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李彬疑惑地睁开眼睛,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已然倒在了血泊中,瞪着大大的眼睛,满面惊恐。 “啊……”李彬吓得刚要惊叫出声,一旁的拔都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快走!” 拔都披了个袍子,将李彬往肩上一扛。帐外哈娜还在苦苦哀求,“沙德,你在做什么?你听我说千万别……啊——” 话还没说完,一把银色匕首便**了她的小腹,剧痛之下哈娜一低头,对上了拔都那双波澜不惊的黑色眸子。 “死吧,贱女人。”拔都将刀一抽,细长的刀口喷出一股鲜红血液和半截肠子,哈娜连叫喊都发不出来,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个山羊胡男人正往骆驼上装干粮,他听着声音不对劲,便回头张望,“哈娜,沙德你们那怎么样了?” “呵,你猜怎么样了?”一声嗤笑。 纳米儿还没看清东西,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脖子一疼,便没了呼吸。 拔都看着那被扭断了脖子的山羊胡男人,狠狠地在他还温热的尸体上踹了几脚,“就你们,还想劫我的道?”说罢吐了口吐沫,回头去看被他放在地上的李彬。 李彬早就吓得腿软,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的血沫子也忘记去擦,恍惚地问道,“还……还有人吗……” “没了,他们只来了三个。”拔都走过去用手掌抹干净他的小脸,接着柔声安慰道,“不怕,都有我呢。” 李彬睡觉时脱光了衣服,现在只穿了条裤衩坐在那发抖,拔都怕他穿少,于是解下斗篷给李彬裹好,又将他打横抱起放在骆驼背上,自己牵了匹马来,“快走吧,趁他们的人还没发现。” 李彬面色苍白无声地点点头,驾着骆驼跟随拔都向远方逃去。 拔都骑马在前,李彬骑着骆驼跟在他身后。往日里李彬总嫌四周太过空旷寂静忍不住与拔都扯闲白,现下不知是吓得还是光顾着逃命竟然一言不发。拔都几次都以为李彬是不是跟丢了,频频回头确认李彬的身影。 两人快马疾行了一天,太阳快落山时,拔都才勒马停住,“吁——今天就在这休息吧。” “嗯!”李彬点点头,跟着下了骆驼,他两腿骑得酸麻几乎站不住,刚跳下来,腿一软就跪在沙堆里。 拔都忙去扶他坐好,“你小心些。” 一言不发的李彬,突然低着头默默开了口,“你不应该杀哈娜!” 拔都以为他见血害怕才一路上神情恍惚,却没想到,两人被逼到如此绝境他还在想着那个女人。 “为什么?”拔都压着心头那团火问道。 “她……她没想要我们的命……”说着,李彬发出呜呜的低声啜泣。 “我若是不杀他,现在我们两个早已被他们的追兵截杀在半路,你当我俩还有命坐在这里争吵?” 李彬闻言绝望地将以手掩面,血沫子与泪水乱七八糟地糊了满脸满手,“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该死,她利用别人的善良,她活该千刀万剐……” 李彬放下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拔都,他跪在地上,抱着拔都两条结实的腿,用他的裤脚擦干眼泪。 “可我一想起……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体流出,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倒在我的面前,我就忍不住……”李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又酸又痛,似被尖刀剜过一般,“为什么要有人死啊……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拔都破天荒地没有出言安慰他,亦没有温柔的抚摸拥抱。惨淡的斜阳下他的黑色眸子从未如此冰凉与冷漠。 “李彬,我就是要带你看看,这才是真实的草原。” 李彬抬起头泪水朦胧的蓝色双眸与他的黑色瞳孔交汇在一处。 “没有同情,没有多余的善良……” “弱rou强食,有人想活着,有人便要死去……” 倏地,大漠中刮起阵北风,李彬不自觉地一哆嗦。 “人吃‘人’才是活下去的亘古不变的方法,不论在大漠还是在中原。” “不……”李彬下意识便要开口反驳,可一时无语,张着嘴僵在了那。 “你这么聪明本应当一想就通,可莫要钻牛角尖。”拔都这才弯**子与他膝盖碰膝盖一同跪在地上,“怪我,竟然让他们的脏血弄污了你的脸……”说罢双手抚触着李彬沾满血点子的潮湿脸颊,视若珍宝般在他的眉梢眼角落下一个又一个浅吻。 安顿好李彬,拔都才想起自己。他的脸上、手上、衣袍上还沾了许多擦也擦不掉的血渍,随身带着最宝贝的匕首也被他扔在了那个女人的尸体边上,他在那骆驼背上的行囊中仔细翻找才他俩的弓与马刀也不见了。 包中还有几根rou干,勉强能撑一晚,水囊里还剩两口水,拔都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把它留给李彬。 “就剩这些了,省点吃。”拔都同李彬坐在一起,递他块大些的rou干,自己捡了块小的随便糊弄了一口。 李彬多少也知道他俩处境不容乐观,也不挑剔吃食,嚼着又干又硬的rou干,卖力地吃个精光。他几乎光着身子只裹了条斗篷,白天有太阳时还没感觉,夜里晚风一吹,冻得他四肢青紫。 “帐篷没了?”李彬裹紧斗篷问道。 拔都苦笑一声,“嗯,来不及带上,今晚要睡沙子堆了,你怕吗?” 李彬蜷成个团将头枕在膝盖上,歪头看他,“老实说不怕,因为有你在。” 以往这话都是由拔都说出来安慰他,现下自李彬口中而出拔都竟红了脸,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咳……反正今儿也没法睡了,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听?”拔都掏出那支李彬熟悉的羌笛,“吹得不好,凑和听吧。” 李彬直起身子坐好,满脸的意外,“好啊,原来你会吹?我以为这东西只是个摆设。” “我何时说过我不会吹了……” 拔都将羌笛放在嘴边,满头的黑发随着夜风飞到嘴角将他半只眼睛也遮到阴影里。他矗立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就像匹孤独又狠厉的孤狼,为他唯一的倾慕者献上一曲悲怆悠扬的嚎叫。 空旷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俩与这支婉转的曲子,李彬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月凉如水的大漠之夜,他几乎全裸地欣赏着蛮族青年如诗如画的表演。银色的月光为他沾满鲜血的身体洗礼,哀恸又凄凉的笛声似挽歌般安抚已逝的亡灵。 他高大的身影印在李彬的瞳孔之中,逐渐与记忆中的黑发少年重合。在他遥不可及的梦中,也曾有过一个黑发少年,安慰哭泣的他,为他吹奏这支曲子。 李彬突然释怀了。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从刀山火海,是从成千上万的尸体中爬出来行至如今。生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具rou块是否能吃喝拉撒,谈吐思考。换言之,他不在意别人的“死”,只在意自己如何“生”。 曲声戛然而止,李彬也随之断了思路。 “如何?还能听吧?”拔都有些不好意思,将羌笛又踹到怀里。 “好听极了,还可以再来一曲吗?” 拔都为难地摇摇头,“不能了,额吉只教会了我这一支曲子。” “那你何时能再学一曲?我想听极了。” 李彬只是说了句玩笑话,拔都却认真思考起来,“等我做不动王子时,我就吹首新的跟你浪迹天涯去如何?” “哈哈哈,别了吧,窝阔台说不定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