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秦氏问她扎金针疼不疼,听说单是头上就要下个一百来针,问她会不会出血,会不会留疤。 苏道北则是叮嘱她雍郡王府规矩森严,凡事要小心谨慎,规规矩矩的待在跨院儿里,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若非有事,最好是连屋也不要出。 这话,表面是怕苏鸾冲撞旁人,但苏鸾明白,苏道北这是提醒她不要在府里惹上是非。 说起来,苏道北对雍郡王府也是熟悉的。毕竟九年前在此做了几年的西席先生,知道雍郡王府规矩严明。因着有私塾,又有太医常驻,故而也时不时有与郡王府交好的高门,将自家儿女送进王府里念书或是看病。 而这种情况下,郡王爷便会将客人安排在西边的跨院儿里。 说到底,爹娘是担心她的闺誉。然而苏鸾明白,自打被掳上山去过了那一夜,她的闺誉就已毁了。如今,也只是希望莫要弄的满城风雨。 将信折好收起,苏鸾朝陆锦珩笑笑:“谢世子体谅。” 陆锦珩不动声色的睨着她,她脸上的笑意仅流于表面,深处却是怅惘。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疼惜。 他强留她在府里,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她描述的那些劫匪中,有两人逃去了林子深处,事后如何也搜不到。 然而贼人不知何日伏法,他打着诊治的幌子可以留苏鸾十几日,却不能留她一辈子……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带你进宫?”陆锦珩悠忽开口。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难道他不是因着她手艺粗糙,带她进宫给皇上忆苦思甜的? 陆锦珩此时的眼神跟语气,显然别有深意。苏鸾与他四目相交,心下愈发觉得此前愚蠢!她怎么会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她做菜难吃而送她入宫? 遭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苏鸾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窖。 书中的陆锦珩,举止作为大多与朝堂争斗有关,也曾为了一些阴暗目的将美人儿献进宫去。 难不成,他是想将她…… 第37章 在这个崇尚男权的时代里, 多少女人沦为利益交换的棋子,成为男人们炫耀家基的工具。仿佛自家豢养的美人儿越多, 便越可证明自己是如何的功成名就,富贵显荣。 从民间, 到宫里,皆不外乎如此。 当今圣上年近半百, 然而后宫里多的是碧玉年华的贵人。太子正妃乃当朝首辅独女,却也挡不住那流水似的美人儿塞满自家的□□。其它诸位皇子也不必说, 哪个后院儿不是沤珠槿艳,粉花翠浪。 有道是权势的背后是女人, 女人的背后是眼泪。 思及这些,苏鸾心下越发惧怕。大环境如此, 非她一人之力可改善, 但她断不能让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陆锦珩先前的话分明透着深意,那眼神更是夹着邪佞,委实让苏鸾无法往好处去想!可她好歹也是正六品京官的贵眷, 陆锦珩还真打算拿她当个礼物, 随手送人? 噢, 她怎么忘了,这个正六品官阶本就是陆锦珩施予苏家的……苏鸾脸色一白,丧极的垂下了头。 坐在主位的陆锦珩勾唇敛眉, 略显玩味的睨着苏鸾:“你怕进宫?” 若他记得没错, 明明上回提及进宫时, 苏鸾并不曾抗拒, 甚至还能看出那么点儿期冀。这才短短时间,她却先转也心思? 苏鸾没敢抬头,也不知如何应声。怕,她当然是怕的。她怕进宫容易出宫难,才出狼窝又入虎xue! 本以为在这雍郡王府被强扣个十数日,只要小心谨慎的应对着,总能等到归家那日。却不料竟是从一个牢笼被送入另一个牢笼…… 蓦地抬头,苏鸾壮了壮胆儿,一副可怜巴巴的央浼语气问道:“世子,臣女可不可以不进宫?” 此时的苏鸾已是顾不上什么汝阳侯府的破事儿了,她自己都要羊入虎口了,哪里还管得了旁人。人各有命,兴许那迷药真是霍妙菡下的,那么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她管不起了。 陆锦珩与苏鸾直直对视,此时苏鸾脸上口中皆是示弱卖惨的态度,故而陆锦珩的眼神也不那么凌厉。 他只是心下猜测着,这丫头是又在怕什么?怕他带她进宫会将她给卖了? 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当真还是一点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陆锦珩起身,出了膳堂。 原本他还怜惜她整日胆颤心惊的,打算给她颗定心丸儿吃吃。但她如此不往好里想他,那便先吊着吧。 反正心里时时畏着他,也算一种惦记。好过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见陆锦珩如此决然的离去,苏鸾心下更是笃定了先前的猜测!陆锦珩这是眼见她识破,便连糊弄也懒得糊弄了。 神不守舍微微发抖的往膳堂门口移步,就在过门槛儿时,苏鸾一时不察竟绊了一脚!所幸水琴眼明手快将快要跌倒的苏鸾搀扶住,紧张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世子刚刚可是动怒了?” 本来听着堂内一直安静,水琴还以为世子这回没多计较。先前世子出来时,水琴第一时间垂下头去,不敢直视一眼,故而并未看到陆锦珩那裹着一层寒霜,凛气逼人的脸。 可苏鸾这副模样出来,显然是受了大的刺激。 “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您别吓奴婢。”水琴焦急的声音中已是夹了丝哭腔儿。 苏鸾满目怔然的直视着前方,没有焦点。良久,嘴唇微张,声量低低且绝望的挤出几个字来:“他八成是要卖了我……” “卖?卖给谁啊?”水琴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苏鸾的话。 苏鸾则是睫羽微微垂下,心如死灰:“不知道……可能是卖给皇上……也可能是卖给太子……也可能是其它什么人……”反正他肯定会将她物尽其用就是了! “这,这怎么可能?小姐,您别忘了世子前些天刚刚救过您的命!就昨个儿,昨个儿他还为了教训欺负您的人,将隔壁那位剁了一根手指!”水琴死也不信对自家小姐如此上心的人,会舍得将小姐给卖给别人。 苏鸾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只思忖一瞬,旋即又想通什么似的陷进更深的绝望里:“他想将我献给贵人,自然不愿我被不相干的脏手乱碰。”二公子险些坏了陆锦珩的好事,陆锦珩如何不气不急不教训他? 苏鸾本以为自己看过书,有了先知的本事,便不至于像原主活的那般窝囊。可苏鸾这会儿算起来,她活的还不如原主呢。 原主成亲后终日憋屈,但好歹也曾八抬喜轿风光大嫁。薛良彬与薛秋儿再如何将她当傻子骗,起码也还是暗地里的勾当,不上她眼前去明着恶心。 可她若是被陆锦珩这样送进宫去,没名没份的就有了主儿,余生伏低做小,仰人鼻息…… 甚至都不如霍妙菡的青灯古佛相伴。 本以为是场好戏重新开锣,却想不到整个故事里最惨的是她…… “水琴——”苏鸾身子一歪,软软的趴在水琴的肩膀上嘤嘤垂泣起来。 水琴见状也不知如何再劝,心下虽觉得此事蹊跷,却也被自家小姐的恸哭感染,跟着呜咽起来。 锦园书房内,陆锦珩正手持一卷书端坐书案后。他如今心下怒气未消,看书能使人心静。 “当当当”三声叩门,陆锦珩没说话,沉了一会儿那门便被人从外自行打开。 “世子。”炎华躬身行礼。 陆锦珩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册从未翻过页的书上,“如何?” 先前离开膳堂时,他吩咐炎华在拐角处暗暗盯了一会。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何要做这种无聊事,只是一气之下出了屋后,又莫名的有些挂心。 炎华面露一丝复杂情绪,如实回禀道:“苏姑娘主仆二人在门口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就回脂月斋了。” “哭的可伤心?”放下手中书卷,陆锦珩微抬了下眼皮看向炎华。 炎华郑重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伤心!” “那就去把府里的大小狗洞全堵了吧。” 炎华:“……” 嘴角抽了抽,炎华起先是摸不透世子的心思,这会儿又恍然明白过来。拱手低头,行礼退下。 春雨金贵,可这几日倒也是奇了,小雨一场接一场的下,倒似老天爷突然豪爽起来。 旁人是如此想,苏鸾却不是。她在自己屋里临窗站着,放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只觉得是自己命苦,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连老天爷也不能免俗。 这会儿太阳将要平西,天边便聚起了黑压压的乌云,天色瞬间又黯淡下来。 堪堪才至酉时,竟有了定昏时分的气氛。 “吱嘎”一声门响,苏鸾回头,见是水琴抱着一叠衣物进来。 “小姐,这是世子命人送来的,要您明日进宫时穿。” 苏鸾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扭头重又看向窗外。语气如灌进来的风般冰冷,还带着不屑:“穿什么穿,我不进宫。” 水琴眉心深深蹙着,先将衣物临时搁到床上,而后往苏鸾身边靠了几步,温声软语的劝着:“小姐,这些天您也试过各种法子了,该死心了……如今雍郡王府连狗洞都用黄泥堵了个严实,咱们是逃不掉了。” 这话说的是,可苏鸾偏偏就不愿认输。她两手紧紧抓在窗棂上望着外头的天,像个被关了许久的囚徒渴望自由。 咬了咬唇,苏鸾终是妥协道:“好,明日我进宫。”好歹能先离开这个院子不是? 书中的陆锦珩,走的每一步几乎都与争权斗谋有关。他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在在二皇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在他需要之时,两边线偶同时牵动。 枕边儿风这么一吹,两位亢心憍气的主儿,立马就成了两只关进同笼的斗鸡!依着陆锦珩的需求,在笼里斗得死去活来。 苏鸾猜着,八成陆锦珩是想将她塞到这两位的后院儿里当细作。那倒是好! 太子与二皇子皆是心性颇傲的,容不得眼里有半点儿沙子。后院女人多,且个个抬进屋时都是身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苏鸾已是想好,届时她只需将打小订了娃娃亲的事儿说出来,想是太子与二皇子就没一个愿再要她的了。 薛良彬害了原主一辈子,这时候被她拎出来遛遛倒也算物尽其用。反正薛秋儿因她而死,薛家老爷薛淮是死都不会再点头这门亲事的。那么苏鸾以这桩旧事作遮护,既能挡了太子与二皇子,也不必真的嫁去薛家。 一举两得,指不定还能促得哪位皇子心生妒恨,迁怒于薛家…… 那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念及此,苏鸾终是放松了手里之物。心道陆锦珩想拿她当棋子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想他的美人计,她找她的过墙梯。她没有本事与他过招儿,但总该有些本事自保。 抬手将窗牖阖上,苏鸾转身一脸轻松的朝床边走去,将脚上绣鞋松松一脱,盘腿儿坐在了床畔。 “水琴,帮我梳洗,今晚早着些睡。”伸了个懒腰,苏鸾一脸倦怠的吩咐道。 早睡明日才能有饱满的精神,去与那些人斗! 看着自家小姐这么快就换了副脸色,水琴有些懵,却也听话的乖乖出去打了热水,伺候小姐盥洗,又拆了饰品与鬓髻。 看苏鸾躺好,水琴又帮她塞好了被褥,熄灯回自己房里。 翌日,天边乌云散尽,又是一派春和景明。 郡王府的下人过来唤苏鸾,说是世子已在马车上等,并带了一些吃食路上用,无需她再去膳堂耽搁时辰。 第38章 黑檀紫绸靡丽装裹的宝马香车, 轻轧着前庭地面上铺就的方金砖,缓缓自雍郡王府大门驶出。 舆厢内, 陆锦珩正襟危坐于主位,刚刚上车的苏鸾坐在他左下手的厢椅上, 微微垂着头,似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袭来。 果然陆锦珩斜觑她一眼, 终是问起:“送去的衣裳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