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男人的唇微微颤动:“也对,他是日理万机的城主,又如何会来找我。” 第一次瞧见成年男子哭的这么伤心的谢虚:“……” 番外(下) 谢虚道:“你别哭了。” 男子一下子便歇了声,只微微抿唇,眼里还蓄着泪光,似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一般,神色也难看起来。 黑色的兜帽被他慌乱间重重拉下,遮盖住半拉光线,脸上的红疹也只露出小半截,像是在沉睡中不经意压出的红印,谁能想到那片光洁的皮肤上印着这么极具侮辱性的字眼。 谢虚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顿了顿问道:“你认识融雪城城主?” 男子一言不发,又将衣帽收拢了点,转身疾步离开,便听到身后那人又说:“你脸上的红疹,可以治好。”刹时间,心中便万般酸苦涌上来。 能治好? 融司隐也这般予他说,可三年过去,也不过是让他脸上的印记淡了些。 就如同他过往几年的暗无天日,如何也走不出来。 谢虚却见到了他的犹豫,微微偏头道:“我现在便能将药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 沈谭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像鬼迷心窍般,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一个陌生人。 他难安地坐在软榻上,由着面前的人微微半蹲下身,在他的脸颊上涂抹一层玉白色的脂膏。 药膏的凉意很快浸润入肤中,只是不过半晌,湿润触觉便淡去。沈谭呐呐盯着眼前人——他正也十分专注地盯着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一双瞳仁又黑又亮,像是夏夜的星空。 少顷,谢虚挪开了目光:“好了。” 他去将房中的铜镜取来,置放在沈谭眼前,神色如常:“这个见效很快,再抹三次印记便全消了。” 铜镜光滑,便是抵不上水面的清晰,但要映出一张脸的形貌却怎么也够了。 沈谭的目光触及那镜面,一瞬间,像是被火燎过般跳了起来。 面颊上那代表着他臭不可闻的过去的烙字,竟是消退许多,脸颊像是被人一拧,微有些发肿才留下的痕迹。他如同一个再平平无奇不过的凡人,重获新生。 因太过激动,沈谭跳起来时鼻梁直挺挺撞上了谢虚,顿时一股酸涩热流在鼻腔涌动。沈谭以袖掩鼻,眼中都疼得渗出些泪水来,但他一抬头见到谢虚也十分痛苦地掩着鼻梁,又忍不住哧笑出声。 谢虚:“……” 少年满脸冷漠:“笑够了?” 沈谭勉强地抿了抿唇,神色紧绷。谢虚这才道:“到你答应我的时候了。” 眼中还含着水汽,沈谭目光却平静笃定:“只要我能做到。”回答虽与上次无异,却平白多了些真挚。 谢虚也不和他客气:“帮我引荐融城主。” 沈谭微怔。 他漂泊无依,寡人一个;唯一值得骄傲的际遇,就是被融城主相救了。 眼前人也是因为融司隐才……沈谭压下心中那点奇怪的不适,顿了顿才道:“我会帮你,但融城主愿不愿意见你,却是两说。” 融司隐待他极真诚,沈谭利用他,总觉得有些羞愧。因此他虽应下谢虚的要求,却还是犹豫着颦眉问道:“你见融城主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难猜,见融司隐的人莫不是为名利又或钱财,但沈谭却像入魔般固执的以为,眼前人应当有个不同寻常的理由…… 那张平凡得让人一眼便忘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停顿。 谢虚答:“决斗。” “我要找他决斗。” 沈谭:“?!” 沈谭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又一次鬼迷心窍了。 明明听过那么荒谬的理由,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人骑在踏炎上,两条垂落的腿显得笔直修长,舒展的背脊身形也极为漂亮,配着腰间长剑,显得颇为英姿飒爽。沈谭不愿与他同骑,便慢悠悠走在马边,只偶尔侧头望谢虚。便见被他偷觑的人也敛眉垂首望过来,细密的眼睫被朝阳打下层阴影。 那真是极具魅力的一幕—— 沈谭突然间便怔愣得说不出话来。 他方才知道了谢虚的姓名,是江湖上近来名声鹊起的年轻侠客。 “怎么了?” 直到谢虚都发现了他奇怪的沉默。 沈谭猛地低头,掩住慌乱神色,嘴上却很不客气:“我在融雪城这些年,见过要挑战城主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可他们没一个能成功——或许打败名气鼎盛的前辈而在江湖扬名是一种捷径,但当那个前辈变成了融城主,这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了。” 谢虚没有回话。 沈谭抿着唇去看他,见谢虚仍是神色如常,有些泄气:“你听见没有?” “嗯?”谢虚好似这时才反应过来,“你在担心我?” 沈谭:“……” 沈谭:“!!” 接下来一段路,沈谭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直到他们被拦在内城外。 沈谭曾想过融司隐会谢绝见谢虚,却如何也未想到是卡在这一关窍上。 融雪城虽欢迎各地侠士往来,但内城却戒备森严。沈谭自被融司隐带来便出入无碍,自然对内城的戒严程度不清楚。 不过说到底,却是守城门的侍卫严苛了。 内城里长居久住的人要带人进去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沈谭的地位却着实有些特殊,他的过去因脸上刻字的缘故,并不算什么秘密,因此守城的侍卫……也有些瞧不起他。 哪怕沈谭又强按捺下心绪,解释了一遍谢虚的来历正当,侍卫颇为深意地打量谢虚一眼,却依旧不肯松口。 谢虚现在于江湖中的名声也不小,可他那只救美人的名头更响亮。沈谭虽然颊有烙字,但还算是个美人,护卫见他们相熟,顿时想起谢虚那登徒子的名头,与他们城主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自然连神态中都牵连出一股傲慢来。 “我们城主那样的侠客,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不成?”男人眉眼微挑,不曾收敛一分不客气。 沈谭微攥紧了手心。 谢虚倒是没多大反应——或是因着那□□的缘故,他碰见什么都是淡淡神色,干脆将沈谭送到此处,便要离开。却被沈谭一把拉住衣袖,声音都似含着恳切。 “别走。”沈谭微咬了咬唇,血色尽失,宽大兜帽下的面容苍白得吓人:“我会,我会让……”让融城主来见你。 这样的承诺,连沈谭自己都说不出口。 谢虚好像意识到了他窘迫的情绪,纵是再事不关己的性子,也忍不住伸手,压了压沈谭的兜帽。 “无妨。” 我知道你尽力了。 谢虚的要求,本就是让沈谭答应能力范围内的一件事,要是实在做不到,也不必勉强。 更重要的是,在谢虚决定离开时,脑内的那个声音已经开始反复播报—— [你趁着天际乌云覆顶,月色模糊,偷偷潜进了内城中。心中杀意跌宕,只等找到融司隐,便——] 谢虚在心中打断:[我不过是去找他决斗,如何又成心中杀意跌宕?] 那个声音猛地一顿,咬牙道:[剧情需要!]转而又催促谢虚尽快潜入内城走剧情。 今天虽吃了个软钉子,但进入内城的方法有许多,要擅自潜入未免冒昧。但脑海中的声音催促得紧,谢虚又在城中一连等了几日——他虽然可以等融司隐出内城,又或是借着别人的东风进去,但谢虚还想尽快赶回门派,加上脑中实在聒噪得厉害,竟也一时冲动……用起了那个声音所说的法子。 内城的确守卫森严,尤其到了夜间,接班的都是顶尖的高手。 但谢虚的轻功,却也是举世无双的厉害。 修长瘦削的身形轻巧地翻过城墙,绕开穿着锦衣长衫的护卫。谢虚所做的虽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径,但他自觉是无奈之举,见到融司隐便和他说清楚,也没刻意蒙面;只可惜那些侍卫连他的身影都寻不见,便更瞧不见脸了。 内城占地颇大,谢虚在来前便做过功课,知道何处是融司隐起居用的正殿,只是还未前去,他先被脑中的声音指了路。 [融司隐在拭剑园中。] [要去拭剑园,你先顺着长廊左拐……] 谢虚道:[总觉得你好心的有些古怪。] [……]脑海中顿时没了声。 它当然不会告诉谢虚,拭剑园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谢虚虽是这么说,却也没刻意和脑中声音作对。 轻功好的人身子骨都轻巧,他踩过片片瓦檐,眼前的院中灯火通明,燃着氤氲烛光,四处都系着灯笼。 而无数的光源凝聚下,只映出一人的影子。 融司隐站在拭剑园台心,白衣银发,神色专注。只那一柄剑意锋锐无比,刹时夺去谢虚的全部目光。 只一眼,谢虚便察觉到腰际的“无鞘”像是急切渴望般兴奋颤抖起来,连着他都似被激出血中戾气,急不可耐地躁动起来。不必脑中声音催促,谢虚便提剑而下。 剑身相击,清鸣不止。 谢虚的轻功太好,便是连融司隐这种绝顶高手,一开始都未察觉到他。 直到谢虚出剑,他也以剑抵挡。 这次过招,是谢虚练剑以来最最畅快的时候。 谢父的剑术也并不逊于融司隐,但面对亲子,自然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绝没有这样命悬一线的压迫感。 谢虚身上被剑割破的细小豁口越来越多,速度却越来越快;他每一剑都极尽戮气,也每一剑都越来越能——触到融司隐的命脉。 直到谢虚最后一招,将“无鞘”的剑锋,抵在了融司隐的脖颈,只要再将剑势往前一送,便能要了融司隐的命。 可谢虚停下来了。 只是融城主的剑,却毫不留情地,自他的胸口穿过。 谢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痛楚,黏稠血液流淌,虚弱感自身体深处泛上来。 融司隐抽出了剑。 少年现在微垂着头,自然意识不到如今的融雪城城主,面色有多么骇然。 融司隐自升上这个位置以来,所遭遇过的危险处境数不胜数,便是像今夜这样差点送命的时机,也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