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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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濛是个很懂得反馈的人,这么多年,她心里又何尝不是不知道,奶奶和姑姑们都想要个男孩,尽管她是个女孩,她们也始终当个宝贝一样疼。可这种爱是隔着膜的,真正毫无保留爱她的是她mama,她把其他人都隔绝在膜外,给的是一种很礼貌,很官方也很周到的回馈。 只有对她母亲,她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她。她看似热情,其实很冷情。 所以对于母亲的死,她始终耿耿于怀,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她都不可能错过。 …… 戴记酒楼。 彼时,一戴着眼镜,剃着小平头的酒店服务员,从502包厢里出来,他默默在心里估算距离下一道菜上菜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可以到门口抽支烟,打火机刚一掏出来,一抬头,眼前多出一叠红彤彤的毛爷爷。 叶濛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来个女服务员,好在这个酒店男女服务员服装一样,只看大小。叶濛裤子太大,没穿上,只宽松笼统地套进了上衣,还好她自己的裤子本身就是一条同色系的黑色西裤,看起来倒还挺搭。等她收拾完出来,眼镜小平头已经又换了一套平常备在休息室的工作服。 “你衣服很多啊。”叶濛打趣他。 小平头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几套呢,在餐厅工作打翻餐盘常有的事,你快点,下一道菜,马上就上了,我去端给你。还有你可千万别觉得,我帮你是因为那五百块钱,我也是有颗正义之心,爱心之斧的。我也肯定就不能容忍外地人在咱们地盘上作jian犯科的。“他想想又谨慎地加了句,“那人要真是个逃犯,你你你你……等他们出了门再报警啊。” “好好好,”叶濛一边绑腰带,一边敷衍地应和,“你真是个热血的好青年。” 包厢门开了一条缝,叶濛轻轻一推就开了。那男人穿得也是不太合身的西服,膀大腰圆,一根精致的爱马仕皮带勒着圆滚滚的肚子,不过李靳屿说的没错,很年轻,三十五六左右,手上戴着翠镶金扳指,一直在转。 不知道怎么的,他跟程开然坐在一起的场景,叶濛脑中立马浮现了,胖头陀和瘦头陀合伙做生意,被人坑得血本不归的场景。 包厢里燃着一座檀香,袅袅余烟青腾而上,尽管隔着烟雾朦胧的,叶濛也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他,这个男人并不是母亲死之前几天见的那个人。 但这个翠镶金板指,她可以确定是当时那个男人戴在手上的。 “你们要的醋鱼。“叶濛弯下腰,低声说。 程开然下意识抬头,脸色顿时一变,叶濛冷静地冲他一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慢用,下一道菜还有三分钟。“ 胖头陀没注意那么多,只抬头看了眼叶濛,眼神微微打量,“怎么换了个女服务员?长得还挺漂亮。” 程开然看了她一会儿,接过话茬:“镇上没那么讲究,谁有空就谁来。” 叶濛轻轻关上门,走到楼梯转角,贴墙靠着,心里默数,1,2,3,…… 10—— “你跑这来干嘛?”程开然一把将她拽到通道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叶濛笑笑,“那男的是谁?” 程开然憋着一口气,“李靳屿呢?” 叶濛执着地看着他,充耳不闻,心里早已有了七八分确定,怕隔墙有耳,她镇定地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打了一串字—— 【你是不是在查我妈的事情。】 【我在跟他谈生意,你先走,晚点再跟你说。】 小平头刚刚烟没抽成,被打断,被叶濛扒去了衣服,这会儿换上新的工作服,美滋滋地准备再去门口抽一根烟,打火机刚掏出来,神了奇了,眼前居然奇迹般地又多出一张红彤彤的毛爷爷。 小平头以为自己魂穿了哆啦a梦的口袋,不敢置信地又把打火机塞回去看看能不能多掏几张出来——但毛爷爷雷打不动,只有一百。 他抬头一看,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笑得人畜无害地对他说,“来,帅哥,辛苦了,把衣服脱给我。” 小平头:又来?! 叶濛刚准备进厕所换回自己的衣服,听见楼道里一阵沉稳又冷静的脚步声,下意识觉得有些熟悉,回头看了眼。 厕所在墙角,走廊很长,连盏灯都没有,尽头的小窗能隐隐照进一些光,静谧昏昧。叶濛逆着那束淡光,只看见一道高大的黑影朝自己这边过来,还没等她看清来人的模样,一只充满男人气息的清瘦手臂拢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根本不等她反应,直接单手猝不及防地勾住她的脖子,毫不怜香惜玉给她一把拖进隔壁的男厕。 李靳屿动作利落干净、有条不紊。叶濛被推到门板边上,人还歪歪斜斜地没站稳,迷蒙间瞧见,他已经镇定自若一间间推开厕所的隔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才往洗手池上一靠,对她说:“查出来了吗?那人跟你妈的死有没有关系。” 叶濛摇摇头,“虽然没近距离看过,但只要看到我还是能认出来的,不是他。不过,你不是在医院陪奶奶吗?怎么跑过来了?” “过来。“李靳屿单手抄兜靠在洗手池边上,冲她一勾手。 叶濛走到他边上。 他淡声:“程开然可能会有点麻烦,楼下那辆5677是套牌车。” 叶濛一愣,“怎么发现的?” 李靳屿说:“因为他车牌跟车漆不一样,有些车牌旧,车漆新,是新车上旧牌,但他这个不是新车,他的车漆是新刷的,保险杠底下的车漆是他这辆车原本的颜色。有些套牌车是为了装门面,将别人几个八的车牌做成假车牌开上路,但他5677这个车牌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车牌,基本上是走私车或者盗车。” “你怎么会关注到他的车漆?”叶濛再次发问。 “因为我发现他车里有人,”李靳屿低头看她,压低声音,哑得不行,“程开然三台车,几个小弟全部去吃饭了,没留人,这哥们一台车还留了个人在车上,知道为什么留人么?因为住院部后山坡上没有专门停车位,在这种停车高峰,随时都有人会要求挪车,他们做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不敢在车上贴联系电话,所以如果不留人的话,别人打114只会转移到原车主的电话上,如果联系上原车主了,车主就会发现自己被套牌了。” 话到这,走廊外有人大声呼叫服务员。 小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一套新的工作服,笑眯眯反应贼快地迎上去,“来了,有什么可以帮您?” “送两壶茶到502。”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濛扒开厕所门缝,悄悄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回头对李靳屿说,“那程开然会不会被他给……他手机落车上了,刚刚还是拿我手机打的字。他其实好像真是在帮我查我妈的事。” 李靳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站着,叶濛一回头,是他结结实实的胸膛,气息轻轻在她头顶,只听心跳砰砰,男人面无表情地垂睨着她,还假情假意地劝:“爱你骨子里,嫁了吧。” …… 包厢气氛有些凝滞,在程开然说完“下周能拿到货吗”之后,胖头陀就不再置一词。而是悠悠然地,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两盒上好的大红袍,喝得他眼睛都吐血,那哥们还一口一口地往自己肚子里吞,也不怕烫死。 半晌,胖头陀吸了口茶,把茶叶沫给唾回去,慢声说:“你很着急啊,开哥。” 程开然觉得自己太蠢,显得有点着急,早知道说下下周了。他到底没当过卧底经验,一开口就露了陷,显然,这胖子已经对他有点起疑了。论疑心病,还以为他病得算重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晚期的。 也对,这哥要不疑心病这么重,能开奔驰么?想到自己那托人拉拉夸夸买的二手奥迪,心头就一片悲凉。 他像个猴子似的,露出憨厚的笑容,讪笑道:“下周不是我母亲生日吗,想赶着这个机会,买件趁手的礼物送给她老人家。” 胖头陀是做古董生意的,他手上那个扳指程开然在叶濛mama家里见过。程开然一直都觉得这事儿有点巧,他这几年虽然恨极了叶濛,但叶濛mama其实那几年一直在接济他,被镇上人看不起和当成落水狗痛打的时候,都是叶濛mama带他回家给他做饭收拾。叶母自杀,叶濛耿耿于怀,程开然也难以释怀。于是,这么几年好不容易能找到这么一条门路。 可他从来不是什么聪明,能混到现在,也全是凭着当初对老大的忠心耿耿,才得到提携。要论聪明,他可能都不及叶濛的一半,叶濛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让他气得直接饭都不吃了。 胖头陀显然是不太相信,露出一个很不屑的笑容。 包厢门突然又被人推开,叶濛再次走进来,端着一小盘水果,姿态标准宛如一个礼仪小姐,冲他们一俯身,不知道在哪受过的专业培训,笑盈盈地温柔说:“这是我们经理送给您的免费水果拼盘。” 程开然一个头两个大,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叶濛转身离开,仿佛突然想到似的,对程开然说:“对了,开哥,经理让我问下您,下周您母亲生日会上需不需要放香槟?” 然而让程开然脑袋差点炸掉的是,没隔一分钟,李靳屿那个男人也穿着工作服进来了。 两人配合倒是默契,一个负责跟胖头陀搭话,吸引他的注意里,一个在换茶水的功夫,不经意间,塞了张纸条到他手心里。 程开然手心冒汗,趁着叶濛跟胖头陀搭话的功夫,完完全全遮挡住视线,打开看了眼。 【跟他说你不要了,别怂。】 第17章 小平头服务员好不容易得闲在男厕所抽了两口烟, 转头瞧见李靳屿进来,笑眯眯地递了支烟过去。 他一开始没接,给拒绝了。 李靳屿穿着他们同款工作服杵在门口, 小平头的自卑感顿时油然而生, 突然就觉得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一定是用来骗马的。 想到这, 小平头讪讪地把烟夹到耳朵上,搭腔道:“帅哥, 你是警察吗?” 这大概是李靳屿听过最好笑的一句形容,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像警察, 别说现在混得像个流氓样,就是以前当乖乖仔的时候, 也没人说过他身上的气质像警察。 说得最多的, 说他是傻白甜, 他以前是挺傻,也挺甜的。看见好看的小jiejie们, 偶尔也会叫声jiejie逗她们开心。 李靳屿摇头, 又将小平头夹在耳朵上的烟给拿了下来,“兄弟,借个火。” 小平头笑呵呵给他点上。 李靳屿松松地半咬着烟, 低头轻轻吸燃,星火微微一闪,微微垂了下眼。 烟丝缓缓吸进嘴里,肺里那成千上万的蚂蚁仿佛开始慢慢觉醒, 在他血液里游走,这感觉太激烈, 他有些承受不住,猛地咳了下。 “没抽过?”小平头问了声, 余光却瞥到他习惯性夹烟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跟其他肤色有一抹不太均,这显然是个老烟枪。 李靳屿心不在焉掸了下烟灰,淡声说:“肺不好,戒了。很少抽。” 小平头连哦了两声,听说戒烟又复抽的人只会抽得更凶,他在心底默默估算了下,刚刚拿了他一百块钱,这支烟就要两块钱……小平头心头骇然,觉得这生意要亏本。生怕李靳屿再要一支,立马揣紧了兜里的小钱钱悄悄摸摸找个借口溜了。 李靳屿这烟其实是陪老太太戒的,他戒掉了,老太太反而没戒掉,不过她压根也没打算戒过,都是哄他的。 李靳屿烟龄很长且凶,其实初中在美国就抽烟了,从那时他就明白,自己骨子里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乖乖仔,他为了讨李凌白的欢心,让她知道,自己不会和哥哥争抢什么,在人前装模做样对谁都温柔,善良得像一个天使。可事实上呢,在美国那几年,打架、抽烟、喝酒、夜店、泡吧……他样样不落。他到底有多野,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像,奶奶也知道。 那个看似大咧咧的粗鲁老太太,其实最懂他。 老太太身体恢复的不是太好,胯骨骨头三个月了还没长回来,估摸又是背着他偷着抽了不少烟,杨天伟看不住,看护更不行,他不在,没人能管住她。他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到处给她挣医药费,老太太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他。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刚刚跟老太太又吵了一架。 两人见天吵架,其实也习惯了。但这次老太太特别坚决,不肯住院了,嚷嚷着住院没用,骨头还不是长成这样,死活要回家,回家他更没时间照顾她。 后来,医生找到他。 他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着急回家。 老太太最近有咳血,前几天做胯部骨折复诊的时候,医生给她肺部也拍了个ct,结果出来不太好又立马做了活检这会儿确诊了,本来想第一时间通知他,但老太太一直不让联系,说他在忙,刚刚送完叶濛回医院才把结果告知他。基本确定是肺癌。但好在还是早期。 其实这个结局,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老太太这难以控制的烟瘾,加上又是这把年纪,本就是高危人群。他也知道,奶奶迟早是要离开的,可也想拼尽全力多留她几年。 医生给的建议方案很中肯,化疗,花费大量的金钱,时间,病人可能还要承受一定的痛苦,但结果一定会比现在好。因为她是早期,恢复的好,带瘤生活个十来年不是问题。 放弃治疗,省钱方便,老人不用承受痛苦,但是最多也就两年,一般医生不会愿意给病人这样笃定的数字,但因为是李靳屿,他还是凭着自己的经验,给了一个时间让他自己好有个决断。 他知道老太太必定是怕钱的事,家里那些条件好些的亲戚,早在他父亲当初入赘时觉得丢份就断绝来往了。这个镇上的人好面,都看不起男人入赘。 他卡里上下不过万把块,一次化疗钱都不够。 李靳屿咬着烟,许久没往里吸,烟灰积了半截,正扑簌簌往下落灰,他人靠着洗手池,手机被他捏在两指之间来回打拳,也没想好要打给谁。 电话簿从头到尾翻个遍,也没个能借钱的人。 他低着头,垂着眼,手指慢慢在李凌白这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他整个人有些抖,似要握不住手机,拇指在空中发着颤,整个人像块沉重的铁,怎么也摁不下去这个名字。 “李靳屿?”男厕所门被人猝不及防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