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谢保林同谢景泽,一直到了年三十里,方才在柴贵的护送之下,回了青山村。 来的那会儿,谢景衣正穿着蓝花土布小袄,用布包着头,同谢景音,谢小花一道儿骑着驴满村子乱窜,东家换一碗糖油粑粑,西家讨一口小毛花鱼,好不愉快。 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猪油的香气,一直到守夜的时候,都没有散去。 屋子里的火烧得暖暖的,一家子人按照辈分,围坐在几盆火旁,吃着炒豌豆,天南海北的聊着。 谢景衣挪了挪自己的小凳,不动声色的挤到了谢大伯身边,“大伯大伯,我总觉得,我阿爷与寻常庄稼人不同,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要不你给我讲讲阿爷的故事吧。” 谢大伯憨厚的挠了挠头,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如今家中好过了,但是他还是舍不得,总是拿着自家炒的陈茶在喝。 “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往祖上数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你阿爷他不喜欢讲古,我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不过啊,我倒是依稀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那一年年成不好,村里的老人都担心,有些人家熬不到来年庄稼收获。” “于是纷纷都跑出去找些小工做。那会儿你阿爷啊,跟着一个姓黄的镖师,一道儿走了一段水镖。说是走水镖,其实就是驾船的。咱们杭州锦缎丝绸茶叶啥的,都十分的出众,每日来来往往的商船,去哪里的都有。” “年成一不好,那水匪就多了,是以要额外招一些护船的人。不过你阿爷运气好,出去了几趟,倒是都没有遇到过水匪。最远的那一次,还去了京城呢!” “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阿爷回来那一次,还给阿奶带了一对玉镯子,当时可把你阿奶高兴坏了!” 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的,“这么看来,走镖可比种地赚钱。那玉镯子呢?” 谢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走镖可是拿命相搏,能一样么?说起这事儿,我就亏心,那玉镯子原本理应传给大嫂的,可都为了我进学,典当掉了。当真是对不住大嫂。” 大伯母一听,笑了笑,“快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再说了,弟妹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家里几个孩子,哪个身上穿的,不是你们送的。” 谢景衣见话题走偏了,又忙问道,“那时候我阿爹多大啊!哈哈,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阿爷给带糖回来吃呢!” 谢大伯一愣,摇了摇头,“你阿爹那时候还没有来我们家呐。啊,说起来,就是那一年,你阿爷回来的时候,经过青山上的树林子,发现了你阿爹,把他抱回来了,所以娶了个名字,叫保林。” “那会儿,村里还有流言,说是你阿爷,在走镖的时候,同旁人……”谢大伯说了一半,就被大伯母拧了一把,“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胡说些啥呢!” 谢大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急了,哎呀,大伯啊,你说啊,我一个老嬷嬷,啥没听过,你说啊! “总之,你阿爹那会儿还喝奶呢,吃啥糖啊!” 谢保林也笑了起来,给谢景衣塞了一个果子,“去去去,三囡一边儿玩去,我同你大伯,正说着庄稼的事呢,就你在这里捣乱。” 说着,把谢景衣给挤了出来。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也不强求,免得让他们生了疑心,装作倒水,朝着窗边走去。 虽然谢大伯说得不多,但她多少也能够推测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她以前以为,是谢保林被拐子拐了,然后带到杭州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谢家阿爷捡了回来,现在想来,并非是如此。 八成是谢家阿爷去京城走镖的时候,被卷入了永平侯府的某个关键事件之中。 走镖虽然比种地赚得多,但赚得多与少,也是跟是否遇到水匪有关的,谢阿爷那一趟平安得很,怎么可能走一遭就赚了一对玉镯子,还能够在灾年多养上一个奶娃娃。 那么,可以推断,是有人把谢保林抱给了他养,并且给了他一定的报酬。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永平侯府在被文家找上门,需要谢景娴去顶替亲事的时候,能够这么迅速并且准确的找到杭州来。 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永平侯府根本就不是什么寻访很久,而是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哪里罢了。 可是谢保林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为何偏偏容不下他? 说起来,永平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庶子,他的生母杜氏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妾室,说起来,他并无特别之处。 谢景衣想了好一会儿,并无什么头绪,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这一切,总归去了京城,就慢慢会知晓了,急不得,急不得。当务之急,还是暴富同升官来得重要。 “三囡,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也不觉得冷?快些坐到火盆子旁边去,阿姐给你剥豌豆吃。” 谢景衣扭头一看,就瞧见了一脸忧心的谢景娴,她乖巧的笑了笑,“好的,阿姐,那你可要给我多剥一些,我不想吃豌豆,想吃栗子。” 谢景娴点了点头,看了谢景衣的脚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事,我不会对旁人说的。” 谢景衣一愣,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过了年,就叫阿娘给我们请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吧,不光是景音,我也跟着一起学。” 谢景衣还在恍惚,谢景娴已经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火盆子跟前去了。 谢景音嘴里塞满了栗子,见到谢景衣过来了,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得意的笑道,“哈哈,谢三囡,叫你不过来,我把栗子吃光了!” 谢景衣一瞅,好家伙,盘子都被她啃空了,忙扑了上去,“把我的那一份还给我!” 谢景音拼命的嚼了嚼,“怎么还,吐出来你还吃?” “恶心死了!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咋说话这么恶心!” 谢景音哈哈大笑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剥好的栗子,“给你了,压岁钱,明年一年,都要跟炸开的栗子一样,成日里乐呵呵的。” “哎呀,愣着做什么,你快拿过去,不然jiejie我瞧着,实在是忍不住,怕是要塞进自己嘴里了!” 第40章 父亲升迁 翟氏领着谢景衣三姐妹,在青山村,住了一整个正月。 老家的青山绿水养人,大伯娘天天杀鸡炖汤,翟氏rou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整个人的起色都比之前要多得多了。 谢保林早早的去了县衙,谢景泽与他同一日回了书院。 等回到杭州城谢宅的时候,天气已经微微有些春意了。谢景衣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青厥,咿咿呀呀的唱着歌,腰间明晃晃的配着剑,便是背上,也背着箭筒挂着弓。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刺猬,颇有些可笑。 但她并不以未然,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得多。 到了府门口,谢景衣见翟氏久不下车,忙上前去,撩开了帘子,“阿娘莫怕,阿爹和哥哥都安顿好了。” 翟氏伸出手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原应阿娘护着你,现如今倒是你护着阿娘了。” 谢家原本下人就不多,在那次遇袭中,又有一批伤亡的还不及添补,看着空落落的,让人感伤。 “三娘子,你可算回来了,怎地住这么久,我都想要自己个去青山村了,可是大公子说,那头有人伺候,叫我别去。我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可算等到了。三娘子白了许多,好看了!” 谢景衣瞧着絮絮叨叨的青萍,心情也好了不少,“我也怪想你的。” 青萍激动得不行,忙伸出手去,扶了翟氏,“夫人夫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咱们家老爷升官了,再也不用去富阳县了。” “当真,那阿爹回来了么?” 青萍乐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早上回了,这会儿去衙署了。咱们家老爷,日后就是谢通判了。” 谢景衣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翟氏也高兴起来,因着山匪的事情,他们还担心这升迁的事情,怕是八成要黄了,没有想到,竟然成了! “杭州城都传遍了,说是齐国公,宋知州,还有徐通判都极力推荐我们老爷!” “徐通判?”翟氏脚步一顿,惊讶的问道。 青萍点了点头,“可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错的。夫人夫人,这可是大喜事,奴厚着脸皮跟您讨赏钱了!” 翟氏一笑,摸了摸肚子,“赏!都赏!” 谢景衣眼角弯了弯,一扭头,就瞧见了站在墙角一处凹处的柴祐琛,他依旧穿着皂色的衣衫,像是泼在墙上的一团墨。 谢景衣往后退了退,翟氏几人都高兴得很,并没有注意她。 “你寻我有事?”谢景衣悄悄的走了过去。 柴祐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长高了。” 谢景衣眼睛一亮,比划了一下,“当真,哈哈,我自己个瞅自己,并未觉察出来。” 长得不够修长,是她的一大遗憾,这辈子要是能够长高一些,那就太好了。 柴祐琛伸出了个小指甲,“跳起来看看能打到了吗?” 谢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你丫的怎么不去死? “你在这里总归不是看风景的吧。” “那群人的确是山匪,被人收买了,来杭州杀你阿爹同阿哥。具体是什么人,他们也不清楚,只记得买家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们拿钱办事,按照行规,也不多问。”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大约是什么时候?确定是到杭州来杀,而不是在杭州去京城的路上杀?” 柴祐琛点了点头,“按照我出发的日子算,应该是那个永平侯府的嬷嬷出发之后三日,派出来的。他们来杭州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要你们去的,同想你阿爹死的,应当不是同一批人。他们这一次被抓了个正着,你阿爹又升官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你大可不必,吓得两股战战,就差把牙齿上镶铁了。” 谢景衣呲了呲牙,瞪了柴祐琛一眼,“老娘的命宝贵着呢!” 柴祐琛一听,竟然笑出了声。 谢景衣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言语了。 “我已经展现了诚意,你啥时候开始赚钱,别忘记,我的药钱,你还没有给呢!” 谢景衣胡乱的摆了摆手,“你在正阳街可有铺子?” “有一个同兴南街那个差不多大的,两层的。”柴祐琛说着,有些心虚,这铺子位置不太好,亏到哭,他正打算盘出去及时止损。 “那明日上午,那个铺子里见,我同你详细的说。卖粗布赚不了什么钱,你且放心,跟着我,保证你家财万贯。”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谢嬷嬷,我娶妻的万两聘礼,就靠你了。” 谢景衣袖子一甩,懒得理会他,眼瞅着就要走。 柴祐琛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又将她拧了回来。 谢景衣那叫一个又羞又恼,狠狠的踢了柴祐琛一脚,柴祐琛半点没有动,压低声音说道,“你阿爹往京城去了一封信,是给韩江的。” 谢景衣收回脚来,韩江?她阿爹竟然认识韩江? 这韩江目前算不得什么名臣,但就在今年之内,便会名声大噪,倒不是他当真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是王公的门生。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只可惜后来……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没有听我阿爹提过。不过你监视我阿爹做什么?” 柴祐琛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谢景衣见柴祐琛不说,也不追问,这是上辈子养成的默契。他们二人同时效忠于官家,然而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行事手段作风完全不同。若是事事都要刨根究底,那怕是天天撕破头,也掰扯不清楚了。 总归是一个阵营的人,殊途同归。 “走了,我阿娘该等我了。” 谢景衣挥了挥手,看了巷子口守着的柴贵一眼。若不是有人守着,这巷子又只有他们两家子,她才不会上前同那个招蜂引蝶的人说话,溅自己一身腥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