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没了。” 秋先生打量着他。 先前那几个夸口要成第一花魁的,不提才情如何,至少相貌上佳;而眼前这少年,一幅乳臭未干的模样,相貌不算出彩,只独一双眼睛生得圆润清亮,那头乌发也还算稠密顺滑。倒是肤色将养的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如同剥壳的荔枝般,水润润的。 也是奇怪,秋先生不是爱揩油的性子,先前几个美人过去也没见他动手动脚,面对这么个相貌无盐的小孩,却是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要伸手去捏一捏谢虚那光洁的脸颊。 谢虚微一偏头,避过去了。 他的动作很小,看起来颇为不经意。秋先生没在意,一双手猛地伸过去要拿捏住少年的手臂,却又被虚步一晃,侧身躲了过去。 秋先生的脸色刹时变了。 他的武功虽不算一流高手,但一双“鹰目”登峰造极,对武功路数都能拆解开来。谢虚方才的那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步法精妙无比,是下意识地反应,颇有缥缈步的雏形。 高手。 一个高手装成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要卖身进南竹馆,是有什么企图? 难道南竹馆这个分舵,已然暴露了? 秋先生微渗出冷汗,再看谢虚时,只觉得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得万分阴险起来。 第184章 天下第一(二) 他屏退四周,只身一人面对着谢虚,手中折扇轻摆,额前的碎发飘起,露出光洁俊美的一张脸来。 秋先生目光灼灼,哑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 谢虚微微侧头,又平缓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花魁。” “不是这个!”折扇啪地一下收起,秋先生只差咬碎一口银牙,颇为愤恨地盯着他,“我是问你其他的目的!” ……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谢虚又想起他原本挑的地方是翠拂楼,只是受了指引才到南竹馆,于是又道:“我听人说这里收白的。” 谁和他说红倌、白倌了?秋先生顿时失声,颦眉看谢虚。纳闷这人莫非还没发现,他身怀武功的事,已经暴露了?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毕竟修炼已久的武林人士哪里会知道,自己哪怕刻意隐瞒,举止也与寻常百姓有很大不同。秋先生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突然便换上一幅贪婪刻薄的神情来:“嗤,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至少现在,还不够格。” “这些时日,你便先做些伺候人的活计吧。和那些个公子姑娘们偷师两招,待调教的似模似样了,再出去接客。”秋先生嘲讽道,故意将谢虚贬为伺候妓子的仆役,却没想到这人心性强韧,竟一丝神色波动也无,十分能忍。 他又现场让人取来契书,与眼前的少年合了契。 谢虚还以为这是岗前培训,提笔留下自己的姓名——这是这具身躯自带的本能。那隐世门派中的弟子都可算他半个师父,负责给他蒙学的人是先皇当政时的探花,后来教书识字的也是前朝大儒;只可惜这么多个文曲星,竟都默契的不敢指导少主的道义通识,才让谢虚性子生得古怪自负。 秋先生瞧着契书上力透纸背,极端正风骨的“谢虚”二字,又是冷笑一声。心道这探子大约不知晓,被逼迫的要卖身花楼的孤苦百姓,可多半都是不识字的。 一边想着,他也一边留了姓名,正是“秋池水”三个字。 是他以南竹馆老鸨身份行动时,用的假名。 —— 秋池水近日头疼得很。 除了那血鹿堂的左护法纠缠上了他,还有一点心烦的事,便是那个姓谢的探子了。 他将谢虚安排成地位最低、事务最为繁琐的那类仆役,哪怕是最为低微落魄的小倌妓子也能使唤他。可没想到那些被磋磨的脾性愈加古怪冷漠、反复无常的风尘人,竟像是一昔间改了性子……不说热切,也少有刁难。 南竹馆是以小倌营生为主,女人少,偏偏那些姑娘们却尤其偏爱谢虚般。秋池水原本见这些女人老爱使唤谢虚,还担心那探子万一恼羞成怒,杀了她们离开,岂不是害了这些本就可怜的人。待满脸懊恼地要将谢虚调开,才发现那些姑娘都是喊谢虚去吃茶说话,用来解闷的——秋池水甚至亲眼见着柳叶姑娘将半两银子购置的羊奶糕递给谢虚吃,一边怜爱地捏捏谢虚的脸蛋: “可怜见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将养好些,以后要和姨姨一样矮了。” 她旁边那些地位稍低的姑娘便怯生生望着谢虚,时不时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来,喃喃道:“瘦了,又瘦了。” 秋池水:“?” 那谢虚虽看着只有十六岁上下,但习武的人大多显得皮相年轻,又别提有数种功法可改变骨龄伪装,还是不是真的少年人也未可知。秋池水更郁闷的是,那天他只一抬手,谢虚便往后避开数尺,此时倒是乖乖叫人捏着脸蛋。 饶是如此,秋池水也不敢将谢虚再放置着了,就他这般如鱼得水的姿态,还真怕谢虚打听出个什么机密来。既然不放心,也只好摆在身边,做他的随身侍童,由秋池水亲自看着。 那些姑娘们还颇为感慨,又辛酸又叹息地道:这样也好,做秋先生的人,比伺候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胚好多了。秋先生也定是看着你乖巧机灵,才给你“升迁”。 秋池水内心复杂。 —— 夜里的南竹馆,才似真正活了过来。门口撑上了数盏花灯,有红芯的也有白芯的,灯烛爆烈开的香气极淡,飘散开来,带着一股撩人意味,颇为催动人的情欲。 南竹馆规矩繁多,客人少能尽兴。但那里的美人也是真正温润如水,又颇为情趣,更有风雅的白倌,符合一些文人sao客含蓄的目的。因此也算客似云来,还有把酒摆宴的学子。 龟公也正殷切地迎着客,倏而闻到一股铁锈味,抬起头来,正瞧着一张极美艳的脸。 那是个红衣男子,乌发红唇,虽生着副有些模糊性别的阴柔面貌,那眼中戾气却也深刻骇人,不会教人错认。 此时男人瞧着龟公呆怔怔的神情,抿唇一笑,待踏进门槛之时,手自龟公眼前拂过。 “啊——” 这一声惨戾尖叫,让客人们顿时寒毛直竖起来。 男子手中捏着白生生血淋淋的两枚眼珠,声音也有些阴柔:“这双眼睛瞧着这么讨人厌,就不要好了。” 他的衣摆轻轻拂起,众人适才发现,那红衣尾端颜色略深,好似干涸血迹。而他身后也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具是九尺大汉,身形壮硕,背上背着两把精钢长刀。 这些人一看便是江湖人。 已是有客人快端不起碗筷,只低头猛盯桌面的菜色,双股颤颤。 秦水城处于交通要塞,要赶路的侠客们进来寻痛快,也实属平常。只是花楼中虽不少见江湖人,却少有这么凶戾邪性的人物,一看便不是正派人士。 而客人中略通皮毛功夫的江湖人,便更怕了。 那两个大汉的武器上,印的都是血鹿堂的标记。 知道出了事的秋先生,也定是第一时间赶到前堂,闻着那股不太对劲的腥气,脚步慢了下来。 他站在二层的楼阶上,见着那血鹿堂的左护法方左猛地抬头,正与他使着眼色,心中忽而了然。 恐怕那红衣男人,就是血鹿堂的堂主了。 南竹馆与血鹿堂有什么过节,秋池水实在不清楚,但不妨碍他先将来人请上雅间,又喊身旁的侍童布菜,做足了礼数。 谢虚被分到的任务是倒酒,他执着酒壶给杯中添酒,虽是第一次做,却很稳当。酒液不疾不徐地流出,清香溢散,待淹没了杯中八成,便停下来,又换下一个酒杯。 若是有人拿量器去度量,定会惊讶不已,因为谢虚的分量怕是比用药还精准,几杯酒的多少完全一样。 倒酒也是花魁的必修课之一。 谢虚倒了圈酒回来,手扶着酒壶,低敛的眼中都似浮着一缕淡淡的雀跃。 感觉离目标又近了一小步。 小小的倒酒侍童,当然是没人会去注意的。 红衣男子挟了筷鱼片,似笑非笑地道:“我伤了你的人,你却这么客气,真是奇怪。” “能让血鹿堂主亲自教训的人,定当是有失礼之处了。”秋池水心中咒骂,却也不敢徒惹是非。 “一个小小的花楼老鸨,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小人只是知道左护法,能让他也恭敬的人,想必就是堂主您了。” “你倒是聪明,”血鹿堂主放下玉箸,换了个姿势,颇为松快地靠在矮几上,“不如再猜猜,我为何而来?” “……” 方左红了脸,小声道:“堂主。” 血鹿堂主又道:“看见没,你将我堂中护法迷得神魂颠倒,连心思都分着几分放在你这处——” 秋池水:“小人惶恐!” 血鹿堂主像是被拆了骨头般,慵懒地躺着。他随手将腰间配囊解下来,扔在桌上,露出半斛的珍珠来。 “惶恐什么?你不再吊着他,让他干得舒爽了,恐怕就能将你忘了。” 秋池水一下子听见这样的粗鄙之语,呼吸都粗重了一瞬,低下头去,嘴唇有些发白。 方左也有些不好意思,半跪下身去回禀道:“堂主,属下不愿强迫他。” 红衣男子睨方左一眼道:“来花楼不过是为了疏解,我瞧这一楼的妓子,还没有这么个老板长得好看,让他顶上又如何?” 反正这么个风尘地,老鸨又和妓子有何区别,在男人眼中皆是蝼蚁。 他见方左不言,有些无趣地道:“罢了,你不愿就不愿。方右,你可要疏解?” 右护法顿时便懂了堂主的意思——他虽然更喜欢女人,但是偶尔尝尝男子味道也不错,又怎么会拂了堂主的面子,当即爽快道:“好!” 方左却是急了,他对秋池水有些情意,却是始于样貌和欲望,要是等了这么久是为别人做嫁衣,那真是傻子一个,当即反口道:“那还不如让我来!” 秋池水已经是屈辱的双手紧握,拳头微微颤抖,那低垂的眼里,满是煞人的冷意。半晌才稳定下情绪,竭力语气如常地道:“堂主如此行径,那就是坏了规矩,恐怕秦水城主也会不好做。” “哦?规矩?”血鹿堂主满是兴味地重复一句,瞥了方右一眼。 方右立即会意,他惯来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很清楚要什么手段才能逼人就范;只是瞧着秋池水那张俊美的脸和生嫩的皮肤,没舍得下手,而是转手拿秋池水旁边的两个侍童开刀,打算随手捏断他们的脖颈,给秋池水一些颜色看看—— 谢虚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机械音。 [宿主濒临危险边缘,情绪值波动过大,隐藏成就‘愤怒值爆表’启动。] 第185章 天下第一(三) 耳边掠过掌风,蕴含着杀意,谢虚微一侧身,便轻快错开来。 那生着细碎断掌纹的手好似一叶蒲扇般,宽厚无比,掌心凹陷处都似积攒着腥气,满是令人战栗的恶人气息。 而这样十恶不赦的凶徒,却在碾压他眼中的蝼蚁时,落了个空。 因为太过惊讶,那原本已落进他左手中、被扼的脸色涨红的侍童也被松开了,小童颈项间的鲜红印记极其可怖,而他正痛苦的低声咳嗽。秋池水在那一瞬间也慌了神,脸色煞白地挡在小童身前,袖口被他紧紧攥住,一双眸中满是寒意。 秋池水一时太过混乱,竟也忘了现在最危险的不是被松开的小童,而是那个正引起方右注意的探子。 即便是谢虚刚刚躲开了他的擒制,方右也没觉得这貌不惊人的少年会武。因为谢虚全身上下的气息沉敛,分明是一丝内力也无的普通人,方才能躲开他,说不定就是那种对危险极其敏锐的体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