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沈离经一觉睡醒才得知昨夜的事,心中感慨得不行,懊悔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想必闻人宴知道自己的人被痛揍一番后,脸上表情一定很精彩。 崔远道去上朝,宁素来给沈离经把脉。 宁素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师父改了下方子,今日我去抓药,你的身子经脉阻断,强冲会伤及性命,只能一点点来。” 沈离经点点头,又问道:“昨日可还顺利?” “还可以,那个被流放的官员已经安置好了,能让太子费这么大功夫灭口,估计不是什么善茬。”她撇撇嘴,一脸不屑。“要不是崔远道添乱,还不至于耽误那么久。” 宁素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清楚的,昨晚的几个杀手都不好对付,若不是崔远道谨慎,估计昨日她就要见血了。 “玄机楼的事我听说了,来之前师父也交代过我,他说当初用计把你从乱葬岗带出来的是一个来头不小的角色,也出自玄机楼,若你想知道点什么,不妨亲自去看看。玄机符也不只是挖消息,天底下都有他们的暗线,只要你想,就可以用流言杀人,也可以让他们死的不知不觉。” 这件事当初沈离经在净源刚醒来时就知道了,玄机楼也许真有这个本事能在重重看守下做到偷天换月,但对方的意图她至今不知。会不会对方和沈家有什么关系,又或者和她有什么交情,能做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在日后还能有些助力。 沈离经:“我今日会亲自去一趟,人多眼杂,反而有诸多不便,就不用让红黎跟来了。” 宁素有些不赞同:“不妥,若是有了危险怎么办?” 沈离经:“不会,我有法子......另外,闻人宴的那几个人,你确定处理干净了?” 宁素:“崔远道可是说的很明显了,相信这个丞相也不是没脑子的人,非要派人守别人家院子像什么话。来一次就揍一次,总之今日晋堂明着也好暗处也好,他必须要跟着你,这可容不得你不愿,好不容易保住你的命,当然要处处谨慎。” “是是是,听师姐的。”沈离经腆着笑脸往她怀里蹭了蹭,撒了个娇。 宁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一个动作让沈离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刚才不经意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阿姐,也是一样的姿势, 那个会任她撒娇,摸她的脑袋,一声声唤她“阿恬”的jiejie,就在沈府灭门那天,当着她的面被人乱箭射死,死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现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她的阿姐却还是十八岁。 出门的时候沈离经换上了一条玉色百花褶裙,再次戴上了幕离,连眼睛都遮了起来。若不是傅归元上次的举动,她是绝对不会选择这种遮挡视线又繁重的东西。 不醉楼的一楼大堂人声嘈杂,晋堂一身玄衣护送她到了那里就停下了。沈离经自己一人上了二楼,把玄机符交给一个酒家,对方立刻就带着从偏僻处的楼梯直上五楼。 沈离经对于这五楼印象还是很深的,毕竟至今都有人造谣,说外面那处焦黑是拜她所赐。 简直就是胡扯,就是在她最胡闹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到这来一探究竟,每次踏上这个楼梯就立刻被拦住,好不容易她二哥喝醉,闹着要上来,最后双方都不讨巧,不醉楼被烧,沈府赔礼道歉,就因为这件事,最后才害的他被送到为止书院去。 沈家有什么宝贝老爷子向来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他们这些顽劣子孙给摸走了,有多少东西藏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块玄机符就是其中之一。 若早知最后会有这种没顶之灾...... “姑娘,进去吧,公子已经在候着了。”带路的小厮停在一个雕花的门前,身子微微侧过去,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沈离经带着幕离,隐约能看出对面的男子身形,面容却还是模糊。 “没有旁人,沈二小姐可放心。”男子开口,嗓音听上去是个年轻的,但并不熟悉。 沈离经摘下幕离,这才彻底看清对面人的样貌。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眯着眼又好一番打量,最后才不可置信地瞳孔微睁,试探性叫出了那个名字。“韩麒?” 男子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接着勾起一个笑来。“是我,好久不见。” 来之前她想到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想到会是韩麒,她jiejie的未婚夫,早该死在关外的韩家长公子。当初韩家举办的丧礼她也去了,看着韩香萦为她哥哥哭得要晕过去,而她jiejie又是怎样的心死如灰。 “我相信不用我问,韩公子会好好交代清楚这其中的首尾,是吗?” “自然。”韩麒的脸上挂着的笑总让人觉得背后发凉,就像是一板一眼的面具,无法让人真正感到亲近。 当年韩麒在关外阻截乱党,被引入计中杀死。一个杀手看他资质似乎不错,死了难免可惜,便因此生了别的心思,喂了药让他忘了自己是谁,在玄机楼当一个小小的杀手。整整两年,最后在进行一个任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认识了净源老祖,又一副药让他想了起来。 玄机楼管理底下人时手段从来都是狠辣绝情的,种蛊下毒的法子最是常见,韩麒也不例外。背叛玄机楼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只能一步步往上爬,等着哪一日解了蛊回家。 皇上要灭沈家的消息被瞒得严严实实,就连玄机楼也是当天才知晓。等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兵马已经包围了沈府,沈家老爷子曾对玄机楼楼主有恩,楼主也就对韩麒偷跑去乱葬岗刨尸体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让几个人帮忙打了掩护。韩麒没能找到沈轻汐的尸首,料想是早早被烧干净了,却无意中翻到了当时还留着一口气的沈离经。 净源老祖一口答应要帮沈离经,自此后韩麒便未曾和她相见,一直到今日,他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而沈离经也改头换面重回京城。 “前不久就知道你回来了,特地回这儿等你,谁知道等了这么多天你才想起要过来。” “你日后准备怎么办,韩麒已经死了,那你呢,要离开玄机楼,回到韩家吗?” 韩麒笑了一下,摇摇头:“已经很多年没听到韩麒这个名字了,回去是回不去了,如今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对不住轻汐,总得替她护住点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若愿意,我还当你是meimei。” “韩家满门忠烈,你帮我,就不怕我狼子野心,会和韩家作对?” “蒋风迟不会留下韩家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总有一日,韩家会成为下一个沈家。” 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同样都是已死之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命。 沈离经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轻飘飘落了一句:“还好,你还有机会,不像我......” 不像我,做再多,杀再多的人,该失去的还是失去了,谁也回不来,谁也救不了我。 * “你胳膊还疼呢?为什么啊,我表哥干嘛打你,就因为你去挑别人姑娘的面纱?这也不对啊,我表哥可不是这种人?” 景祁边上楼边问傅归元,有小厮来拦,傅归元随手出示了玉牌,道:“四楼雅间,茶要雪山云涧,酒要红梅酿,新品菜式各一份。” 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回答:“他喜欢人家呗,还能是什么原因,那女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姓崔,说话小声小气,看着快死了一样......” 他话音未落,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突然颤了一下。长长的幕离扫过他的手腕,傅归元眼睫眨了眨,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姑娘,撞了我也不道歉?”傅归元耍起了无赖,信口胡诌。 景祁睁大眼,惊讶地说:“你胡说什么呢,人家什么时候撞你了,太过分了。”说着就去扯开傅归元的手,谁知她拽的紧紧的,怕是要把人捏疼了。 “你快放开!”景祁对傅归元吼了一句,又连忙去安慰女子。“对不住啊姑娘,实在是抱歉。” 不少酒足饭饱的人在看戏,楼梯被傅归元堵着也不敢过去,渐渐就响起了议论声。 傅归元的手有意无意的拂过轻纱,小声说:“崔姑娘陪我吃顿饭,我就不乱来,不然我就在这把这东西拽下来,逼着你来。” 景祁:“你干嘛呢!” 沈离经叹了口气:“走吧。” 傅归元眼睛弯成一个月牙,笑起来比美酒醉人,能与春日的花争得颜色。看戏的最后转成了看人,甚至也开始好奇这面纱下的样貌。 景祁也搞不懂为什么这女子怎么就和他们一起上了四楼,只见并无小厮来拦她,想必身份也不简单。 直到关上门,傅归元转身笑盈盈的掀开面纱,露出女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嗓音低沉宛转,故意拖着吊子,硬是将一个名字念出无限旖旎来。 “崔姑娘......崔琬妍。” “崔......崔姑娘?怎么是你!”景祁瞪大眼,声音都惊得变了个调。“你怎么独身一人?” 沈离经摘下幕离,柳眉轻皱,看着格外惹人怜惜。“我是......我初来京城,是偷偷溜出来的......” 景祁少年意气,看到柔弱姑娘皱眉就于心不忍。“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为难了。” “怎能怪景公子,都是我愚笨贪玩。” 傅归元嗤笑一声,挑着眉看向沈离经,心道景祁果然是年纪小,随便两句就能让他天南地北都忘了。偷溜出来,这不醉楼能让她这种没名没姓的人上来?料想她也是个藏得极深的人物,可不像表面上这么好对付,不然哪能入得了闻人宴的眼。 “好了,崔姑娘坐下吧,你我二人也算有缘,今日这顿饭就当做是在下给你赔罪了,上次是我孟浪,冲撞了你,还望姑娘不计前嫌。”傅归元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视线灼热到就连景祁都在桌子下扯他衣服。 若换了别的女子,被他这么一看铁定是一颗心都化作汪汪春水,脸颊也染上绯色才是。可沈离经装始终是脸色冷淡,毫不羞怯的对上他的目光。 傅归元收回视线,把桌子底下景祁的手一把抓住,吩咐道:“你先出去,催他们快点上酒。” “为什么要我......”景祁不满,也不放心单独留他们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傅归元眼神冷冷一扫,带着威胁:“你不去?你爹那边......” 他一跃而起,立刻朝门口跑去,拉开门要踏出去一刻又犹豫着回头,不太放心的对沈离经说:“崔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傅归元气笑了:“你什么意思啊?” 他啪得一下扣上门。 “敢问崔姑娘芳龄?” “刚过十六。” 傅归元靠近了些,又问:“如此,那你可许了人家?” “未曾。” 沈离经往后坐了点,想和他保持些距离。本来北昌民风还算开放,可男女独处一室难免落人口舌,现在还离得这么近,傅归元不是为了试探她就是为了和闻人宴作对。 “话说,你觉得丞相这个人怎么样?”他杵着下巴,视线仍然灼热,就像是要透过沈离经的眼,去看到别的什么人。 沈离经的回答很客观,就像是从街上随便抓来一个人也会赞同。“丞相乃人上人,是难得的济世之才,不同俗流又满腹经纶,令人钦佩。” 傅归元放下杵着脑袋的胳膊,身子猛得靠近她,甚至一只手捏着她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那你说,我怎么样?” * 景祁开了门叫来小厮,心里十分担心傅归元会不会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 交代完了就拎着两壶酒往回走,却听到不醉楼的人声躁动起来,便驻足看了两眼,恰好瞥到正往楼上走的人,在色彩浓烈的人群中那一抹白衣实在是扎眼,偏偏还刻意离人远一点似的,就更加显得特殊了。 “表哥!”景祁有些惊讶会在这里看到闻人宴。“你怎么也来了?” 难怪呢,他说怎么楼下突然这么吵。 越往上,能有资格上去的人越少,剩余人就是好奇也只能在楼下小声议论几句。因为傅归元的缘故,大多数人都当他们二人是特地约在这里。 闻人宴姿态从容,步履缓缓走上楼来。 景祁看他就连走路都是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垂于身侧,走的端端正正一板一眼,腰间的玉佩晃动的幅度几乎都不变。 尽管已经领略过多次闻人氏近乎严苛古板的家风,此刻还是忍不住惊叹。 还好他姓“景”。 “为何在此处?”闻人宴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 “啊,是凌......”景祁意识到什么后突然住嘴了,要是他表哥知道傅归元又在纠缠崔小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来和朋友喝个酒。” 然而闻人宴眼皮轻抬,他的眼神已经把要说的话摆在脸上了。 “我们就是来喝酒。” “哪一间?” 景祁手上还拎着两壶酒,被迫朝房间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