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迟来的关照
郗昭看着她,没有说话。 “挟郗昭以令蓬莱苑”的春杏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她往前迈了一步,俯视着郗昭,那一刻她想起从前听过的说书先生讲过的一段故事,乱世里的枭雄在迎回旧主之后并没有如同之前那些人一样拿旧主当挡箭牌,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将旧主当成一个吉祥物,自己大权独揽,说一不二。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打量了打量郗昭。 郗昭穿着的仍旧是去广云台的那一身由二夫人亲自挑选的衣裳,这身衣裳很符合捶丸大会那样的场合,穿出去并不会给郗家丢脸,但是如今她已经回来了,按理说……她应该换上家常衣裳,但是春杏很清楚,二夫人并没有为她置办衣物,所以如果郗昭要换下这身华丽的衣裳,就不得不重新穿回她当初回来时候穿着的那件满是补丁的破衣裳。 虽说二夫人并不待见这位历尽千难万险终于重回郗家的昔日长房嫡女,但说到底,她也还是姓郗,是郗家的主子,一个主子在郗家的待遇竟然连奴仆都不如,说出去谁能信? 春杏在这一瞬间小小的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她是因为郗昭的归来才被提拔上来的,这样算下来,郗昭也算是她晋升路上的一位贵人,那么作为回报……就姑且对她好一点。想到这里,她重新换了一副语气,对郗昭说,“夜深了,姑娘该进屋了。” 郗昭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非常自然的站起身,没有多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表示,推开门进了屋子。 但是春杏的反应很大,她觉得郗昭不应该是这样一副反应,在她的设想中,郗昭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应该先小小的诧异一下,然后她应该感动,感动于自己对她的好脾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论她的态度是好是坏,都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 所以春杏很生气,生气的后果就是……她决定还是用从前的方式来对待这位重新归来的嫡女。 === 田氏迟来的关照是在这天将近亥时的时候,万婆子亲自将一应衣物送进来,照例还是要装作羡慕的样子看着郗昭那间四壁空空的屋子。 郗昭看着万婆子送进来的东西,又看了看她那夸张的一脸羡慕的要命的表情,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小看了二房他们一家,但是她如今“人在屋檐下”,就只能接着低头,她向着万婆子道谢,又有些局促的告罪,“我这里实在是简陋,万mama若是不嫌弃,就请吃杯茶再走吧。” 万婆子赶紧摆了摆手,“老奴还得回禀夫人呢,就不留下来吃茶了,如今夜已经深了,姑娘还是早些休息才是。”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如今姑娘刚刚归来,有些事情上也许会安排不周,二夫人如今主持中馈,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平日里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让春杏来告诉我,缺什么少什么也让春杏来提一声就是,家中姐妹们都在一处,姑娘只管还像从前在家时候一样就好,千万别拘束着自己。” 如果不是郗昭清楚自己如今所在的确实是从前的那个郗家,那么单听万婆子的这番话,就真的有一种她其实是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如今的情形也和寄人篱下差不多。 能在自己家里做到“寄人篱下”这一点,她也是个人才。 === 万婆子留下东西匆匆忙忙的走了,想来她也不愿意在这破地方多待哪怕一个弹指的时间,春杏随手翻了翻万婆子送过来的布包,见都是些家常穿着的换洗衣物,只是料子不太好,像是在库房里放得太久了。 她之前还在栖梧小院当打杂小丫头的时候曾经偷偷地摸过一回郗昙晒在院内的衣裳,那料子她觉得她这辈子都难忘,甚至还会有些惶恐的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指摸坏了那柔软的衣裳,如今送给郗昭的这些么……她颇为嫌弃的想,这料子还不如她当打杂小丫头的时候穿的呢! 但是她面对郗昭的时候还是恢复了戏精的本色,一言一行都谨遵二夫人的吩咐,她做出一副羡慕得只恨自己不是对方的表情,对郗昭说,“二夫人对姑娘真好,这些料子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之前我还听说老太君专门开了箱子亲自挑出好些料子来让人给姑娘做衣裳,如今看到这些,想来都是用那些料子做的了!” “二婶婶送来的东西总归都是好的。”郗昭装出一副满足的模样,又将那包东西往春杏跟前推了一下,献宝似的说,“jiejie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 春杏一脸嫌弃的看着郗昭推过来的那个包袱,嘴上的场面话仍旧是足的,“姑娘盛情,按理说婢子应该立即应了才是,只是这些都是老太君还有二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婢子实在是承受不住,婢子这就去将东西替姑娘归置好,将来找出来也方便的。” “那就辛苦jiejie了。”郗昭说。 “这都是婢子应该做的,姑娘无须如此。”春杏拉开墙角的那只破柜子的柜门,将衣裳一件一件分门别类的放好,万婆子送来的衣裳并不多,稍微整理一下很快就好了,春杏做完了这些之后拍了拍手,默默地撇了一下嘴。 “姑娘好好歇息,婢子告退。”春杏说着退了出去,动作不轻地关了门。 郗昭站在屋子正中的地方,那里原本铺着的是名贵的地毯,但现在这里就只剩下磨的平整的青砖,郗昭毫不怀疑的想,若这些青砖也能起出来,田氏绝对会毫不吝啬的让人将这些青砖全部起出来带走,只留给她一个满是砂砾的土层。 她慢慢走到那只破柜子跟前,拉开柜门,破旧的柜门随着拉开的幅度吱吱呀呀的响着,里面可怜兮兮的叠着几件衣裳,她随手拿出一件展开来看。 不是什么好料子,颜色也是灰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压了多少年的箱底,款式也极旧,就像是从估衣行的库房里头扒拉出来的破烂货,她若是穿上这么一身,别说是郗家的小姐,就算说她是郗家的仆从……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 就当是卧薪尝胆,无论如何,她总要挺过这么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