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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古风]_分节阅读_195

    换言之,不杀狗,便是要多杀些人了。

    偏偏四殿下一副不肯舍了这狗的架势。

    僵持下去,先不提会不会牵连到靖王嘉斐身上的事,吃亏的总还是四殿下自己。毕竟事情是四殿下闹出来的,人家靖王殿下可是都不在京城里,“私行出城”,“纵犬过市”,这里头的说道可就太多了,何况东厂这边已经死了人,这事就算四殿下再有理,也是没理。

    万恕有在一旁急得跺脚,心里又恨又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那么聪敏剔透的一个人,偏偏为了一只狗轴上了。

    不过是一只狗而已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四殿下请开!”他虎着脸就命麾下去把嘉钰和黄龙分开。

    这条大黄狗厉害得很,看这一地血rou也知道。

    众卫军一脸难色,既不敢靠近黄龙,也不敢得罪了安康郡王殿下,但又不能违抗将领,磨蹭半晌,到底还是苦着脸一拥而上,三四个军汉手脚并用地按住黄龙,另两个架住嘉钰拖到一边。

    嘉钰根本无力反抗,挣扎也毫无用处,情急之下,竟哭喊出声来。

    “舅舅!不要!别杀黄龙!”

    卫军们哪里真敢杀王爷的爱犬,踟蹰间,又被黄龙挣脱了,吓得缩回来,只能持械围成一圈堵住去路不让狗跑了。

    陈世钦就在一边冷眼看着,曼声问:“这狗如此凶残,怕是哪里来的野兽,万指挥使可需要帮手么?”

    堂堂的京卫指挥使,不但放了一只“野狗”在京中咬伤东厂的人,还连一条狗都拿不住,这大帽子扣下来,两位殿下姑且不提,他万恕有就要先被压死。陈世钦恨他占着京卫指挥使的位置已久了,正愁没有借口弹劾,一旦逮住机会先把他拽下马,当年一夕满门下狱的甄氏便是他万氏的明日,连同宫里的meimei和眼前的外甥一个也别想落得好下场。至于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靖王殿下,恐怕这辈子也别想再能踏进顺天府地界一步。

    万恕有无可奈何,眼看嘉钰伤心哭喊也没有办法,硬着心肠拉开弓箭大喝一声对准了黄龙。

    黄龙龇牙怒目,不断俯伏扑跳,向着陌生的人群发出愤怒低吼,一次又一次尝试回到嘉钰身边,被卫军们的刀尖刺伤了也不气馁妥协。这气势竟俨然深陷重围仍奋战不倒的勇将,比起在场一众全副披挂却为阉宦驱使来围攻一条忠犬的京卫军,反而更像个铁血铮铮的英雄好汉!

    万恕有的手都抖了,竟然不能拉稳弓弦,接连两箭都射偏在地上。

    可黄龙毕竟已是一条十岁的老狗,被这许多人围攻始终难以久战,尤其它已受了伤,即便不死在箭下,体力不支死在卫军们刀下也是迟早的事。

    嘉钰心都要碎了,视线早被强压在眼眶的泪水模糊得氤氲一片。

    他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扭头狠狠一口咬在按住他的卫军手上。

    那卫军痛得脸皱成一团,惊慌之下松开手。

    嘉钰一瞬得脱,顺势就把那卫军腰间佩刀抽出来。

    他双手握着刀,站都不太站得稳了,却还径直往前走,眼中全是激烈眼色。

    众人都不知他究竟是要砍谁,吓得一阵混乱。

    “殿下!”万恕有更是慌得大喊起来,就要扑身去夺他手中的刀。

    嘉钰却踉跄抓着刀在黄龙面前站下来。

    刹那眼神交汇,黄龙似乎困惑了一瞬,迷茫地望着他,张嘴大口喘着气,涎液从齿间滴落在地上。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仿佛已有领悟,竟再次端端正正坐下了,迎着嘉钰潮湿目光,神色平静。

    嘉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心下一片狂乱,气恼,甚至绝望自厌。

    忍不住就想,若换了甄贤,是不是就能有法子保住黄龙?

    是不是就算自己拼命,也绝不能叫黄龙枉死?

    可他不是甄贤……从来不是,也不能是。

    他只能是他自己,做他必须做的决断和舍弃。

    “这下真的连你也不该要我了……”

    嘉钰喃喃吐出苦涩低语。

    黄龙定定望着他,仰天发出狼嚎般的长啸。

    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嘉钰用尽全力地举起刀。

    可他始终没能落下这一刀去。

    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手抖得没有办法。

    黄龙就那样静静坐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清亮异常,没有愤怒,没有胆怯,只有坚定的安详,引颈受戮。

    嘉钰却觉得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颓然松开手,看见寒冷刀锋如同白虹只光在他自己的眼前坠落。

    有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人都如上涨的潮水般向他涌来,挤压。

    乱中,是萧蘅芜劈手接住由他掉下的利刃,毫无犹豫地顺势一击挥出。

    这一刀,在一群手足无措的男人们面前,带着女子特有的沉默与狠绝,如同冰雪之华,冷酷而温柔。

    刹那万籁俱寂,天地如同静止,唯鲜血飞溅在身上脸上,仍有生命的热度,烈火舔吻,灼痛异常。

    “告示净街吧。天子脚下,各家的狗各家自己管好,不要放出来闹事。”

    陈世钦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这一地狼藉,仿佛沉痛般喟然长叹,转身返回车中。

    车马前行的瞬间,他忽然推开车窗,垂目静静看着嘉钰那辆车的车轮,从交错至远去。

    四目相接,几多意味都只化作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但他什么别的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