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公主为帝_分节阅读_157
那位长辈连哄带骗地劝她签下了契文,然后满意地走了。太平身形踉跄地扶着宫人们的手,一副醉意醺然的样子回到了东宫。 薛绍还没有安歇。 他迎上前来,将太平打横抱到矮榻上,吩咐侍女取来凉帕和醒酒汤,替公主醒酒。 太平握住他的手,模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薛绍俯身在她的耳旁,隐隐约约听见太平说道:“明日我便将他们留在长安城中,无论任何书信往来,都逃脱不了我的耳目。薛郎,信我。” 她朦朦胧胧地说到后来,竟然有些呜咽。 薛绍有些惊讶,又隐隐地感觉到愠怒。依照太平的脾气,她肯定又去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他招来太平的贴身宫娥,一字一句地仔细询问着。但还没等他问出多少,太平便已经在他怀中醒来,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他笑。 他有些焦躁地屏退宫娥,俯身吻着她的眼睛,诱.哄道:“你又顽皮了么?” 太平摇摇头,将薛绍的双手拢在手心里,逐一亲吻着他的手指,低低叹息道:“总算落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这回他们再怎么翻腾,也翻不出长安城去啦。我会将那些来往书信截下来……” 今夜她对琅琊王说的那些话,是第一重保障。 长安城里那些围得密不透风的侍卫们、那些被截断的来往书信,是第二重保障。 她手中握有的兵权、她这些年在朝中布下的那些耳目,是……第三重保障。 这些层层叠叠的煞费苦心的经营,全都是为了那位琅琊王。今夜过后,琅琊王十有八·九便会打消那些奇怪的念头;就算今夜他不打消那些念头,执意想要出兵反对女皇,他的来往书信——给薛顗的来往书信——也会被彻底拦截下来,将薛顗彻底摘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她不介意动用手中的重兵,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琅琊王捉拿归案。 太平满足地倚靠在薛绍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薛绍俯身吻了吻她的眉眼,低声说道:“你倦了。” 他挥手摒退随侍的宫娥,一勺勺地喂她喝醒酒汤。温热微酸的液.体滑过她的喉间,慢慢地在胃里融成了一股暖意。她有些无辜地望着他,雾蒙蒙的一双凤眼里倒映着他的模样,目光柔得如同化开了一泓春水。 薛绍心弦微微一颤,有些不自觉地偏过头去,低低地咳了一声。 想不到他们成亲整整五年,他依然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温柔旖旎的目光。每每太平这样看他,他都忍不住想要……想要将她狠狠地揉在怀里,狠狠地吻吮着她的眼睛。 真是,疯了。 他略微定了定神,将已经空荡荡的瓷碗搁在案旁,低头吻去她唇边那些残留的药汁,然后低低地劝慰道:“睡罢,明日早晨你还要上朝。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她窝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乖乖地阖眼睡去。 等到太平沉沉睡去之后,薛绍才吹熄了残烛,起身走到旁边的偏殿里,展开雪白的宣纸,开始描绘一幅画卷。这幅画是他从两年前就想要动笔去完成的,但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机会。 素白如雪的宣纸上,渐渐地铺开了大片大片的秋海棠,还有一张精巧古朴的美人榻。 浅浅淡淡地墨色在他的笔下晕染开来,不多时便勾勒出一位温柔恬静的少女。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正是豆蔻一般的年华,柔柔软软地在海棠花畔绽放开来,美得令人心悸。 这是他记忆深处最为柔美缱绻的一处情境。 那时她初嫁为人妇,如同飘忽的雾霭一般揉进了他的生命里,从此与他密密地纠.缠在一处,再也无法分离开来,直到……直到两心相契。 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淡淡地铺开,不多时便被勾勒出了海棠花的形状。一朵、两朵、三朵……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棱,斜斜照在宣纸上,如同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霜。他笔锋一顿,在卷轴的空隙处渐渐地写出了一首诗来。 这幅画他做了整整两年,直到今日才显出真正的神韵。 而明日,便是太平的生辰。 薛绍在偏殿里画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晨曦初起,才堪堪停住了笔锋。太平已经上朝去了,大约是去处置琅琊王那件事情了。这件事情他隐约听太平说起过一些,但却并不十分详细。他猜想着,或许是因为兄长薛顗也被牵涉进去的缘故。 但愿这一回,她莫要再卷进任何风波里,也莫要再愁容不展了。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到外间去洗漱,然后陪同太平一起上朝。等到下朝之后,太平被女皇叫过去商议密事,他便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回东宫。 “绍弟。”身后有人唤他。 薛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发现来人是他的长兄薛顗。 薛顗自从前些年外放为济州刺史之后,已经有数年不曾来过长安城了。这次他回到长安,一是吏部忽然让他回京述职,二是想要同这位幼弟好生聚一聚。这些年他们兄弟聚少离多,实在是…… “我有一些话,想要单独对你言说。” 薛顗站在烈日底下,一字一字地将那番话说出口来。薛绍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有些惊讶地望着兄长,神情微微地有些不解。然后他上前两步,温声说道:“大哥随我到东宫去罢。” 薛绍停顿片刻,又说道:“公主将东宫六率的符契交到了我的手里。如今在这长安城中,再没有比东宫更适合说话的地方了。大哥若是不信……唔,大哥应该是相信的罢?” 最后那半截话,薛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薛顗笑了,上前拍拍薛绍的肩膀,和蔼地说道:“大哥信你。” 他停了一停,又说道:“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公主居然会这般……信任你。” 薛绍薛顗顶着烈日,慢慢地朝东宫走去。薛绍见兄长神色如常,便大致同他说了一些长安城中的近况。包括前些年薛顗外放、薛绍搬到公主府里以后,侯府便渐渐地有些败落了,而且有不少人试图从中探听一些消息。那处地方临近东市,实在是有些鱼龙混杂。 薛顗静静地听薛绍说,偶尔点评上一两句,却并没有过多地说些什么。薛绍回到东宫之后,便传唤了一队亲卫在外间守着,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薛顗,笑问道:“大哥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薛顗一动不动地看了薛绍很久,最终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薛绍目光黯了黯,有些不悦地问道:“大哥何出此言?她是我的妻子。” “但她是大唐的公主,她想要做大唐的储君,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薛顗紧紧地盯着薛绍,试图从幼弟的神情里瞧出一些不悦或是不满的情绪。但是薛绍仅仅有了片刻的愣怔,似乎是在疑惑兄长的这番言辞,却没有半点不满的情绪。薛顗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幼弟,咬牙说道:“她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你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可曾考虑过族人的处境?薛绍,太平公主她是在引火,随时可能焚烧到自己身上!她、是、大、唐、的、公、主!” 薛绍目光黯淡了一些,没有说话。 “我不是在以兄长的身份在对你说话,我是在以人臣的身份在对你说——薛绍,大明宫中的那位陛下试图要改唐为周,你知道么?她试图要杀掉李姓宗室,你知道么?她——” “我知道。”薛绍低低地说道。 “从一开始,公主就在劝阻陛下,试图消解陛下与李唐宗室的矛盾。陛下登基的头两个月,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在对我说,希望我早些把公主请回来,因为唯有公主才能劝得住她。这些日子公主已经开始动手,将武姓的勋贵一个个推到清闲的职位上,然后慢慢地闲置。 你所担忧的事情,我也曾经担忧过,也曾经想要劝服公主。但是后来,我却被公主劝服了。我看着她替大唐开疆拓土,看着她逐步收拢民心,看着她一点点地去化解那些纷争…… 我前两年在族中押过一封契文,一旦太平公主她……她因为谋逆罪而被处决,我便会在前一日被‘驱逐出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