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从东都洛阳回归长安的袁醍醐,深谙社交之道,很快便在长安城的贵女圈中打开局面,如鱼得水。 她的喜好倒是跟太常寺卿(正三品)的女儿高文珺十分合拍,袁醍醐加入到她们的女社之中,美其名曰巧工女社,大抵上也就是些吃喝玩乐。 高文珺亲自发了贴,将女社聚会地点定在西市小有特色的饆饠(毕罗)食肆,说是特意让袁醍醐领略上都庶民贸易的异域风情,颇具诚意。 大唐西市,载满货物的车队川流不息,人声喧嚣,不同肤色的商人摩肩接踵,珠宝店、瓷器店、米行种种经营,目不暇接,贸易繁荣。 西市的内街宽约五丈,本算宽阔的路面,因商铺林立,生意红火,空间也不再富余。 疾驰的人马扰得行人四散躲避。 市署下维护市场秩序的果毅巡迣(xun zhi)见来者身下骏马,皆为纯种康国骏马,深知骏马昂贵,绝非寻常人家,竟没有上前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队人马赶紧从自己眼皮底下过去,并不想为自己惹来麻烦。 闹市纵马,果毅巡迣(xun zhi)却未见阻止,想来高文珺也不是次把次,倒显得她在长安城中颇有几分底气。 袁醍醐卷起马鞭在手心敲了敲,催马前行,匆匆跟上前方的高文珺。 ———— 今年的初春来的晚了一些,终南山头还能见到皑皑白雪。 近日的天空也是时晴时雪,让西市川流不息的内街显得几分泥泞。 随从阿水陪着自家九郎从西市潭边铁器行出来,又坐在五香饮子铺户外的长凳上。 他家九郎姓崔单名一个湃字。 崔湃喝着甘草熬成的混合饮子,色若新茶,味如绿乳。 初春尤带几分寒意,雪霁后的晌午正阳晒在身上,暖意融融。 近两年有多久没有休沐的闲暇了? 常常一忙起来昏天黑地。 崔湃微仰着头,扭扭脖子,咔咔作响。 马蹄翻飞。 一行人马从西市闹市之中疾驰而过,泥星四溅,惊断了崔湃这份难得的闲暇。 一溜泥星,不偏不倚正好飞溅在崔湃的大氅之上。 污迹斑斑,黑狐毛的大氅,何等昂贵。 崔湃冷下面色。 现在这些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儿仗着家世,也忒不懂规矩。 阿水说道:“待我追上去拦下这群少郎!” 崔湃起身,一抖大氅。 这是发火的前兆!他家郎君发飙起来的样子,阿水可是见过的,但凡敢来挑衅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不被揍扁在地。 “少郎?” 将身上的泥点拍了拍,崔湃望着马背上远去的一众身影,娇小玲珑,身姿秀美,明显是爱着胡服的世家贵女。 阿水这个愚笨的小子。 自家郎君的冷冽落在阿水眼中,分明是一张“决定追上去好好教育一下黄毛小儿如何做人”的冷脸。 阿水聚精会神等待指令,只听得崔湃简单一句,“罢了。” ??? “罢了?” 阿水还来不及反应,崔湃已经翻身上马扭转马头,朝着食肆深处行去。 哦,郎君今日前来西市可是有正事的,切莫耽误了正经事。 ———— 崔湃今日前来是赴同僚之约,大理寺司直(从六品)卢祁组的局。 卢祁定的一家最近人气爆棚的波斯食肆,崔湃虽未来过,亦有听说。 波斯食肆中心是乐师演奏的场所,四周的地上铺满手工编织的毛毯,毯上再置食案,食客席地而坐,皆有靠枕。 坐席与坐席间隔着可移动的宽大屏风,形成相对私密的包席空间。 包席中一众人聊的正欢,眼见崔湃现身,纷纷起身行插手礼仪以示恭敬。 崔湃脸上明明一副我跟你们都不熟的疏离,卢祁却阔步上前,眉开眼笑,完全将崔湃的不热情直接忽略,崔九这幅故作冷傲的模样,他打小就见怪不怪了。 “九郎!多日不见!又俊俏不少!” 卢祁的开场白让在场众人哑然,揣测着崔九郎会不会卖卢祁的面子。 卢祁预备展臂相拥,被崔湃伸手止住。 果然! 众人就知道崔九郎绝不是个热情的男子。 崔湃斜睨一眼卢祁,脸上表情明显在说朝会上昨天还见了,话说得你自己尴尬不尴尬? 卢祁笑对崔湃。 毫不尴尬! 崔湃无语,抬手解开大氅,跟随的阿水接住大氅立刻自觉退出世家子弟的空间。 卢祁笑迎崔湃入上席居首,众人心中明白若不是今日有卢祁出面,绝对是请不动这位“神仙”下凡的。 崔湃的脾气,世家子弟皆知,老虎的胡须摸不得。 寒暄之间,不自觉多了几分讨好。 卢祁拍手示意酒博士上前伺候。 色泽浓郁的葡萄酒从高颈壶倒入狩猎纹八瓣银杯,金银器皿在西域诸国风行,能工巧匠东入长安,带入许多不同于中原的异域纹式。 细品手中银杯,衬托着紫中透绯的葡萄酒更显通透,崔湃与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卢祁大赞:“好酒!” 众人连声附和,活络气氛。 崔湃斜靠在织纹交错的靠枕上,微一抬眸,远远撇见食肆正门而入的数道纤细身影。 嗯,特别是人群中那一身缠枝纹翻领胡袍,织工精美,最是惹眼。 认出它,也就认出了这一行人。 好巧,不正是马溅泥星的始作俑者吗? 崔湃轻哂,冤家果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已经民族大融合,唐朝的贵族就是半个游牧民族血统,是中国古代史上对女性很包容的时代。 第3章 实力碾压 踏入波斯食肆的新到贵客,正是袁醍醐和高文珺一行人。 此间食肆前来惠顾的多是西市之中往来的商贾,坐席之间相围的半丈高屏风,组成适宜的掩护,所以才能让显贵子弟特意找来,寻求放松一乐。 食肆中央的乐师们正好奏响来自西域的欢快曲子。 袁醍醐和高文珺被包席里的几名女社社员迎上席位。 ———— 透过相隔的数道屏风,崔湃所坐的上位角度恰巧能看见不远处屏风空隙中的景象。 推杯换盏之间,这不经意的一瞧,让崔湃顿住了凑到唇边的银杯。 缠枝纹胡袍的主人转身坐下,展露出精致五官,唇红齿白,浅浅笑着,微翘的眉尾彰显傲娇。 这是一张从未受过欺负的小脸。 倒是完美符合闹市纵马的娇蛮个性,除了漂亮一点,也不见新奇,长安贵女大抵如此。 坐在崔湃左侧的卢祁发现兄弟的异样,顺着缝隙瞄了过去,啧啧两声。 “必然是贵女圈聚会无疑,如今长安的女郎男装也穿得,美酒也喝得,庶民的小食肆也让她们寻来,个个堪比老饕。” 崔湃收回目光,饮下杯中美酒。 ———— 小厮将两斤饆饠(毕罗)分盘送上女社包席的各个食案。 饆饠表面看来平平无奇,袁醍醐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高文珺一直在留意她,“如何?” 语气中颇有几分献宝的意味。 饆饠的美味确有独到之处。 起羊rou一斤,层布于巨大胡饼,隔中放以椒、豉,再润以酥,而后放置于炉中烤制,等到羊rou半熟就可以食用,rou汁格外鲜美。 “不错,面脆rou香,比东都的胡饼好吃许多。” 袁醍醐表示认可饆饠的口感,坦然相告。 好像亲耳从她口中听见长安的东西比洛阳的好,在坐的贵女皆满意又客套的笑了。 波斯乐师手中的手鼓欢快响起,鼓皮用鹿皮制成,以变化万千的指掌动作来击鼓,每一个节拍衔接流畅,足见深厚功底。 作为基本素养,世家子弟皆自幼学习音律,贵女们时不时点评几句,纷纷感叹何处可以求得波斯乐谱。 “这乐谱又不难找。” 贵女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位于上席的新晋女郎,汝南袁氏女早已名声在外。 袁醍醐手上打着拍子,一派云淡风轻。 在有心看热闹的看客眼中,袁氏女此举无疑是太想出风头,其中一位平织锦袍的贵女淡笑摇头。 “波斯国离我大唐万万里之遥,途中多轶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