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饶是梁玉一向精明,也不得不去看刘、杨二夫人,看她们有什么说法。两位道:“时候也不早啦,谢诸位捧场,我一家也要启程了。” 南氏满心不舍,但是女儿已经算是别人家的人了,不好跟亲家唱反调,不能叫女儿难做。便说:“我看着你们走了再回去,我们路近。” 梁玉原有一丝抗拒的,看到南氏的脸,一丝抗拒也消散了:【这样阿娘也能稍稍放心。只是为我流放。连两位夫人都被拖累远行,一旦有个万一。我二人从此都不必做人了!】 吕娘子等也跨上了车,梁玉道:“吕师,你全身的本事都用来对付我了吧?” 吕娘子笑道:“三娘放心,观里有人照看的。交给阿芬小娘子了。” “她?” “唔,先住着,不行吗?” “也、也好?” 梁玉还想问她两位夫人的事,车壁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梁玉伸出头来,看到刘湘湘的脸,吓得半死,赶紧跳下车:“你大着肚子呢,叫车蹭了怎么办?”刘湘湘往她怀里拍了一份名帖。接着,狐朋狗友们与裴喻一样都拍了一堆名帖过来。安邑公主道:“这是大长公主命我送来的。”晋国大长公主很是郁闷袁樵抢先了一步,不过仍然是把萧司空的名帖封了一份给梁玉。 袁樵那里收到的只有更多。 三宋的名帖没有这般威力,也红着脸送出了一份给梁玉。宋奇又将一卷手札塞给梁玉:“这是我治县时的一些心得,还有从纪公留下的手稿里摘的一些办法。三娘路上看。”说完使了一个眼色,你可别什么都倒给袁樵了,自己留个心眼儿。 梁玉憋着笑:“好。” 这些都由吕娘子与阿蛮等收了。梁玉再返身拜别父母亲人,梁八郎抢在了大哥前面说:“我扶你上车,你可早点回来呀。” 梁玉道:“这可由不得我,只要许我回来了,我一定飞回来。” 梁八郎难为情地指着她的脑袋说:“这个你还带着呢?拿下来吧,怪丢人的。”那是他送的簪子,当时觉得挺好的了,现在眼光好了,只觉得寒酸别扭,配不上他meimei。 梁玉道:“我乐意,要你管。” 兄妹俩又拌了一回嘴。梁八郎没忍住,用力把meimei塞进车里。桓嶷又在车窗外说:“三姨,我会设法让你早归的。” 梁玉低声道:“你安心做孝子,别多事儿。我回来了,将那个傻子留在两千里外吗?我一准儿有办法风光回来!”说完,脱下手上一枚镯子,“这个还是阿姐亲手给我戴上的,本想带过去做个念想的,我看你也有点儿飘,还是给你吧。自己多看看、多想想。”隔窗拉过桓嶷的手,将镯子塞给了他。 镯子称不上好,桓嶷认得是母亲的旧物,想还给梁玉又想留在自己身边。梁玉一笑:“什么样子,大气些。它就是你的。” 因有桓嶷在,送行的人渐行渐止,都看他的安排。 【袁樵为人倒不坏,袁家门第虽高,难道我的姨母还比别人差了吗?不能让她在外面呆得太久了,难道我娶妻赦天下还不够资格将姨母接回来吗?】桓嶷翻身上马,满腔豪情。 ~~~~~~~~~~~~~ 南氏与女儿临别洒泪,想到女儿有个婆家,袁樵也是个可靠的“小先生”,心酸之中又多了许多放心。袁樵难得是肯共患难,与杨家一对比,袁樵哪怕不是名门,南氏都愿意将女儿给他。 严礼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将梁家上下都吓坏了。全家没有一个不乐意的,却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梁家也能跟袁家攀上亲了?袁樵不但将自家媒人安排好了,还央了一直给梁玉大吹法螺的裴喻做女方的媒人。 婚礼来不及办,就先订个亲。这样既有了名份,又不是有婚书的夫妇。他就算到了楣州,那也不能算是娶了辖下百姓——只要没人追究。 当然是没人追究的,御史大夫都是同谋,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媒人约定了日子,等梁玉的判决下来,度牒一追回,两家就悄悄将亲给订了。接着袁樵上下打点,将自己打点到了楣县。 天朝大地幅员辽阔,画个两千里的圈儿,扫过一大片。扫过的地方有贫有富,有好有坏,哪边是圆周上的边远地区,也分个山清水秀还是穷山恶水。楣州无疑是执政们给梁玉优待了,这地方驿路畅通,未开化之人极少,前些年当作蛮夷“归化”成功的地区受过表彰的。楣县是楣州辖县里最富庶、最文明开化、生活最便利的一个县。 即便如此,它还是一个两千里外的流放地,经常死长官。憋屈死的、病死的、愁死的……在那里做官的,无不想调开。 袁樵说动了萧司空,将楣县令调走,自己去填这个坑。发的文书就卡在订亲之后。 一切就绪,袁樵携全家赴任去了。 负责“押送”的那位九品小官就近见着了太子、公主、王妃与许多大官,也被袁樵一行挟裹前进。咂着口中的酒味,摸摸后脑勺:“我这干什么来了我?”再一看,袁樵已经跳上了梁玉的车。想了想,他自言自语地道:“我醉了,什么也没看见。” 车上,梁玉斜了袁樵一眼,她还在生气,认为袁樵这事干得太不划算了,且又险祖母、母亲于艰辛之中,未免有不孝之嫌。袁樵依旧一张冷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慢慢念:“他家三代单传……” “我……”日!梁玉大惊,“吕师,你出卖我!” 这东西怎么能到袁樵手里呢?三代单传算什么?捆起来扎麻袋里随身带着可是也写在同一张纸上的! 第95章 与子偕行 梁玉的脸绿了, 浪费了她的美貌。 因为给吕娘子的那封信写得太质朴了,愧对了吕娘子几年来给她灌的那些文采! 【……我寻思着,按照犯的罪过算, 方圆两千里地的流人里没有谁能比我更穷凶极恶的了,到哪里我都不会吃亏的。我爹养大了七个儿子一堆孙子, 在村里也是能当一霸的人, 我不会比他差……】 亲娘哎, 这样的话哪能再叫别个人看到呢?吕师坑我!吕师坑我! 梁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几张纸给抢回来!伸手一捞,没捞到, 再一抢,还是没抢到。没有再伸第三次手, 梁玉诧异地看着袁樵:“你还有这身手?” 袁樵还冷着一张脸看她, 耳朵却渐渐地红了, 又把脸给染红了:“怎么说好了下了决心不再放我走了,又想自己走了?”说什么本来那个下雪天的时候就决心再也不放手了,抢也要抢过来的, 但是要流放就不能耽误了三代单传。 可恶, 三代单传又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再生了,下一代不单传不就行了吗? 梁玉脸一绿,马上说:“你怎么把长辈也给惊动了?两千里地,你当玩儿呢?”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反应过来了,她写的信很厚, 袁樵拿的就薄薄的几页, 应该没有拿到所有的容——吕娘子没卖她太多。 两人都要对方解释个清楚, 互相瞪了半天的眼睛,瞪到直眨眼。梁玉先变了脸色,两道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睛也有点雾蒙蒙的了,声音更软了:“好啦,有什么账等会儿再算行不行?你怎么把两位老人家也惊动了呢?这一路上多么辛苦呀?怎么就忍心呢?” 袁樵抖了一下,觉得再跟她在一个车上处下去自己非死不可,赶紧清清嗓子:“这个么,不如停下的时候你自己问她们,我出去了。停车!”他跳下车又跳上了马,留梁玉一个人坐在车里,急得想追出去,还得假装是个斯文人。 马车重新启动的当口,又有几道人影蹿了上来。 吕娘子与阿蛮几个跳上车来,放下车帘,阿蛮搓搓手,呵了口气:“阿也,外面还是挺冷的。”麻利地用铜筷子拨了拨炭盆,她的手也稳,在行驶的马车上一点火星也没有溅出来。 此时袁樵骑马,刘、杨两位夫人带着袁先一辆车,梁玉与吕娘子等一辆车。丰邑公主赠送的骑手连同马匹,以及诸多众人赠予的礼物也都跟在梁玉的行李车队后面。且不说刘夫人婆媳祖孙如何,梁玉就瞪着吕娘子与阿蛮生气:“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是吧?” 阿蛮笑嘻嘻地道:“我还是跟着三娘一道才不觉得憋气。” 梁玉哑口无言,当初挑选侍女的时候,就看中的阿蛮这般能配合她兴风作浪的气质,现在还能埋怨阿蛮不够“老实”吗?吕娘子就更不用说了,梁玉跟她一见如故,也就是这种不安份。不过账还是要算的,梁玉道:“我惯的你们!” 阿蛮正色道:“三娘这话是说对了。我一个奴婢,在京城能干什么呢?奴婢能干事,全是因为背后有主人家,三娘叫我在京城里依靠哪一个?当然是要寻三娘来接着惯我了。” “反了!反了!”梁玉嘟囔着,“吕师也是,我给你的信……” 吕娘子截口道:“你倒说说,他的脑子要是想套我,我能躲得过吗?” 好像……也对?梁玉迟疑了。吕娘子生气地道:“这是认了我更笨些了?” 几人打趣几句,又都正经起来,阿蛮依旧在狭窄的车厢里忙上忙下,梁玉对吕娘子愁道:“现在可怎么办?将两位夫人也请动了,且不说楣州是多么的偏僻,才入冬,路上只会越走越冷,太夫人的年纪可不小了。她哪怕打个喷嚏,都是我们的罪过。” 吕娘子道:“三娘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愿意去想呢?这是注定了的事情。” 梁玉默然。自从她当街行凶开始,眼前的局面就已是注定了。袁樵与她有约,就断不能不管她。袁家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也不可能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只能就一起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当然不会选对自己不利的事去做。可恨的是梁玉与刘夫人之前只有“婚姻”上的默认,事出突然,对眼前的局面还没有个默契。 【怪不得小先生让我自己去问,真是太jian诈了!】梁玉琢磨明白了,【今天晚上一定少不得要好好跪一跪了。夫人要深明大义,我也要知情识趣。】 “他娘的!死的这么干脆,便宜卢会这个王八羔子了!”梁玉破口大骂。 也许是与前夫有了一个彻底的了断,吕娘子眉眼里的刚戾之气去了不少,对梁玉说:“往好里想,年轻时出外走走,对将来是有好处的。没有任过地方,难在中枢有进展。早离京比晚离京要强,趁年轻的时候去偏远的地方做出些事迹来,也比后来择一膏腴之地更显能干。” 梁玉抱头道:“我还想去干点事儿的呢?现在咋办?” 她从来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当学徒的时候就计划去做财主。流放了,哪能放过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机会呢?现在两尊大佛压着,梁玉愁得直揪头发。毕竟人家两千里地都跟着过来了,她怎么也得尊重一下两位夫人的看法不是? 吕娘子看不下去了,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三娘,簪子已戴上头,你该想想如何与婆家相处了。” 梁玉继续抱头:“儿子。跟儿子处好了,就什么都结了。” 吕娘子嘲笑道:“这就说‘儿子’了?” 梁玉放下手来,理直气壮地道:“那难道不是我的儿子了?” 吕娘子赞道:“不错,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对待袁先的态度,直接决定了袁家上下对梁玉的看法。 梁玉道:“现在说这些都是一件事——楣州于我等是外,在楣州过得怎么样,全看‘内功’,要同行的人一心。你说,公主送的这些活宝贝,顶用吗?” 吕娘子道:“我也要说这个,不管顶不顶用,都得管起来。那是公主的心意。有他们比没他们要强。” “我想想。” ~~~~~~~~~~~~~~~~~ 长亭送行花了很长的时间,过不多久就要在临近的驿站里暂做休息吃午饭了。 梁玉下了车,先不急着去刘夫人、杨夫人跟前表现,也不急着跟袁先拉关系,而是叫来了随行的袁府的管事,现得了个“小管家”绰号的王吉利。王吉利被亲爹踢过来陪着梁玉远行两千里,陪三娘外放,等于官员出去熬资历,王吉利心里非常乐观,他将自己的媳妇也带来了。 梁玉道:“该说的话在家里都说过了,一路上你们两口子多cao点心。” 夫妇二人都说:“是。” 梁玉道:“先取两盘金子来。” “是。” “将公主送我的人都请了来。” “是。” 梁玉往车上一跳,站在车辕上,等着金子来了、骑士也来了,便说:“我看你们都有些本事,我不过是个流放的凶犯,你们与我同行未免可惜。虽有公主之命,你们想走我也不拦着。这些便权作盘缠。有人盘问,便告诉他们,公主送与我,便由我做主,我说的,愿走的走,愿留的留。我也不问你们的姓名,也不问你们要去哪里。” 这些骑士是奉了丰邑公主的死命的跟过来,这关系到公主与她的太子弟弟将来的关系。丰邑公主下了本钱,不止是人、马,她将这些骑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这些人的父母都生活在丰邑公主的庄园上。 领头的骑士翻身下马:“公主命我等上告三姨,我们的家人她已经安排好了,我等只管跟随三姨,水火不避。” 梁玉眨眨眼:“好!别的话我也不讲了,你们的名册、你们的马匹,你们需要什么,都对他讲。王吉利!” 王吉利飞快地蹿了出来:“在。” “你都听到了?” “是,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将这些壮士侍奉周到。” 梁玉指指两盘金子:“给他们分了吧。” 众人微惊,以为她改了主意要遣散。梁玉又加了一句:“我送出去的钱,什么时候往回要过?走了,吃饭去。”说完,跳下车辕,携吕娘子等扬长而去。众骑士在她背后齐声道:“遵命!” 梁玉上蹿下跳十分潇洒,进了驿站便将脸上的不驯收了几分,到堂前去拜见两位夫人。 京城附近的驿站都维护得很好,两位夫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舒适。袁樵是外放的官员,按照品级有个待遇,梁玉是个流放的犯人,本来是由押送的官员也按个规定的等级来招待。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流放的人如果太厉害,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不用管了。比如梁玉,她自己带了一个车队过来,不用驿站招待也能过得很好。再比如袁樵,家境殷实,也比穷七品官过得好。 是以两队合作一队,两位夫人暂时歇息的上房也比一般七品官的家眷来得舒适。 两位夫人在堂上坐,梁玉在堂下拜。 梁玉拜完二人,紧接着说:“夫人恕我年轻不懂事,如今才入冬,两千里路只会越走越冷,您二位还带着孩子。京官外放竟也走得这般仓促,地方也不好。这都是我的过错。” 刘夫人也是一个明白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们有约,他曾禀我,我们既没有反对,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纵然没有他人知晓,人可以自欺、可以欺人,难道还要欺骗天地吗?大郎不能不由他的父亲教导,我婆媳二人也不想离开了他们父子,一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只管放宽心来。”【1】 杨夫人也说:“既然已经应下了,何必再说这些呢?且想想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