道:“爷来得好早,难道城门开了?”士信道:“我们要去投递紧急公文的,怕他们不开,牲口可曾与我喂好?”小二道:“爷吩咐,喂得饱饱的。”士信身边取出四五钱一块银子来,对小二道:“赏了你,快把牲口牵出来。”小二把马牵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几步,听见小二关门进去了,跨下马,转去取了人头包,转来上了一辔头,赶了四五十里,肚中也饥了;只见一个村落里,有个老儿在门口,卖热火酒熟鸡子。士信跳下了马来,叫老几斟一杯来。士信问道:“你这一村,为何这等荒凉?”老儿道:“民困力役,田园荒芜,那得不穷苦荒凉。”士信想:“我身边有这些银子,是赃狗诈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与妻孥受用,岂知被我拿来,我要他做什么带到山寨里去?”因问道:“你们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儿道:“不多,止有十来家。男子汉都去做工了,丢下妻儿老小,好难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唤他们来,我罗老爷给赏他些盘川。” 老儿见说,忙去唤这些妇女来,可怜个个衣不蔽体,饿得鸠形鹄面,士信道:“你们共有几家?”老儿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出来,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尽是雪花纹银,对众妇女道:“你们各家,取一堆去,将就度比等男子回来。”这些妇女老儿,欣喜不胜,尽扒在地上一拜谢了,然后上前收领银子。老儿道:“本欲治一饭,款待老爷,少见众人之情;只是各家颗粒没有,止有些馍馍鸡子,不嫌亵渎,待老汉取出来,请老爷用些了去。”士信见说便道:“这个使得。”老儿如飞去掇了一碗鸡子,一碗馍馍出来。不一时,十一家都是馍馍、鸡子、蒜泥、火酒,摆了十来碗,你一杯,我一盏相劝。士信觉得心中爽快,饱餐一顿,把手一拱,跨上马如飞的去了。 却说程知节那日早起,见罗士信去了,忙去报知秦老夫人,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说:“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再不肯背弃了我们去的。”时士信在马上,又跑了许多路,往后一看,却不见了两颗首级。原来两颗头颅,系在鞍鞒上,因跑得急了,松了结儿,撩将下来。士信见没有两颗首级,带转马来,慢慢的寻看。寻了里许,只见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头里载着十来车粮草,四五十四骑骏马,两三个头目,个个包巾扎袖,长刀阔斧的大汉子。士信晓得是一起强人,只得将马带在一边。那边马上几个人,只顾把罗士信上下细看。罗士信睁着眼,也看他们。末后一个头目,把罗士信仔细一认,即收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罗士信大着胆,亦问道:“你是什么人来问我?”那人笑道:“你好像齐州秦大哥家罗士信。”士信道:“我便是罗士信。”那人忙下马,上前说道:“我是连明。”士信道:“你可就是到我府中来,要叫我哥哥报知贾润甫,使他逃走的?”连明道:“然也。”士信见说,方下马来,与他见礼。 原来这一起,是徐懋功叫他们往潞州府里去借粮转来的。时众豪杰都下马来,与罗士信叙礼。连明道:“贾润甫家眷,弟已接入瓦岗寨中,但不知秦大哥处事体如何?”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粗粗述了一遍。单雄信道:“既是秦伯母在程家兄弟处,我等该去问安走道。”邴元真道:“既是在这里,少不得相见有期;如今我们路上又要照管粮草,孩子们又多,不如请罗大哥到瓦岗去与徐、李二兄商议解救秦兄,方为万全;但不知罗兄又欲往何处去?”罗士信道:“弟回豆子坑去,因马上失了一件东西。”单雄信问:“是何物?”士信道:“是两颗首级。”翟让道:“何人的?”罗士信就把黑夜寻仇,杀死两人,至后将银赏赐荒村百姓,又述了一遍。翟让大叫道:“吾兄真快人,务必要请到敝寨叙义的了。”士信道:“本该同诸兄长到尊寨一拜,弟恐秦伯母不见了小弟,放心不下;宁可小弟到程哥山寨里去回覆了伯母,那时再来相会未迟。”单雄信道:“既如此说,兄见伯母时,代弟禀声,说单通到瓦岗去料理了,就到程兄弟寨中来问候。”罗士信应道:“是,晓得。”拱一拱手,大家上马,分路去了。 且不说罗士信回豆子坑,再说翟让众人往瓦岗进发,行未里许,只听得前面小喽罗报道:“草路上有一包里,内有首级两颗,未知可是罗爷遗下的?单雄信道:“取来看。”小喽罗取到面前,只见血淋淋两个人头。翟让道:“差人送还他才是。”单雄信道:“这个不必。那两个人,也是为了我们兄弟的事,只道奉公守法,何知财命两尽;若再把他首级践踏,于心太觉残忍。孩子们取盛豆料的木桶,把两个首级,放在里头,挖一大坑埋下,掩上泥土。”然后策马回寨去了。正是: 处心各有见,残忍总非宜。 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徇义 词曰: 颠危每见天心巧,一朝事露纷纭。此生安肯负知心,jian雄施计 毒,泪洒落青萍。寨内群英欢聚盛,孤忠空抱坚贞。渔阳一战气难 伸,存亡多浩叹,恩犯别人情。 右调“临江仙” 从一而终,有死无二,这是忠臣节概,英雄意气。只为有了妒贤嫉能、徇私忘国的人,只要快自己的心,便不顾国家的事,直弄到范睢逃秦,伐魏报仇;子胥奔吴,覆楚雪怨。论他当日立心,岂要如此?无奈逼得他到无容身之地,也只得做出算计来了。如今再说单全,奉了秦老夫人的书信,离了豆子坑山寨,连夜兼程,赶到军前。那日秦叔宝正在营中,念须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报效,只见门役报道:“家中差人要见。”叔宝只道母亲身子有甚不好,心中老大吃惊,便道:“引他进来。”不一时外边走进一个人来,叔宝仔细一看,却是单雄信家的主管单全,心中疑想道:“是必单二哥差他来问候我。”便假意说道:“好,你来了么;我正在这里想。随我到里边。”叔宝领单全到书房中来,单全忙要行礼下去,叔宝一把拖住道:“你不比别人,我见你如见你家员外一般。”叫手下取个椅儿到下面来,叫他坐。单全道:“到是立谈几句,就要去的。”叔宝道:“可是员外有书来候我?”单全道:“不是。”叔宝见他这个光景,有些不安,便对左右道:“你们快些去收拾饭出来。” 单全见众人去了,在胸前油纸内,取出秦母书信,递上叔宝。叔宝见封函上“母字付与琼儿手拆”,双眉已锁,及开看时,不觉呆了半晌。单全道:“太夫人因想室中眷属且被擒拿,秦爷毕竟不免,不意秦爷到已保全。但今目下齐郡,是必申文上去,说罗士信途中脱陷,打退官兵,把家眷已投李密、王伯当,则逆党事情,越觉真了,便是张通守,百口也难为秦爷分辨。”叔宝听了,正在忧烦之时,只见有人进来禀道:“家中走差的吕明在处。”叔宝道:“快着他进来。”不一时吕明进来,见了叔宝,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宝道:“我晓得了,你起来慢慢说与我听。”吕明站起来说道:“始初周郡丞,如何要把老爷家属起解,罗爷如何不肯。后来周郡丞如何设计,捉了罗爷,黄昏时如何来拿取家属。那夜小的就要来报知老爷,因城上各门,仅不容放出,着官兵送出差官与罗爷老太太夫人并小爷。直至明午后,忽防送官兵差官转来,说罗爷跳出囚车,把石块打死了七八个官兵,逃命转来,城门上盘洁紧急。不意明日夜间,周郡丞被人杀死在衙门,一个书办又杀死在土地庙里,城门上反得宽纵,因此小的方得来见老爷。只怕今晚必有申文来报与张老爷。”叔宝道:“这叫我怎处?我本待留此身报国,以报知己,不料变出事来。但我此心,惟天可表。”单全道:“爷说甚此心可表?爷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个张通守,也替爷解不开;况又黑夜杀官杀吏,焉知非罗爷所为的?倘再迟延,事有着实,连张通守也要出脱自己,爷这性命料不能保了,说甚感恩知己,趁事尚未发觉,莫若悄地把爷管的一军与山寨合了,凭着爷一身武艺,又有众位相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徒街小恩,坐待杀戮。”叔宝听了,叹口气道。“我不幸当事之变,举家背叛,怎又将他一支军马,也去作贼?我只写一封书,辞了张通守,今夜与你悄悄逃去,且图个母子团圆罢。”一边留单全饮酒,自己就在一边写书与张通守。书上写着道: 恩主张大人麾下:琼承恩台青眼有年,脱琼于死,方祈裹革以 报私恩;缘少年任侠,杀豪恶于长安,送与宇文述成仇,屡屡修怨。 近复将琼扭入道党,荷恩主力为昭雪。苦仇复将琼家属行题,镣肘 在道,是知仇处心积虑,不杀琼而不止者也。义弟罗士信不甘,奋 身夺去,窜于草野,事虽与琼无涉,而益重琼罪矣!权jian在朝,知必 不免,而老母流离,益复关心。谨作徐庶之归曹,但仰负深思,不胜 惭愧;倘萍水有期,誓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谅应鉴 察。末将秦琼叩首。 叔宝写完了书,封好,上写着“张老爷台启”,压在案上;将身边所积俸银犒赏,俱装入被囊,带了双锏,与单全、连明并亲随伴当四五人,骑上马,走出营来,对守营门的说道:“张爷有文书,令我缉探贼情,两日便回,军中小心看管,不可乱动。”打着马去了。正是: 一身幸得逃罗网,片念犹然还白云。 却说翟让、单雄信一行人马,到了瓦岗山寨,见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将秦母被逮,罗士信凶勇脱陷,遇见尤、程,邀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这等说起来,秦大哥早晚必来入伙的了。只是秦母在程兄弟处,该差人去接上山来,好等他母子相会。”徐懋功道:“这个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断不肯放,且待叔宝来时,再作区处。前日有人来说,荥阳梁郡近来商旅极多,今寨中人目已众,粮草须要积聚,谁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获。”翟让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须要玄邃兄与当仁、伯当三人,先领二千人马起行;后边就是翟大哥,与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带二千人马,随后接应,方为万全。”又对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两支人马,陆续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细作打听叔宝消息,只见单全回来说:“秦大哥写书辞了张通守,已经离任,进豆子坑去见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请他到了这里,然后同去?”懋功道:“他见母之心,比见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这里之礼。单二哥,如今要兄同贾润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边,说了几句。雄信点头会意道:“若如此说,弟此刻就同贾润甫从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着了,岂不为妙。”懋功称善。 再说秦叔宝与单全分了路,与连明等三四人,恐走大路遇着相识的,倒打从小路儿,走过了张家铺,转出独树岗,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宝兄?”叔宝带往马,往后一看,恰是贾润甫与单雄信,带领二三十个喽罗,赶将上来。叔宝忙下马,雄信与润甫亦下了马。雄信执着叔宝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宝道:“不要说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细细的告诉,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今不往何处去。单全回来说了,小弟特地走来候兄。”大家又上了马,只见斜次里一骑马飞跑过来,望见叔宝,便道:“好了,哥哥来了!”叔宝见是罗士信,忙问道:“兄弟,母亲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赖平安;只是心上记着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听两三次。今喜来了,弟先进寨去报知,哥哥同诸兄就来。”说了,飞马进寨报知。秦母见说儿子到寨来了,巴不能够早见一刻,携了孙儿怀玉与媳妇张氏,同走出来。程知节的母亲,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谊堂中。张氏兄堂中有客,即便缩身进去。时尤俊达同程知节,迎进叔宝、雄信,在堂上叙礼过。叔宝见母亲走出来,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见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将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宝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来了一天;若再迟一两日,又要累你做娘的忧坏了身子哩!”秦母见儿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几点泪来,对叔宝说道:“你起来罢,那边站的,可是单二员外?”叔宝应道:“正是。” 雄信与润甫见叔宝站了起来,两人忙去先拜见了秦母,后又拜见了程母。秦老夫人叫怀玉过来,拜了单伯伯,问道:“令爱想必也长成了。”雄信道:“小女爱莲,长令孙一岁,年纪虽小,颇有些见识。”秦母道:“自然是个闺秀。”程母笑对秦母道:“日月是易过的,当初太平哥与我家咬金,也是这模样儿的大起来,如今你家孙儿,又是这样大了。”程知节喊道:“母亲,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还只顾叫他乳名。”程母笑道:“通家子侄,那怕他做了皇帝,老身只是这般称呼。”众人都大笑起来。秦老夫人对叔宝道:“你进去见见你媳妇了出来,大家同到后寨去。”与张氏说了几句话出来,只见堂中酒席安排停当。尤员外请众人坐定,举杯饮酒。尤员外问征辽一段,叔宝细细述了一遍,众人多各赞叹。叔宝问尤俊达道:“兄在武南庄,好不快活,为甚迁到这里来?”程知节道:“也是为长叶岭事发,尤大哥迁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这里,与弟辈做这宗买卖?”尤俊达道:“不是这等说,单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贤庄,今闻得为了李玄邃兄,也迁入瓦岗寨中去了,总是我们众弟兄该在山寨中寻事业。”贾润甫道:“这样世界,岂论什么山寨里、庙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众弟兄,还该在一处。”程知节道:“如今我们有了秦大哥,再屈单二哥,也迁到我这里来,多是心腹弟兄,热烘烘的做起来,难道输了瓦岗?翟大哥做得皇帝,难道秦大哥、单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见说,都大笑起来。众人欢呼畅饮,直吃到月转花梢。 到了次日起来,大家坐在堂中闲谈,只见喽罗进来报道:“瓦岗差人来,要见单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进来。不一时,一个喷罗进来说道:“徐大王有密报一封,差小的送来与单大王。”单雄信接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昨细作探得东都有旨,命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领兵二万,协同山东讨捕大使张须陀,会剿李密、王伯当叛犯党羽,并究窝藏秦琼、密拿杀官杀吏重犯,严缉家眷巢xue。将来彼此两家,俱有兵马来临,兄速归寨商议大敌,尤程两兄处,亦当预计,叔宝兄渴欲一见,不及别札,如得偕来更妙,专候专候。”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众皆大惊。程知节道:“愁他则甚!等他们来时,爽利混杀他娘一阵。”秦叔宝道:“知节兄你不要小觑了事体,那须陀勇而有谋,裴仁基又是一员宿将;况又兼两万官兵,排山倒海的下来。如今这里山寨,连罗士信兄弟,止不过四人,单二哥与润甫兄家眷,都在瓦岗,自然要回寨去照顾的了。这几个人,作何布置?”尤俊达道:“前日翟大哥原有书来,召我们去,因秦、单二兄未来,故此我们不肯。今单二哥家眷已在瓦岗,秦大哥与太夫人又在这里,何不两处并为一处,随你大小缓急,多有商量了。”叔宝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弟一到山寨,就叫他们在寨后盖起四五十间房子,山前增了水城烟楼,仓库墙垣重新修理齐整;不要说三家家眷,就再住几房,也安放得下。”程知节道:“既如此说,要去我们收拾就去。”雄信对贾润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润甫见说,随即起身。尤俊达与程知节、秦叔宝,带了家眷,收拾了细软金帛粮草,率领了部下约有二千余人,大队并入瓦岗寨中去。正是: 猛虎添双翼,蛟龙又得云。 再说翟让、李密二支人马,杀兵劫商,占城据地,在河南地方势甚猖獗。时张须陀尚在平原,因二三日不见秦叔宝来,只道他身于有恙,着樊建威到他营中来看他。守营兵回道:“秦爷两日前,张老爷差他去缉探盗情未回。”樊建威忙去通报了张通守,张通守道:“我几时差他?这又奇了!”正说时,齐州申文已到,拆开一看,须陀老大吃惊,忙骑着马,同唐万仞、樊虎到叔宝营中,直至中军帐,只见案上有书一封,张通守拆开细看,大惊道:“原来他与宇文述结仇,道他陷害不过,竟自去了。可惜这人有勇有谋,是我帮手,如今他去了,如何是好?”回到营中,一面委官到齐州安谕。忽隋主有旨,调他做了荥阳通守,要他扫清翟让,只得带了樊虎、唐万仞并部下人马,到荥阳上任。樊、唐二人虽是公门出身,本领怎及得叔宝,因他两个,也是有义气的汉子,所以与叔宝相知。张须陀做郡丞时,就识拔他屡次建功,这番没了叔宝,就做了心腹,思量要扫清翟让。何知翟让骁勇过人,竟抢过了李密一军,带领了千余人马,打破了金隄关,直抵荥阳劫掠。时翟让正在城外各门分头杀掳,不防张通守与樊、唐二人,各领精兵五百,开门一齐杀出。翟让虽勇,当不起须陀一条神枪,神出鬼没;邴元真、李如珪,早先败退。翟让被樊虎、唐万仞二路夹攻,只得放马逃遁,被张须陀赶杀了十余里,亏得李密、王伯当大队兵马到来,须陀方收兵回去。 到了次日,李密定计:将人马四面埋伏,着翟让去引诱张须陀兵马。至大海寺旁,忽听林子里喊声四起,李密、王伯当、王当仁,冲将出来,后有翟让、邴元真、李如珪,将须陀兵马,裹住中间。樊虎见部下人马渐渐稀少,须陀身先士卒,身上早中几枪,征衫血染,犹奋力望李密冲来。樊虎、唐万仞与李密当年在秦叔宝家中,虽曾识面,到这性命相关之处,也顾不得了,帮着须陀一齐杀出重围,万仞却又不见了。张须陀道:“待我还去救他出来。”樊虎与张须陀杀入;唐万仞已被贼兵截住,着了几枪,渐渐支架不住。张须陀见了,慌忙直冲进去,枪挑了几人落地,杀出重围,樊虎却又不见了。张须陀吩咐部下:“且护送唐爷回城,我再寻樊爷回来,不然断不独归。”时须陀身子已狼狈,但他爱惜人的意气重,不顾自己,复入重围。岂知樊虎已因坐马前失跌下来,被人马踹死,那里寻得出。李密先时也见樊、唐二人在须陀身边,有个投鼠忌器之意,故不传令放箭。今见须陀一人,便四下里箭如飞蝗。须陀虽有盔甲,如何遮蔽得来,可怜一个忠贞勇敢为国为民的张通守,却死在战场之中!正是: 渭水星沉影,云台事已空。 翟让、李密射死了张须陀,大获全胜。时内黄、韦城、雍邱都有兵来归附。李密差人去到瓦岗报捷,众豪杰闻报,都抚掌称庆。独叔宝闻张须陀战死,禁不住潸然泪下,想道:“他待我有恩有礼,原指望我与他同患难,共休戚。密疏为我辩白,何等恩谊,不料生出变故,我便弃他逃生,令他为人所害。想他沙场暴露,尸骨不知在于何处?”便起身对雄信道:“单二哥,弟自到此处,并不曾见翟大哥,恐无此理。弟今特往荥阳,与他一面,就会王、李二兄,未知可否?”懋功道:“要去,我们打伙儿同去。如今郡县都来归附,他那里这几个人,也料理不来,须得我们去方妥。这里寨栅牢固,只消一二个兄弟看守便够了。尤俊达原是富户快活人,留他与连巨真守寨,照管家属。单全升他做了总领,管辖山上喽罗,日夜巡视栅栏,日用置卖,俱是他调度。”吩咐停当,大家辞了母妻。徐懋功、齐国远、程知节、贾润甫做了前队,单雄信、秦叔宝、罗士信做了后队,俱轻弓短箭,带领人马,离了瓦岗。 将到郑州地方,只见哨马报翟大王兵到。原来翟让同李密攻下汜水、中牟各县,得了无限子女玉帛,要回瓦岗快活,故与李密分兵先回。两军相见,翟让久闻秦叔宝大名,极加优待。单雄信问起,知翟让有归意,便道:“翟大哥,我们若只思量作贼,终身得此金帛子女,守定瓦岗罢了;若要图王定霸,还须合着玄邃,占据州县才是。”翟让见说,也还未听,只见哨马报说:“李爷收了韩城各处地方,得了许多仓库。李爷闻得众位大王下山来,叫小的禀上单大王,说有一位秦爷,如在路,乞单大王速邀至军前一会。”雄信道:“晓得了。”因此翟让心痒,仍旧回兵去与李密相合。路经荥阳,秦叔宝先差连明打听张须陀尸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棺殓,并樊虎尸棺,都停在大海寺内。叔宝对单雄信道:“烦兄致意翟大哥,请诸兄先行,弟还要在此逗留几天。”雄信会意,说了,众人都已先行,独雄信同着叔宝与罗士信。到了次日,叫手下备了猪羊祭仪,同众人到大海寺中来;只见廊下停着两口棺木,中间供着一个纸牌位,上写“隋故荥阳通守张公之位”,侧首上写“隋死节偏将齐郡樊虎之柩”。秦叔宝与罗士信见了,不胜伤感,连雄信亦觉惨然。 三人正在嗟叹之时,忽见处边许多白袍白帽,约有四五十人拥将进来。罗士信看见,不知什么歹人,忙拔刀在手喝道:“你们为何率众在此?”众兵卫道:“小的们感故主的恩情,在这里守来,守过了百日方敢散去。今日晓得秦爷来祭奠;故来参见。”叔宝叫他们起来住着,想道:“兵卒小人,尚且如此,我独何人,反敢背义!”忙叫左右把身上袍盖,尽换了孝服,时祭仪已摆列停当,叔宝同士信痛哭祭奠;众兵士俱扒在地上大恸,声闻于处。单雄信亦备招子吊拜。正在忙乱之时,只见外边走进一人,头裹麻巾,身穿孝服,腰下悬一口宝剑,满眼垂泪,跟着两三个伴当,望着灵帏前走来。那些带孝的兵卫,站在旁边,说道:“唐爷来了!”叔宝仔细一认,见是唐万仞,把手向他一举道:“唐兄来得正好。”岂知唐万仞只做不见,也不听得,昂然走到灵前大恸,敲着灵桌哭道:“公生前正直,死自神明。我唐万仞本系一个小人,承公拔识于行伍之中,置之宾僚之上,数年已来,分懊嘘寒,解衣推食。公之恩可谓厚矣至矣。虽公之爱重者尚有人,而我二人之鉴拔者则惟公。蒙公能安我于生地,而自死于阵前,我亦安敢昧心,而偷生于公死后!” 叔宝站在一旁,听他一头说,一头哭,说到后边句句讥讽到他身上来,此身如负芒刺,又不好上前来劝他;连雄信手下兵卒,无不掩泪偷泣。雄信看见叔宝颜色惨淡,便要去劝仁唐万似。只见万似把桌一击道:“主公,你神而有灵,我前日不能阵前同死,今日来相从地下!”说罢,只见佩刀一亮,响落在地,全身往后便倒。众兵卫望见,如飞上前来救,一腔热血,喷满在地,叔宝见了,忙捧着尸首大声叫道:“万仞兄,你真个死了,你真个相从恩公于地下了,我秦琼亦与你一答儿去罢!”忙在地上拾起剑来要刎,背后罗士信一把抱住喊道:“哥哥,你忘了母亲了!”夺剑付与手下取去。叔宝犹自哽咽哭泣,吩咐手下快备棺木殡殓,就停在张通守右边。然后收拾祭仪,给与张通守兵卫领去,与雄信、士信一齐回营。正是: 芦中不图报,漂母岂虚名? 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 词曰: 荣华自是贪夫饵,得失暗相酬。恋恋蝇头,营营蜗角,何事能 休?机缘相左,谈笑剑戟,樽俎沮戈矛。功名安在?一堆白骨, 三尺荒丘。 右调“青衫湿” 天地间两截人的甚多:处穷困落寞之时,共谈心行事,觉厚宽有情,春风四海。至富贵权衡之际,其立心做事,与前相违,时时要防人算计他,刻刻恐自己跌下来。这个毛病,十人九犯。总因天赋之性,见识学问,只得到这个地位。再说秦叔宝在大海寺,将张须陀并唐、樊二人重新殡殓,择地安葬,做几日道场;然后同单雄信、罗士信起行,赶到康城,与李密、王伯当众人相会了,叙旧庆新,好不快活。秦叔宝劝李密用轻骑袭取东都以为根本,然后徐定四方。翟让遂依计,令头目裴叔方带领数个伶俐人役,前往打探山林险阻,关梁兵马;不意被人觉察,拿住三个,知是翟让jian细,解留守宇文都府中勘问,将来斩首;止逃得裴叔方两三个回来,一番缉探,倒作了东都添兵预备防守。还亏李密听了秦叔宝,同程知节、罗士信,轻兵掩袭,悄悄过了阳城,偷过了方山,直取仓城。翟让、李密陆续都到。一个洛口仓,不烦弓矢,已为翟让所据。李密开仓赈济,四方百姓,都来归附。隋朝士大夫不得意者,朝散大夫时德睿、宿城令祖君彦,亦来相从。时东都早已探知,越王侗传旨差虎贲郎将刘仁恭、光禄少卿房囗,募兵二万五千,差人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前后夹攻,会师仓城。不意李密又早料定,拨精兵五支,把隋兵杀得大败,刘仁恭、房囗仅逃得性命;裴仁基闻得东都兵败,顿兵不进。李密声名,自此益振。 翟让的军师贾雄,见李密爱人下士,差实与他相结。翟让欲自立为王,雄卜数哄他说不吉,该辅李密,说道:“他是萧山公,将军姓翟;翟为泽,蒲得泽而生,数该如此。”又民间谣言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是说的逃走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说隋主在扬州宛转不回;莫浪语,谁道许,是个密字。因此翟让与众计议,推尊李密为魏公,设坛即位,称永平元年,大赦;行文称元帅府,拜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徐世勣左诩卫大将军,单雄信右诩卫大将军,秦叔宝左武侯大将军,王伯当右武侯大将军,程知节后卫将军,罗士信膘骑将军,齐国远、李如珪、王当仁俱虎贲郎将,房彦藻元帅府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润甫左司马,连巨真右司马。时隋官归附者,巩县柴孝和监察御史。 裴仁基虽守在河南,与监察御史萧怀静不睦。怀静每寻衅要劾诈他,甚是不堪。贾润甫与仁基旧交,俏地到他营中,说他同儿子裴行俨,杀了萧怀静,带领全军,随贾润南来降魏公。魏公极其优礼,封仁基上柱国河东公,行俨上柱国降郡公。 李密领众军取了回洛仓,东都文书向江都告急。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领江淮劲卒,向东都来击。李密遣将抵住。秦叔宝去攻武阳,武阳郡丞姓元,名宝藏,闻得叔宝兵至,忙召记室魏征计议,就是华山道士魏玄成。他见天下已乱,正英雄得志之时,所以仍就还俗,在宝藏幕下。宝藏道:“李密兵锋正锐,秦琼英勇素著,本郡精兵又赴东都救援,何以抵敌?”魏征道:“李密兵锋,秦琼英勇,诚如尊教。若以武阳相抗,似以坏土塞河。明公还须善计,以全一城民士。”宝藏道:“有何善计!只有归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笺,赴军前一行。”叔宝兵到,得与魏玄成相见,故人相遇,分外欣喜,笑对玄成道:“弟当日已料先生断不以黄冠终,果然!”因问武阳消息。魏征道:“郡丞元宝藏,度德顺天,愿全城归附,不烦故人兵刃。”叔宝道:“这是先生赞襄之力,可赴魏公麾下,进此降笺。”留饮帐中叙阔。叔宝又做一个禀启,说魏征有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用。因此魏公得琼荐启,遂留征做元帅府文学参军记室。元宝藏为魏卅总管。 今说翟让,本是一个一勇之夫,无甚谋略。初时在群盗中,自道是英雄;及见李密足智多谋,战胜攻取,也就觉得不及。又听了贾雄、李子英一干人,竟让李密独尊,自己甘心居下。后来看人趋承,看他威权,却有不甘之意。还有个兄翟弘,拜上柱国荥阳公,更是一个粗人,他道:“是我家权柄,缘何轻与了人,反在他喉下取气?”又有一班幕下,见李密这干僚属兴头,自己处了冷局,也不免怏怏生出事来。所以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时若有人在内调停,也可无事;争奈单雄信虽是两边好的,却是一条直汉;王伯当、秦叔宝、程知节,只与李密交厚;徐世勣是有经纬的,怕在里头调停惹祸。 一日,翟让把个新归附李密的鄙陵刺史崔世枢,要他的钱,将来回了。李密来取不放。元帅府记室刑义期,叫他来下棋,到迟,杖了八十。房彦藻破汝南回,翟让问他要金宝道:“你怎只与魏公不与我?魏公是我立的,后边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