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陆寒却依旧正襟危坐,目光总似有若无地掠过顾之澄的脸上,眸色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待到马车停下来时,顾之澄自然而然也便醒了。 顾之澄挑开帘子向外看去,正巧看到陆敦府上的大门顶上,挂着简单的“陆府”二字的牌匾,不过今日却是应了端午的景儿,在乌头大门上悬着编结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束胡蒜,门边也倒插着修成剑形的菖蒲叶片。 还有缠绕成缕的五色丝线,皆是顾朝百姓过端午的习俗,就连这高门大户也丝毫不能免俗。 陆寒的二哥陆敦早已在门口亲自等候着了。 陆敦在澄都上下哪哪都吃香是有缘由的,光是陆寒吩咐小厮传回来的一句话,他就已经猜测到陆寒所带来的贵客身份,所以特别郑重其事。 等到顾之澄被扶下马车,陆敦立刻过来欲行大礼,不过却被陆寒扶住了。 陆寒瞥了眼左右一众的家丁,淡声道:“二哥,这是打蓟州过来投奔我们的侄子,你可曾见过?” 陆敦会意,知晓这是小皇帝不想暴露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立刻眯着眼睛笑道:“听说过,却未曾见过。不过虽没见过,但今日这么一瞧,却很是亲切。来来来,快里面请。” 陆敦微微弯腰,将顾之澄和陆寒二人请进了府去。 陆敦虽然是陆寒的二哥,但向来对位高权重的陆寒也从不怠慢,也不摆什么二哥的谱子,不过两人的相处倒一直是兄友弟恭,极其和谐。 顾之澄心想,这陆敦与陆寒其他的兄长一般,倒也都大气,当时老王爷提出要将王位传于最小的陆寒,竟然其他儿子没一个反对的,且还大力赞成此事。 要换了旁人府上,莫说是个王位,她瞧着就是那公爵侯爵的位置,也能抢得头破血流去。 所以顾之澄难免心底觉得唏嘘,陆氏一族愈发昌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之澄与陆寒一同跨过了陆府的门槛,绕过雕花影壁,去了正堂。 陆敦既然是广识澄都文人雅士,自然这端午设宴也是热闹非凡的,正堂内早已铺席设案,摆了不少端午节宴的吃食与酒水在案头。 陆敦请了顾之澄与陆寒上座,便有丫鬟们端着盛满粽子角黍、蒲酒酥糕之类的碟碗上来,放在桌案小几上。 其他宾客早已入座,正开怀畅饮着,喧闹非凡。 亦有几位高官坐与其中,识出了顾之澄的身份,却聪明的没有作声。 只是望着与顾之澄并排而坐的陆寒,心中暗暗思忖,何时陛下与摄政王的关系如此之好了?看来朝中传闻摄政王狼子野心,与陛下不睦许久的谣言不可信呐...... 顾之澄倒是头一回不是以天子身份与自己的臣子们一同宴饮,心中倒多了几分畅快。 果然高处不胜寒,她不适合做皇帝,还是觉得与人平起平坐自在畅快得多。 陆寒给顾之澄斟了一小杯葡萄液,低声道:“此乃葡萄液,宫中似乎未见陛下尝过。”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果然要品尝些新奇的酒水吃食,还是该出宫来才好。 她就着鎏金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凉可口,甜丝丝儿的,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喝完一盏,她又将鎏金杯推到陆寒那边,“小叔叔,这是如何做来的?真是好喝!” 陆寒见她眸子里也似葡萄般又黑又亮,新奇的眨了又眨,忍不住莞尔道,“不过是用木杵将葡萄带皮放在擂钵里捣成糊状,碎其果rou,取其汁液罢了。” 顾之澄砸吧了一下嘴,舔了舔唇角沾上的葡萄液,舍不得浪费一滴,眸子里流光溢彩,“这样好吃的做法,小叔叔竟然不早些告诉朕......” “今日已告诉你了。”陆寒失笑,对于这小东西在吃之方面独有的小气劲儿,他早已见识过了。 顾之澄眸光流转,见陆寒端起他自个儿的鎏金杯,小酌一口,又问道,“小叔叔,你这里头,也是葡萄液么?” “自然不是。”陆寒放下鎏金杯,顾之澄才发现他杯里的不似她杯里的晶澈干净如纯水,而是透明迷离的红,瞧起来很是可口。 顾之澄咽了下口水,又听陆寒说道:“此乃葡萄酿。” 陆寒一顿,瞥了眼顾之澄的神色,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用手一挡,轻声道:“陛下年纪尚小,不能饮此物。” “这葡萄酿朕听过,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有些似酒,却不如酒那般醉人。朕已十四,都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为何还不能饮酒?” “......”陆寒脸色淡然,眸底未起波澜,只是没有半分退让地将盛着葡萄酿的鎏金杯拿开了一些,“那便待陛下娶妻之后,再饮吧。” 顾之澄:...... 果然和陆寒出宫全无好处,喝些不大会醉人的葡萄酿也要管着她。 罢了罢了,心中郁闷的顾之澄将自个儿手中盛着葡萄液的鎏金杯端起,一饮而尽。 今日,她便用这葡萄液,灌醉自个儿......! 陆敦一直在席上谈笑风生,惹得其他宾客时不时开怀大笑,但他也一直注意着自个儿弟弟与小皇帝这边的动静。 只是他不知陆寒说了什么,引得小皇帝竟然喝起“闷酒”来。 陆敦立刻站起身来,热热场子,“不知各位可听说过‘射粉团’?不如我们来几局?” 席上宾客皆点头应是,一时又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顾之澄觉得唯独自个儿似个草包,对于这等玩乐之事,一概不懂,只好求助似的目光投向她身侧的陆寒。 这着实不能怪她,上一世她一头埋进书中,又醉心政事,一时片刻的欢娱之事都不曾有;这一世虽得了闲了,但太后看管极严,她出宫的次数屈指能数,哪能知晓宫外这些“射粉团”的事儿。 陆寒垂眸,指着正堂内正中间摆着的大漆盘,低声在顾之澄耳边道:“便是由宾客们用那特制的弓箭去射那里头摆着的粉团子,射中者得食。” 顾之澄耳朵被陆寒吹得痒痒的,立刻弹开了身子,心中一瞬的不自在,但顺着陆寒修长的指尖看去,注意力又被那粉团吸引了。 “小叔叔,那粉团是什么做的?好吃么?”顾之澄咽了下口水,瞧起来那粉团子粉糯圆润,应当很是美味可口才是。 陆寒瞥了一眼,轻声道:“听说是用艾灰汁浸泡过的黄米角黍制成的,味道......臣未尝过。” 说话间,已经有宾客拿起特制的纤小弓箭在射那粉团子了。 只是那粉团子又小又滑,滑溜得不得了,切得又小,箭头一碰便歪歪斜斜栽下去,很难刺中。 顾之澄望着那粉团子摇曳的身姿,瞧起来滑腻可口,又有宾客们争先恐后地拿起弓箭射之,想必味道定是极佳,才引起这般追逐。 于是她忍不住抬起小手,扯了扯陆寒的袖口,小声道:“小叔叔,朕......朕也想吃那粉团子。” 陆寒抬手,轻声道:“好,臣帮你射。” 虽然陆寒疑心过顾之澄的射术,怀疑她藏拙,但他知道,既然这小东西想要藏拙,这时候就更不可能出手去射粉团了。 扯他的衣袖,也不过是想要他帮忙罢了。 所以他也就言简意赅的出手,卖个顺水人情。 虽然鲜有宾客能射中那粉团子,但陆寒到底是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且是上上乘的存在,射个粉团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剩下的所有粉团一一射中,纳入囊中了。 对于如此霸气的举动,宾客们除了鼓掌就是夸奖,丝毫不敢怪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将粉团全拿走了,让他们再无粉团可射。 顾之澄面对自个儿碟子堆成小山似的粉团子,笑得眯了眼,“谢谢小叔叔。” “快吃吧。”陆寒的回答很简单,接过小厮递来的干净帕子,开始擦手。 顾之澄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用银箸夹起一个粉团子,放入嘴里,嚼了两下,眉头隐约间皱了起来。 有些吃食瞧起来光鲜亮丽,好吃得不得了,但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比如眼前的粉团子。 顾之澄艰难地吞下一颗,甚至没品尝出什么味道来,只觉得牙齿粘得很,嘴里却清淡无比,连忙抿了口葡萄液,将嘴里剩余的粉团子碎末一并如喝药般灌了下去。 再望向自个儿面前堆成了小山的粉团子,唯独缺了山顶的那个角儿,顾之澄眸中露出些许的艰难苦涩之意。 她喉咙微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到陆寒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为防旁人听到他们说话,所以陆寒是微微俯下身子,贴在她耳边说话的,所以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就更多了几分幽冽,“陛下为何皱眉?可是不喜欢吃这粉团子?” “......”顾之澄心想这粉团毕竟是陆寒二哥的府上所做,所以她该将这难吃形容得委婉一些。 可偏偏这时,陆寒又开口了,低洌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幽幽似厉鬼索命般的味道,“陛下......这可是臣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为你得来的粉团子......你不喜欢?” 顾之澄脊背爬上了沁凉的冷意,立刻坐直了身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朕喜欢!朕非常喜欢!难为了小叔叔的一片心意,朕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陆寒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顾之澄眸底浮浮沉沉的惧意,低声道,“既是如此,那陛下便一个都不要浪费,好好享用罢。” “嗯......”顾之澄欲哭无泪,又夹了一颗陆寒“辛辛苦苦”得来的粉团子,艰难地放入口中,比吃药丸还要难受。 这时宾客们已经开始谈论旁的新鲜事,比如...... “听闻陆二郎新纳的美妾能歌善舞,貌美似天仙......可否请出来让愚弟等人拜见一番?” 其他宾客皆起着哄,这美人如玉,若能相伴席侧,就连饭菜也香了不少。 陆敦比陆寒大了一轮,如今已不再年轻,笑起来眼角也有些褶子,但和陆寒都是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自然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依旧儒雅得很。 也甚是风流,娇妻美妾如云,常常红袖添香,伴其左右,在澄都中说起来,都是鼎鼎有名的。 陆敦笑着应了,场上的气氛便更加活跃起来。 大家纷纷不约而同的在桌案底下搓着小手,期待着美人出来一见。 唯独两人神色如旧。 一是顾之澄,还在苦闷地吃着粉团子。 二是陆寒,传闻中从来不为美色所动之人。 正热闹着,屏风后头就有两列丫鬟鱼贯而出,簇拥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妙龄美妇走了出来。 这美人身形袅娜,行走间环佩叮当,如昆山碎玉,眉若烟黛,靥笑春桃,引得满屋子的夸赞惊叹声。 她婀娜纤巧地朝满堂宾客盈盈拜了一拜,官阶地位比陆敦低的宾客们亦起身回礼,作揖道:“娘子万福。” 顾之澄苦闷地吃粉团子期间,抬头瞥了一眼。 这美人好看是好看,却满头珠翠,有些繁重俗气了。 但她不管这些,只是埋头吃粉团子。 这会儿宾客们已经热闹地攀谈了起来,言语间皆是夸赞陆敦眼光之佳,亦羡他坐享齐人之福。 陆敦也饮酒正酣畅淋漓,搂着新得美妾的细腰,大笑道:“今日兴起,不如你去舞一曲霓裳助兴?” 丝竹之声渐起,顾之澄还在苦闷地吃着粉团子。 这般费力,才咽下去三颗。 还剩下数十颗,顾之澄不知要吃到何年何月。 这回出宫,又是下下之策,回去定又要被陆寒害几场梦魇了。 突然,耳边传来陆寒的嗓音,比堂中的丝竹乐音更显天籁,“陛下,臣觉里头有些闷了,不如出去走走?” 真乃天籁之音,顾之澄大喜过望,立刻将银箸一扔,“朕也觉胸中憋闷,正想出去走走。知我者,唯小叔叔也!” 陆寒勾唇,表示自个儿已听到了顾之澄惯用的吹捧话,同顾之澄一块离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