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陆文放沉默片刻,看着她手里的帕子,“你和宁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相信宁王跟她有什么瓜葛。 苏惜惜倒是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不信,收了笑容,“他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在怡红院帮他打听情报,他出海回来就帮我赎身。”放她归良。 陆文放紧盯着她不放,“所以你想去找他?” “如果他不肯收留我,我就求他让我跟船出海看看。我不喜欢这个院子。”她直直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刀,“我喜欢看人性中的真善美,也喜欢看人性中的丑恶毒。善良的人会让我向往,丑恶的人会让我不必自惭形秽。待在这不到一亩的院子里,看着头顶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在外人眼里,我丰衣足食。但是在我心里,这跟坐牢没什么两样。我活得不痛快。人这一辈子,就要为自己而活,肆意的活,才能不辜负辛辛苦苦来世上走一遭。” 屋里一阵安静,苏惜惜坦然自若地喝着茶。在别人眼里,她是不知好歹,可这样的生活的确不是她想要的。 陆文放好半天才问,“你想在临走前看看姨娘吗?” 苏惜惜知道他这是想开了,浅浅一笑,“如果她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的话,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我一翻心事。” 陆文放大松一口气,“她很想你。每每想到你,总是哭得不能自已。” 苏惜惜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却还是嘴硬道,“哭是无能的表现。” 她眼底闪着泪花,手紧紧捏着茶杯,像是要把它捏碎,却又倔强地仰着头,将眼泪逼退。 陆文放心中一阵泛酸,也越发觉得自己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自己。 如果他像meimei一样厉害,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找到她,也不叫她吃那么多苦了? 第二日,陆文放带着何姨娘来庄子。 何姨娘抱着女儿崩溃大哭。 苏惜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 陆文放在旁边劝了几句,她才渐渐止住哭,只是握着苏惜惜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反复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苏惜惜没有多提,只简单说了几句。 过程虽然简单,但养成她这样冷冷清清的性子,也足以证明她吃过不少苦。 当天晚上,苏惜惜独自离开了西风县。 第57章 九月的午后,尤自带了几分灼热。太阳高悬如秋老虎,屋内屋外又热又闷。小四拿着刻刀认认真真削着竹箭,他头也不抬,动作十分认真。 他对面的男人摇着扇子,半边身子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榆树,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都坐了一上午了,茶不喝,点心不吃,一句话都不说,你是想当望妹石吗?”已经削好一根,小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陆文放终于动了,收了扇子,将已经冷掉的茶倒掉,重新倒了杯,“你没有meimei,你如何能知道我的感受?” 这话倒是让小四无言以对。 陆文放见他没话可说,心情忽然大好,瞧着他手里的竹箭,“你弄这些干什么?” 小四动作不停,随口解释,“我娘练习弩机,需要大量竹箭。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她削一些。” 正说着话,手下一滑,一不小心,手指被划伤了。 小四却是半点也不在意,用块纱布包了,又继续削。 陆文放有些无语,“你那双手好歹是拿笔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呢?府城不是有卖竹箭的吗?你买些便是。” 小四摇头失笑,嘴振振有词,“那怎么能一样。我这是孝顺亲娘。再说了,削竹箭可以让我心情平顺。作用大着呢。” 陆文放轻叹口气,捏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颇有几分自嘲,“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明他是哥哥,但他却不能为meimei分忧,反而是她在保护他。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失败。 小四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着他,见他精神有些萎靡,猜到苏惜惜做的事让他大受打击,便认认真真道,“我娘说了,每个人擅长的事情是不一样的。没有谁是万能的。我大哥细心周到,处理事情很妥贴。我二哥能言善道,善于处理杂事,我三哥性子急躁,但武艺高强,而我只会读书。看起来最没用,但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进士的身份,可以让别人忌惮,没人敢欺负我们顾家,这是底气,立足之本,你说有没有用?” 陆文放被他臭不要脸的自夸惊得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去,他抹了把嘴边的茶渍,“你什么时候这么臭美了?” “不是我臭美,而是你没必要拿你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小四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道,“你meimei以前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自保,她肯定不可能像你我这样随心所欲。她必定要学会一些手段。” 陆文放脸上的笑容敛住,“是啊。我听她说话,就是过完今天没明天的感觉。毫无顾忌,随心所欲。我心疼她。” 小四摊了摊手,“你如果真心疼她,就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强求她留下来。” 陆文放默默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两人正说着话,陆文放的小厮从外面跑过来,他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二爷,老爷出事了。” 陆文放大惊,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盯着他不放,“我爹出什么事了?” 小厮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老爷要把夫人挪到家庙,夫人情绪激动,拿剪刀把老爷喉咙刺破了,鲜血洒了一地。” 话音刚落,陆文放已经掀着门帘大步离去,竟忘了跟小四告辞。 小厮忙跟上。 崔宛毓从外面进来,瞧着陆家主仆二人行色匆匆,不由得纳罕,“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四恍然回神,将手里的刻刀放下,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陆家老爷出事了,我先去趟饭馆,晚上不回来了。” 崔宛毓点头,立刻让下人备马。 小四骑着马赶到饭馆,已经到了黄昏,已经过了饭点,饭馆里除了住宿的客人,倒也不怎么忙。 林云舒见他满脸焦色,“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小四喉头发干,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忙问母亲,“娘,二哥呢?” 林云舒见他似有急事,指着后院,“他正闭门写书呢。” 小四立刻往抄手游廊那边跑,“娘,我找二哥有急事。” 没一会儿,他就在房里逮到二哥。彼时,老二正奋笔急书,头发乱糟糟地,像是破庙里的乞丐。 小四抓住他手腕,往旁边的桌子上带了几步,“二哥,我找你有事。” 老二猝不及防被他抓个正着,毛笔在书上划了一道长长的黑线,他勃然大怒,“小四,你怎么……” 他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小四抬手打断他,“二哥,陆老爷死了。” 老二大惊,可是一眨眼,又满头雾水,挠头纳闷,“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爹。”说完,转身就要继续写书。 小四忙把人拦住,简明扼要将苏惜惜做的事跟老二解释一遍。 老二眼睛瞪得溜圆,将手中的毛笔往书桌上一扔,扶着小四坐下,眼睛瞪得晶亮,“小四,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四不知道他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但他有事要问他,自然也没空多想,“我刚刚听人说陆夫人把陆老爷杀了。” 老二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将自己写的书撕得稀巴烂,狂笑几声,“我写的故事还不如你讲的这个故事有趣,我要重写。” 小四抚了抚额,上前打断他,阻止他再发疯,“二哥,我是想问你。陆兄现在该怎么办?你不是懂法律吗?” 老二捏着下巴,“杀夫是死罪呀。陆文放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嫡母牵制了。这是好事啊。” 小四松了一口气。却听老二又补充一句,“不过他要想分得大部分家产,还得想想办法。” 小四略想了下就懂了。陆老爷,陆夫人一死。陆家剩下的都是庶子。庶子都是均等的。家产也要平分。 十万家产平分给十五位庶子,拿到手里连一万都不到。 这样一来,分家后的陆家在西风县可就排不上名号了。 用不了多久,不善经营的十五个庶子所分的产业就会被别的家族瓜分,渐渐走向没落。 老二附手在小四耳边嘀咕几句,小四满脸惊喜,冲老二拱拱手,“还是二哥有法子。我真是找对人了。” 老二扒拉下头发,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你读书比我强,但是处理这些杂事还是我擅长。” 小四这是第二次来陆府了。与上一次喜气洋洋不同的是,这次的陆府全部挂着白布,老远就能听到有人哭丧。 大门口设置一口“报丧鼓”。小四一进门就击鼓二下,里面的嚎哭比刚才更加响亮。 原先的聚宝盆院子,现在也摆了一些吃食。不少人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饭菜。 丧事做的饭菜一样要丰盛,这样才能配得上陆家的身份。 大堂正中间摆放一口梓木做的棺材,上百个喇叭围上着棺材盘坐在蒲团上诵经。 大堂挂着死者的遗像,灵前摆着由火腿制成的琵琶琴,用熟猪头作头,熟猪肺和猪肝作身,制成的姜太公,饰着彩带的白鲞,用熟猪肚制成的白象,煮熟的鸡制作成的凤凰,悲悲切切的灵案上如一台小小的美食展览。 陆文放及他的十几个弟弟全都跪坐在大堂两侧。每人都披麻戴孝,掩面哭泣。他们身后坐着陆老爷的十几位姨娘,不施粉黛,哭得好不凄凉。 小四在管家的指示下,上了一柱香,向死者遗像行礼哀悼,然后垂泪痛哭。出来后便让管家帮忙叫陆文放到旁边说话, 没一会儿,陆文放来了,他精神很不好,眼底青黑,皮肤蜡黄,嘴上起皮,显然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小四宽慰他几句,便附手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陆文放表情略微有些严肃,朝小四拱手道谢,“多谢顾贤弟,此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小四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陆文放的姨娘性情柔弱,丝毫不能给他助力,他现在孤立无援,自己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高唱,“周老爷到。” 岳父亲自前来吊唁,陆文放自然要上前接待,也没顾得上跟小四闲聊。 周老爷似乎对陆老爷的死身表歉意,上完香,还拍拍陆文放的肩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人死不能复生。” 陆文放点头说好。 周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哭个不休,嫂夫人一直在安慰着她。 接下来,小四再也没找到机会跟陆文放说话。 七日后下葬,陆家在族人见证下正式分家。 当天晚上,小四见到还穿着孝衣的陆文放,“你没事吧?” 陆文放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印章,在手中把玩,“这是陆家家主的徽记。” 小四大松一口气,“你是按照我给你的建议弄到的?” 陆文放将印章放回袖袋中,嘴边露出一丝淡淡地浅笑,“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动作,是周家推我上位的。周老爷帮我过继到嫡母名下。我得了七成家产。剩下的三成家产由我十四个兄弟平分。” 小四显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夫人现在还关在牢里,他就不信周老爷会不去看她。既然看过,周老爷应该就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陆老爷。苏惜惜杀了陆家两位嫡子,名面是她自作主张。但是其实她跟陆文放是一母所生。周家甚至都可以合理怀疑苏惜惜所为是陆文放授意。 那为什么周老爷还要帮陆文放一把呢? 也许大家会觉得陆文放的娘子是周家女。但小四却觉得周老爷此举太过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