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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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听了顾昶的话,在心里直冷笑,面上却一派淡然,道:“朝阳这是想救冯大人于水火吗?可惜我和兄长都在家里守制,我更是继承了家业,以后也不会出仕,只怕是帮不上朝阳什么忙。” 顾昶的确有这打算。 应该说,不是他有这打算,而是他的恩师孙皋有这打算,所以才有了他的江南之行。 认识裴宴,只是个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裴家是临安城的地头蛇,李家的事,裴宴还是中间人,与其找这个找那个的打听当时的情景,不如直接问裴宴。却没有想到,那个被他恩师点评为“清高自傲,不通世物”的裴宴连他恩师也看走了眼。 他何止是清高自傲,简直是目下无尘。可这目下无尘恰恰是看透世事的强大与自信,与他恩师所说的“不通世物”完全相反。他这才借着与沈善言曾经有过教授他琴艺的师徒之缘,请沈善言做了推荐人,来了几次裴府。 而裴宴,他不过起了个话头,裴宴就立刻猜到他来江南的目的。 就连曾经在官场上几经沉浮的沈善言都没有看出来,何况裴宴还以一种无所畏惧的坦荡之情说了出来。 可见裴宴对于自己的信心。 有能力站在峰顶的人,通常都会欣赏能够和自己比肩而立或是比自己站得更高的人。 顾昶含蓄地道:“冯大人忧国忧民,士林敬仰,总不能总让小人猖獗,君子狼狈吧!” 如今的诏狱,掌握在司礼监大太监的手里。 每年不知道冤死多少人。 裴宴不以为然,连给顾昶续茶的客套都不想做了,懒懒地靠在了大迎枕上,自己给自己分了杯茶,道:“朝阳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大兄的妻舅,在太常寺为官多年。” 太常寺是掌管礼乐、效庙、国之祭祀的。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之事,怎么能那么清楚地划分哪是家事哪是国事。二十四内衙的太监们有时候报不出帐来,就摊到太常寺头上去,太常寺有些帐报不出来的时候,也会请了二十四内衙的太监们帮着说项。两家的关系向来很好。 裴宴言下之意,太监们的事,他是不会插手的。 这与仕林中很多人的态度大相径庭。 沈善言怕这两位都顺风顺水,拿着家族资源上位的青年俊杰一时互不忍让,谈崩了,有了罅隙。以后不要说精诚协作了,听说彼此的名字都不愿意在一个桌上吃饭,这对江南仕林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他忙笑道:“今天风和日丽,你们好歹也是读书人,怎能谈朝政而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朝阳,今天是你起的头,你自罚三杯茶以儆效尤。”说完,沏了杯茶分给了顾昶,笑着催道“快喝”。 顾昶不过是没能忍住,试探了裴宴的学识和能力。两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怎么会得罪裴宴呢? 沈善言给了他台阶,他潇洒地一笑,端起了茶杯,朝着裴宴虚抬几下,真诚地道:“遐光,我在京城呆久了,也变得庸俗起来,见谁都喜欢高谈阔论,遐光好修养,没有把我给赶出去,我敬你一杯。” 裴宴真的烦透了他这副假惺惺的作态,决定最后给他一次面子。 若顾昶再这样作态,他就把顾昶赶出去。 好在是顾昶之后一直和他谈论前段时间在京城里淘到的一只小青铜鼎的传承,他们相安无事,甚至看上去有些相谈甚欢地到了最后。 沈善言很是欣慰。 这世上没有谁比裴宴更幸运的了。 在老狐狸张英最后要告老还乡的时候收了他为关门的弟子,让他一下子拥有了令人羡慕不已的人脉和政治资本。 裴家老太爷不仅把裴宴叫回来还让他做了宗主——沈善言觉得裴老太爷简直是临死之前犯了糊涂。可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是想劝劝裴老太爷也来不及了。他就更希望裴宴能大隐于市,做个白衣阁老,为江南仕林尽一份力。 近十几年来,他们一直被北边的仕林隐隐压着一头。若是再不奋进,江南仕林恐怕就要大伤元气了。 这可不是一家两家的事。 而是关系到整个江南的读书人家。 裴宴能退让一步,顾昶能顺势而为,让他看到了江南仕林崛起的希望。 沈善言和顾昶甚至留在裴府用过晚膳才回到县学。 顾昶借居在沈善言这里。 沈善言的随身世仆见他目光清明,忍不住惊诧地问道:“老爷今天没喝酒吗?” “我们去了裴府!”沈善言应了一句,和顾昶又寒暄了一会儿,约了明天想法子把裴宴拉去昭明寺游玩,这才各自散了。 顾昶的贴身随从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叫高升,是顾昶的外公在他母亲病逝之后怕他们兄妹被人欺负送给顾昶的,与其说高升是他的随从,不如说是他的护卫、忠仆、心腹。 见顾昶回来,他忙服侍顾昶更衣。 顾昶见屋里没人,悄声道:“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 高升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寻常,举手投足间却给人十分沉稳可靠之感。 “都照您吩咐的办了。”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想了想,这才继续道,“李家像个无头苍蝇,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是谁做的手脚。” “废物!”顾昶闻言顿时脸色铁青,恨恨地道,“不是说是少年俊杰吗?连个商户人家都摆不平,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现在给他留了那么多的线头,他居然还是一无所察。难怪阿妹瞧不上他!我看他也只是银样蜡枪头。你等会就派人去给小姐送个信,把这件事告诉她,说我同意她退亲了。” 高升恭敬地应“是”。 顾昶说起了裴宴:“难怪他在京城的时候从来不参加那些雅集诗社,名声还是那么地响亮。果然是有些本事。可惜他在家里守制,不然倒是个好人选。” 高升没有吭声。 顾昶换好衣裳,梳洗了一番,又说起了裴宴:“我从前觉得裴家在临安城窝着,肯定是家底不够,现在看来,我倒是小瞧了裴家,小瞧了裴遐光。我们家有没有哪门姻亲和他们家相熟,能在裴家老安人面前说得上话的?若是能让阿妹在裴老安人面前露个脸,说不定还真的能成。不过,得先把婚退了。不能不清不楚地。裴遐光也是有尊严的,不能让他没了脸。” 大公子这是看中了裴宴? 高升犹豫了片刻,道:“要不,我还是先把裴家的事打听清楚了?按理,像裴三爷这样的,应该是人人都想得之的金龟婿吧?万一他已经定了亲呢?” 大小姐要是和李家退了亲,嫁给谁?况且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李端虽然不堪大用,但好歹说出去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长得也高大英俊,以大小姐和大公子的手段,应该挺好拿捏的,总算是图一样。 别弄得两头够不着就麻烦了。 高升的话提醒了顾昶。 “你说得对。”他沉吟道,“大小姐那边,她原本就不愿意这门亲事。特别是李夫人还当着那么多的人在阿爹面前一跪,简直是让她还没有嫁进门就要背个不孝的名声,倒不急着告诉她。先把裴遐光这边的事打听清楚了再说,反正我还得在这里多停留几天,正好把大小姐的婚事办妥了再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门 这事轮不到高升置喙,他沉默地点头,问顾昶:“那李家那边?” 顾昶冷冷地道:“我们做了这么多,若是李家不知道,岂不是锦衣夜行?” 高升应诺,服侍顾昶歇下之后,就去打听裴宴的事去了。 等到李端查清楚李意贪墨是彭家传出来的谣言,李意即将被调任云贵任职是顾昶的手笔时,已是过了端午节。 他望着屋顶绘着蓝绿色藤萝叶的承尘,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小手指都没办法动弹一下。 彭十一觉得他不够听话,想威慑他一下,就让人传出李竣是为了运他父亲贪墨的银子才回来的;而顾曦要退亲,却又不想让别人认为是她的过失,想让李家主动提出退亲,所以顾昶动手,威胁他们家若不退亲,就让他父亲平调去云贵。 林觉则像只困兽在屋里团团地转着:“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阿端,你可不能大意啊!彭十一那里好说,他不就是想让我们低头吗?我们低头就是!他说怎么样就怎样好了。当务之急是千万别让他发现顾家也在对付我们,不然我们就真成了俎上之rou,会被彭家任意宰割的。 “至于顾家那里,实在不行,那就退亲好了。 “姑母之前想办法搭上了顾家,我就觉得不太妥当。齐大非偶啊!而且顾家二房穷得很。我可是打听清楚了的,顾家老太爷分家的时候,顾家二房才分了不到两万两银子,偏偏那位二老爷还是个不懂庶务的,顾小姐能有多少陪嫁啊! “再说,顾家的那位小姐,你想想,她自幼失怙,还能让她继母都忌惮三分,可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顾家说来说去,也就是能沾点读书的光。可江南四大姓,杭州就有三家,没有他们顾家,还有沈家和陆家、钱家。万一不行,还有次一点的张家、杨家啊!” 说到这里,他一屁股坐在了李端旁边的禅椅上,盘了腿继续道:“要是我,我就找个和自家差不多的,要不就是女方兄弟能读书,要不就是有大量的钱财陪嫁。这日子说到底还是自己过的,找个老婆整天压在你的头上,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端苦笑。 他何尝想这样。 但他不这样做,等到他入仕的时候,以李家的底蕴,根本帮不了他。 像他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不是林家除了钱没有一点底蕴,他父亲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年纪还在四品的官阶上不得寸进吗?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林觉说。 他头痛地揉了揉鬓角,道:“顾家的婚事,若是能够不退,还是想办法别退的好。我听武家的人说,顾昶的恩师孙皋有可能要调任吏部尚书了。” 吏部掌管朝廷官员的任免、奖惩。 林觉听着眼前一亮,道:“真的?” “真的!”李端有些疲惫地道,“武家有子弟和我是同科,前两天特意派了人来说。” 林觉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武家的那位子弟来传话,是因为不知道顾家要退亲,想要在李端面前讨个好。 若是两家退亲的消息传了出去,李端被人笑话不说,李家还会被人所弃。 半晌,他才黯然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端道:“母亲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先帮我照看着母亲,我准备这两天就去趟杭州,见见顾小姐!”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想弄清楚顾小姐为什么执意要退亲。 难道郁家的事真就这么重要?何况他那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林觉笑了起来,道:“还是你书读得多,有脑子。姐儿爱俏,与其去找顾昶,还真不如去找顾家小姐。” 毕竟李端看上去一表人才,哪个姐儿不爱俏。退亲的事原本就是顾曦主导的,要是顾曦改了主意一心仍要嫁李端,相信顾家的人也拦不住她。 李端见林觉说话粗俗,直皱眉。 林觉还以为李端在为去顾家的事犯愁,笑道:“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对。要去就赶紧。我看也不用选什么黄道吉日了,你明天就启程前往顾府,想办法见到顾小姐。等你把顾小姐纂在了手里,看顾家的人还能说什么!” 这个主意虽然猥琐,但有很强的可行性。 李端暗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顾曦,嘴上却道:“我自有主张。” 林觉怕他那执拗的性子又上来,劝他道:“韩信当年能吃胯下之苦,成就一番大业。你也应该照着他学才是!” 那也得看学什么啊! 李端在心里腹诽,觉得林觉是狗rou上不了正席。 他定了去杭州的日子,郁棠和郁远则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带着相氏去了苏州。 相氏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她觉得自己能从富阳到临安,已算是见过世面,很幸运的女子了,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去苏州。 坐在租来的乌篷船里,她还像做梦似的。 她打开一包窝丝糖,塞了一颗给郁棠,低声道:“你尝尝。我成亲的时候,我阿爹从京城带回来的。” 小小的乌篷船用蓝色的粗布帘子一分为二,一边坐着郁远、夏平贵、三木和两个店里的伙计,一边坐着郁棠、相氏、双桃和相氏的丫鬟夏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