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一个小时后，快到八点的时候，他们到了红星一村。

    第75章

    白露之前虽然路过过这个村子, 但是到底没有进村，而是从山路这边经过, 这会儿进村之后发现, 这个村子青砖房有好几家，要知道在长青生产大队只有顾家一户有青砖房, 所以可见两个地方的贫富悬殊。

    这个点村子里没什么大人, 大人都上工了，只有几个小朋友蹦跶着在玩, 也有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 背着猪草下山来。看见白露了，大家也没有多大的好奇，只是打量了几眼。因为附近有部队、有煤球厂，所以村子里的人也习惯了有“贵人”经过, 所谓贵人就是部队里的人或者煤球厂的工人之类的, 就是指有钱人、条件好的人。

    白露见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姑娘在打量她, 她便笑着上前问：“小姑娘，请问你知道铁蛋家在哪里吗？”白露说的是普通话, 她也不知道小姑娘听不听得懂。

    小姑娘点点头：“我知道，我带你去, 你是铁蛋家的亲戚吗？”铁蛋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了, 大家又说铁蛋克死了自己的爹娘，所以大家都知道铁蛋。

    白露笑着点点头：“谢谢你。”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也会说普通话。

    其实在红星生产大队，基本上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都会去上学, 因为他们用织布跟公社换东西、换钱，所以普遍人家的条件都不错，也因此孩子们上学都上得起。不过也就上几年，懂点字，可不是让孩子们读多少书的意思。

    小姑娘带着白露往村里走，一边暗中偷偷的看着白露，她的眼中写满了好奇，白露假装没有发现小孩子的打量。顾乾和顾坤到处张望，来到这里，让他们有种回到长青生产大队的感觉，所以尽管他们走的累了，但还是兴奋的。

    小姑娘带着他们走的时候，路上还碰到几个小朋友，他们跟小姑娘说话着，用的都十分方言，白露听不怎么懂，但是隐隐能猜到一些，大概是小朋友问小姑娘他们是谁，然后小姑娘说是铁蛋家的亲戚。

    白露觉得，小朋友们也是挺有趣的。

    快到铁蛋家的时候，小姑娘不走了，她对白露道：“铁蛋家在那里。”她有些黑有些糙的手指手指那边一间比较落魄的小院子，“我阿娘说了，铁蛋是个命硬的，把家人都克死了，早晚轮到他奶奶。”说着，便跑开了。

    白露一愣，心口无理由的升起一股怒气，但不是因为小姑娘，她知道小姑娘是好心提醒她，她气的是小姑娘的阿娘，而小姑娘敢这样直接说，可见村子里这样说铁蛋的人不少。什么命硬之类的，那完全是封建思想，无稽之谈，根本没有这回事。而现在是69年，虽然到处在说打倒封建思想，可封建思想在我国老百姓心中已经扎根了，要真正的打倒根本不可能，就是到了2020年，也不可能，因为还有很多地方存在着重男轻女的现象。

    “mama？”顾乾拉了拉白露的手，见白露站着没动，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白露道：“走吧，咱们去铁蛋哥哥家了。”

    顾乾：“嗯。”

    白露带着孩子来到这家破旧的院子前，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老太太，在缝缝补补的。白露出声：“您好，请问这里是铁蛋家吗？”

    老太太听不懂白露的话，但是也能听出几个字的意思，比如铁蛋两个字，她还是听得出来，她道：“铁蛋啊，铁蛋去钓鱼了。”

    白露听不懂老太太的方言，但是隐约也能猜到意思，意思是铁蛋出去了，可具体干什么去了她听不出来。白露道：“您好，请问您是铁蛋的奶奶吗？”

    同时，老太太也开口：“我是铁蛋的阿奶，你……请问你是哪位？”

    两人的交流不怎么顺利，但是也不累，反正过嘴的话猜一遍意思就知道了。白露道：“我是部队来的……”白露说着，还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

    老太太想了想，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应该是孙子口中的那个部队婶子，再看这年轻的姑娘还带着两个孩子，跟孙子说的话对得上，她没有想到部队里的好心人竟然来这里了，她赶忙站起来：“你坐你坐……”

    白露赶忙道：“您坐，我是来看铁蛋的，这孩子昨天拿了一些东西道部队就跑了，您能去叫一下铁蛋吗？”

    铁蛋奶奶道：“你等一下啊，我去找铁蛋，你坐一下啊……”说着，还三步一回头的看向白露。

    铁蛋奶奶走的速度不快，但是今天也走的比平时快了，走到铁蛋钓鱼的地方，她已经有些气喘了，看到铁蛋坐着在钓鱼，旁边放着一个木桶，铁蛋奶奶大喊：“铁蛋……铁蛋……”

    铁蛋一听到奶奶的声音，放下了鱼竿跑了过去：“阿奶，你怎么来了？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他扶着老太太，担心的问。

    铁蛋奶奶道：“你部队婶子来看你了，还有两个弟弟也来了。”她说着，眼里都是笑容，“快，咱们回家吧。”

    铁蛋愣了好一会儿：“阿奶，你说真的啊？婶子来看我了？”

    铁蛋奶奶道：“错不了错不了了，虽然我听不懂她的话，但是猜着意思她就是部队来的，走吧，咱们快回去。”

    “哎。”铁蛋赶忙去收拾钓鱼钩。木桶里只有一条一斤左右的鱼，鱼其实也没有那么好钓，需要耐心，如果铁蛋不是家里穷需要鱼去换吃的，他估计也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铁蛋扶着奶奶回家，因为奶奶走的慢，所以他也放慢了脚步，但其实他心急如焚，他不敢相信婶子来看他了，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从来没有。

    等铁蛋终于走到家了，看见院子里那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眶彻底红了：“婶子……婶子，您来看我吗？”

    白露看着铁蛋，他可怜兮兮的站在院子门口，手中拿着鱼竿和木桶，整个人就像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一样，还是那脏兮兮的样子，赤着脚，脚又脏了，他因为紧张和激动，所以下意识的会勾脚趾，明明是那样又小又弱的身躯，可仿佛又有着无穷的力量，对生命的渴望、对生活的渴望。

    白露笑着道：“铁蛋，婶子带着弟弟来看你了，你都许久没来部队找婶子了。”

    铁蛋：“我……我……”他嘴唇哆嗦着，他昨天才去过部队，婶子是知道的，所以婶子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才来的吗？

    白露又道：“铁蛋，谢谢你的果子，桑果和黄泡都很好吃，婶子把野梨做成了冰糖雪梨，带来给你尝尝。”说着，白露从自己放在一边的背篓里拿出一个空奶粉罐子，里面装的就是冰糖雪梨，“来，婶子做好之后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特意拿来跟你一起吃。”

    铁蛋傻傻的看着白露。

    白露：“去拿碗，你和你奶奶还有弟弟们一起吃。”

    铁蛋：“哎。”他放下木桶跑了进去，然后拿出五个缺口的碗。

    白露用调羹把一块一块的野梨淘进碗里，因为只有三个野梨，所以切块之后也不多，然后给每只碗又倒满了冰糖水：“来，吃吧。”

    铁蛋一边喝，一边双眼盯着白露看，他现在还有点闷，还没反应过来。

    白露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又从背篓里拿出四套衣服：“铁蛋，这是婶子给你做的衣服……”

    铁蛋：“不不不，我不能要的，不能要的。”铁蛋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白露道：“你听婶子说完，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是不能打岔的。”白露是故意这样说的，不然铁蛋又要摇头拒绝了，“这原来是你叔叔年轻的时候穿过的衣服裤子，他那个时候就比你高一点，这些衣服给你弟弟们穿太大了，所以婶子改一改就拿来给你了。这也不是花钱买的，所以你别不好意思。而且你不穿，这衣服放着，等到你弟弟们长大再穿的话，可能布都烂掉了。”白露把衣服塞到他怀里，“走，去换一套穿穿，给婶子看一下，婶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衣服好不好看，很想看看铁蛋穿着的样子。”

    铁蛋抱着衣服，看向自己的奶奶，他用方言跟奶奶解释了一下，铁蛋奶奶双眼也红红的，最终还是叹了一声气，点点头。不是她不想硬气，而是她硬气不取来，为了孙子，她也必须要接受别人的好，有时候骨气在现实面前，是一文不值的，更何况对方是个有心人。铁蛋奶奶朝着白露鞠躬感谢：“谢谢你姑娘……谢谢你……”

    白露赶忙扶住她：“您别客气，我也是看铁蛋乖，是个好孩子，所以才这样做的。您要放宽心，放宽心活着，才能看到将来铁蛋有出息的样子，也才能等到将来铁蛋有出息的时候。”

    铁蛋奶奶点点头。

    白露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些碎布：“这是改那些衣服多余的布，我不会做鞋子，我想着您可能会做，或者你们村里人会做，这些布可以给铁蛋做两双鞋子。”

    第76章

    铁蛋奶奶看到这些碎布, 又听到白露说鞋子, 也明白了白露的意思, 既然她接受了白露的好、接受了白露给孙子做的衣服，所以这些用来做鞋子的碎布, 她一并接受了。但是，她的双手在颤抖, 控住不住的心酸和感动, 即便是亲戚, 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他们碎布做鞋子的。说起来他们红星生产大队的织布在整个公社都很有名，有些大队的老百姓会来跟他们大队换布，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家却是连一块像样的布都拿不出来, 因为布要用工分来抵、要用钱买，他们家既没有工分也没有钱。

    铁蛋奶奶拿着这些东西, 眼睛渐渐湿润了, 眼泪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留了出来,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让哭声发出来, 以免被孙子听到。

    白露看着这个可怜的老人有些尴尬, 她也不懂怎么安慰，只能轻轻的拍拍老人家的肩膀道，然后道：“您别这样难过，不然铁蛋会更加担心的。”她也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听得懂。

    “阿奶……婶子……”铁蛋换好衣服出来了，他挺直了自己的小胸膛。

    在铁蛋喊出声的同时, 铁蛋奶奶就擦干了眼泪，她就算是哭，也是一个人偷偷的哭，不能在孙子面前哭，更加不能让孙子知道她哭了，不然孙子会更加cao心的，她已经拖累了孙子，不能再让他cao心了。

    铁蛋不知道他奶奶哭过了，他有些拘谨的走了出来：“阿奶、婶子，我……你们看，我这样穿着好看吗？”铁蛋虽然先叫了自己的奶奶，但是眼神却一直停在白露身上，他更想要得到白露夸奖。铁蛋自力更生好几年了，自己钓鱼跟人家交换食物也好几年了，也遇见过对他有善意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像白露一样，给过他温暖。他拿鱼给人家换，说了两斤食物，有些人品好的，就会多给一些，有些人就只给两斤，多一点都没有，甚至有些人连两斤都没有，非要缺斤短两的。当然，不能说就给两斤食物的人人品不好，毕竟多给是客气，不给是本分，就像现代买东西一样，人家就算亏了在卖，你总不能说我多给你一点钱吧？

    白露朝着铁蛋竖起大拇指：“好看，是个很好看的男子汉。”

    顾坤道：“铁蛋哥哥你看，跟我的裤子一样，有小星星。”顾坤指了指自己裤子上的小星星。

    顾坤裤子上的小星星是补丁，顾坤的裤子破了，但是铁蛋裤子上的小星星不是补丁，而是白露故意缝上去的，就是想让这孩子的生活也加点童趣，毕竟这是顾琛阳的衣服裤子，如果破了，他肯定已经处理了，不可能还一直藏着，所以这些衣服裤子都是完好的。

    铁蛋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星星的特别，经过顾坤的提醒，他才发现的。顾坤裤子上有小星星，顾乾裤子有小太阳，他的裤子上也有小星星，看上去……像兄弟一样。那一瞬间，铁蛋的心里被填的满满的。是不是在婶子的心中，他也跟顾乾弟弟和顾坤弟弟一样？铁蛋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铁蛋奶奶道：“好看，我们铁蛋穿上这一身衣服，可俊了，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了。”

    铁蛋被夸的脸红了：“阿奶，你说什么啊。”不过那眼神，还是不停的往白露身上看。

    白露道：“的确是好看，很好看。”

    铁蛋奶奶笑道：“人小小的，还知道难为情了。你看，这是你婶子拿来的碎布，等阿奶给你做鞋子，你以后就可以穿着鞋子了。”

    铁蛋想了想，又走进屋子里，然后拿出一双布鞋，他是有鞋子的，但是这个季节不冷，所以他就不穿了，省的鞋子穿旧、弄脏。但是，就算是有鞋子的，也是有点破的。这鞋子还是铁蛋奶奶前年给他做的，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一双鞋子做了很久，布料还是七拼八凑出来的，他们真的连一块多余的旧布都没有，因为就算有多余的旧布，也是拿来补衣服的。就像铁蛋平时穿的衣服，都是他爹娘的衣服改小给他穿的。

    铁蛋用水把自己的脚洗干净，然后穿上布鞋。也许是穿了新衣服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写。但是……小孩儿还是黑，晒的跟黑炭一样，不过好在男孩子黑一点没关系。

    换上新衣服的铁蛋红着脸，有些羞涩。

    顾乾道：“铁蛋哥哥，我们给你带了礼物，谢谢你给我们果子吃。”

    顾坤：“铁蛋哥哥，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哟。”

    铁蛋眼睛一亮：“真的吗？”

    白露是大人，大人给他东西让铁蛋不好意思，但是顾乾和顾坤是孩子，孩子间相互送礼物，铁蛋相对来说放的开些。

    顾乾和顾坤去翻背篓，从里面翻出他们准备的礼物。

    顾乾：“铁蛋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拼图。”

    顾坤：“铁蛋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小人书。”

    铁蛋看着：“我……我……”这礼物有点贵重。在铁蛋眼里，婶子家的任何东西都是贵重的。

    白露道：“铁蛋你不能辜负弟弟们的心意已哦，不然以后你送东西过来弟弟们不要吃了，婶子也不敢要了。”

    顾乾：“铁蛋哥哥，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你给我东西，我给你东西，我们吃了你的果子，所以也要给你礼物的。”

    顾坤：“对的，我哥哥说的都对的。”请原谅顾坤说不来那么长的一段话。

    铁蛋看向自己的奶奶，见奶奶点点头，他就收了顾乾和顾坤的礼物：“你们来，我也有玩具哦，都是我捡来的，但是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如果你们喜欢的，我也送给你们。”说着，他带着两个弟弟进自己的房间。铁蛋的房间是以前他爹娘的房间，现在成了他的房间。

    白露把背篓里其他的东西拿出来，是她做的番薯糕和蛋糕、还有一包大白兔奶糖。铁蛋奶奶看到这些东西，当然是拒绝了，但是白露没收回，就说是给铁蛋的。铁蛋奶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这份恩情她会深深记住，就算她报答不了了，可不是还有铁蛋吗？要让孩子知道人家对他的好。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白露要告辞了，走回去到部队要十点半了，时间差不多了。

    铁蛋有些依依不舍，他依赖的目光看着白露。

    白露道：“铁蛋，下次来部队了，你不要放下东西就走，可以婶子家吃了饭再走，可以住两天再走，婶子跟你奶奶说过了，以后你就是婶子的侄子了，不要见外。”

    铁蛋看向奶奶，铁蛋奶奶点点头，她想明白了，之前总想着让铁蛋不要占便宜，可是自己年纪大了，以后去了铁蛋怎么办了？铁蛋一个人，有个长辈能顾着他也挺好的，她会好好教铁蛋，让他知恩图报。铁蛋一见奶奶同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耶！”他好高兴。

    白露道：“那我们走了，铁蛋有空来玩。”

    铁蛋赶忙把木桶里的鱼拿出来：“婶子，这个你拿去，就……就给弟弟们吃。”

    白露想了想，也没有拒绝：“那谢谢铁蛋了。”如果她想给铁蛋家东西，而不收铁蛋家东西的话，铁蛋和他奶奶肯定会有压力，这样也好，她收了他们的礼物，他们也会收自己的礼物。

    铁蛋送白露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路，都快走完山路了，最后在白露的坚持下，铁蛋才回了家，也是三步一回头，白露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回到家，快要十一点了，比去的时候花了更长的时间，看着顾琛阳快要回来了，再做菜也来不及了，白露直接做了青菜rou丝炒面，面是挂面，水里泡软就能炒，然后加了一个番茄蛋花汤。她午饭做好没多久，顾琛阳就回来了。

    顾坤：“爸爸，我今天去铁蛋哥哥家玩了，铁蛋哥哥还给我礼物了。”

    顾乾：“铁蛋哥哥家跟我们以前的家有点像。”

    顾琛阳顺着他们的话问：“铁蛋给了你们什么礼物？”

    顾乾拿出一把弹弓：“这个，这是铁蛋哥哥自己做的。”

    顾坤拿出几颗石头：“爸爸你看，这些石头是不是很漂亮？这都是铁蛋哥哥捡来的。”

    顾琛阳道：“嗯，好看。”

    在小孩子心中，尤其是没有玩具的铁蛋心中，这些石头也是他的宝贝，每一刻石头都是光滑的，有点像鹅卵石，但又不是鹅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