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员外道:“离此间十里多路,地名七宝村,便是。” 鲁达道:“最好。” 员外先使人去庄上再牵一疋马来。 未及晌午,马已到来,员外便请鲁提辖上马,叫庄客担了行李。 鲁达相辞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赵员外上了马。 两个并马行程,於路说z 9陧a投七宝村来。 不多时,早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携住鲁达的手,直至草堂上,分宾而坐;一面叫杀羊置酒相待,晚间收拾客房安歇。 次日又备酒食管待。 鲁达道:“员外错爱酒家,如何报答!” 赵员外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何言报答之事。” 卑休絮烦。 鲁达自此之后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了五七日。 蚌一日,两个正在书院里闲坐说话,只见金老急急奔来庄上,迳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并鲁提辖;见没人,便对鲁达道:“恩人,不是老汉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紧,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鲁达道:“恁地时,酒家自去便了。” 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怨恨,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理,教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 鲁达道:“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 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馀里,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么?” 鲁达寻思道:“如今便要去时,那里投奔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 便道:“既蒙员外做主,酒家情愿做和尚。专靠员外照管。” 当时说定了,连夜收拾衣服盘缠段疋礼物。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 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 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智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 智真长老打了问讯。 说道:“施主远出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 智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 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 当时同到方丈。 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 鲁达便去下首坐禅椅上。 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 鲁达道:“酒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员外肩下。 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将盒子搬入方丈来,摆在面前。 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 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旦这个表弟姓鲁,是关内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赵某薄面,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玉成,幸甚!” 长老见说,答道:“这个因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 只见行童托出茶来。 茶罢,收了盏托,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 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 道座众僧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相貌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 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撤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柱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齐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 斋罢,监寺打了单帐。 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大众。 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 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 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 维那教鲁达除下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 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 鲁达道:“留下这些儿还酒家也好。” 众僧忍笑不住。 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 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 剃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 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 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 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 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yin,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 智深不晓得戒坛答应“能”“否”二字,却便道:“酒家记得。” 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 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 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 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免。” 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 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 人丛里,唤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从今日难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 智深道:“不索哥哥说,酒家都依了。” 当时赵员外相辞了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引了庄客,托了一乘空轿,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当下长老自引了众僧回寺。 卑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中禅床上扑倒头便睡。 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智深道:“酒家自睡,干你甚事?” 禅和子道:“善哉!” 智深喝道:“团鱼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 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 上下肩禅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对长老说知智深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道他后来证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般见识。” 禅和子自去了。 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 侍者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礼面!丛林中如何安着得此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