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金色的禅杖直击蛇身,生生把蛇尾打向了另一个方向。 裸着上半身的空净回身又抡一杖,险些打中了蛇的七寸。 手中的暗器早已全部消耗干净,唐越终于脱下了他那件蓝色织锦的袍子,身上只穿了蓝色中衣,手中拿着一对泛着蓝光的雀翎刀——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和他们相比,狗皮兜裆换成了熊皮褂子的王海生倒是不显狼狈,他的刀早就在打红熊的时候就已经卷刃了,现在他手里拿的是一根长竿,上面刷满了之前宋丸子用来吓退猿猴的那种植物汁水,他用这个专攻蛇头,让这巨蛇无从下嘴。 空净的僧袍之前沾过牛血,又被红熊喷火烧毁,现在能看到他的身上满是灼伤痕迹,脑袋上的戒疤上也有一道被蛇尾扫出的血痕。 抬手蹭一下流到自己眼前的血,空净凌空跃起,再次攻向巨蛇。 第九关前,宋丸子被巨鹰掠走,他们在后面追了许久,终究因为树枝繁茂而失去了鹰的踪迹,干掉了追在他们后面的红熊之后,三个人连商量都没有,就齐声说要先去找到宋丸子。 沿着巨鹰飞走的方向,他们一路向前,看见了潺潺溪水,也遭遇了更多的怪兽。 这只似乎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巨蛇就是他们在躲开了一群毒虫之后遇到的。 “我拦住这蛇,你们先走。” 又被蛇尾抽到,即使有禅杖抵挡,也仍是倒飞出了四五丈远,略微调整内息,空净对其余两人这样喊道。 唐越和王海生默不作声,各自拿着自己的武器继续对付蛇尾和蛇头。 “留我一人,总好过我们都葬身蛇腹。” “贪生怕死,不是我唐家子弟所为!” “要死死一起,下辈子一块儿进门派,当兄弟,到时有你们一路罩着我,不亏了!” 蛇尾拍打在地上,树倒地动,碎石飞沙,无比狼狈的三个人紧握手中武器,迎着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蛇又冲了上去。 巨蛇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看着他们,口中涎水淋漓,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它大概也受够了这些渺小两脚动物的连番袭扰,想要将它们毙之于一口。 “鹰兄,回见啦!” 伴随着一声呼啸,一红一蓝两道光从天上直直落下,其中红光正好砸在了蛇头上,而蓝光则落在了三人的面前。 “今天吃蛇?” 光团太亮,让人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可是光听声音,已经足以让空净三个人的心下猛然一松。 是宋丸子! 这两团光就是被灵气灌体之后的宋丸子和大黑锅,连开八个窍xue都还没有用完灵力。 就在即将绝望之际,宋丸子发现自己的血rou在灵力的冲刷张裂和自己丹田里那枚“仙丹”的不断治愈之下能够贮存越来越多的灵力,她干脆就将灵力全部强行存于血rou,才有了现在“身披宝光”的模样。 这条巨蛇倒是刚好能让她耗掉血rou中的灵气。 被大铁锅灼掉了一大块皮rou的巨蛇凶猛更甚,在地上翻滚了两下之后又昂首向着几人扑来。 “你们让开。” 不运经脉,不动星宿,甚至不用大铁锅,宋丸子右手一翻,一招调鼎手使了出去,宛若一阵热浪,冲向了凶恶的巨蛇。 呼~ 好香。 又累又饿还在长身体的王海生和唐越沐浴在烤蛇rou的香气里,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一招,又一招,每一个巴掌都能让巨蛇身上的一块rou皮焦rou软,还带着孜然味儿,下一瞬就可以入口了。 见势不妙,巨蛇想要掉头逃跑,长尾一甩,又熟了一块。 脚下生风,凌空漫步,宋丸子两步迈到了半空中,一掌劈向蛇头。 “轰!” 好一个十里飘香。 蛇熟透了,宋丸子身上的蓝光也渐渐消散,落回到地上的女人转过头,却让后面的三人一惊。 美、美人,你谁? 长发披垂、浑身血渍、衣衫破烂都挡不住她玉质天成之姿,即使左眼上仍戴着眼罩,那仅剩的眼睛也是明瞳妙目,灿如星月,唇不点而朱,不笑却弯,盈盈勾魂。 “嗯?” 看看这唐越和王海生的样子,宋丸子低头看看自己被灵气冲刷后完美无瑕的双手,手指一展,大铁锅从远处飞了回来。 一道火气燎过之后,她的又变成了几人熟悉的样貌。 “咳,我刚才是被吓白的。” 三人:…… 两个年轻人颠儿颠儿去吃蛇rou,空净的手指开始给宋丸子诊脉。 “您的经脉丹田……” “更破了。” “您气血亏虚,可见身上曾有伤……” “又好了。” “您的身体……” “嗯?”宋丸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又怎么了。 “您的身体如今与贫僧类似,强韧远胜常人。” 女人愣住了。 看着已入了体修门槛的和尚,宋丸子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三年前苏远秋给自己吃下的那颗“仙丹”到底是什么了。 第14章 磕头 苏家有仙丹这事儿,替皇帝来屠戮苏家满门的人不信,宋丸子不信,就连苏家人自己都不信。 老相爷和老夫人的身体倒是都不错,可是下面两个孩子,一个自小体弱,一个英年早逝,若是真有仙丹,为什么不用呢?更不用再往下一代还有一个药罐子似的苏远秋苏小少爷了, 老夫人孤身去往苏家祖坟之前,给苏远秋留下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有一颗绿色的丹药。 宋丸子没有从上面感受到任何灵气,当然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仙丹”。 苏远秋也只是端详着那颗丹药笑着,苏家上下条条人命摆在那里,比任何神鬼传说都更让他信服,信服他们全家是死于帝王的狭隘、冷酷和自私,而非愚昧和愚蠢。 那一个圆月之夜,宋丸子身受重伤,把手指搓破了皮都没办法再引动丹田里仅存的那点儿灵气,茅屋外,是几十个武林高手的围堵,也许下一刻,他们就会冲进来。 苏远秋再次拿出那颗药,笑着说这是一粒仙丹,能活死人rou白骨。 宋丸子也苍白着脸笑了,笑说自己本是个修道之人,抬手能造风雷,寿命足有几百岁。 他笑她是痴儿。 她也笑他是疯子。 疯子把仙丹塞进了痴儿的嘴里。 那一刻,宋丸子感受到了灵气涌动,血rou重生。 当她再睁开眼睛,那颗丹药已经落进了她的丹田里,她的丹田经脉仍是破的,伤口却已经愈合。 就在她的身前,病入膏肓的苏远秋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号称是仙丹,却不能修复丹田经脉,也不能化出灵力供她修炼,宋丸子只能当自己的丹田里进了一个无赖住客,除了偶尔帮她修复伤口之外,更像是苏远秋留给她的一份遗物,和着那张写着“你走你的修仙路,我过我的奈何桥”的字条一起,推着她重新往修仙之路上走。 今日,这颗“仙丹”突然大发雄威,重塑了她的筋骨血rou,让宋丸子想起了沧澜界体修们曾经奉为圣物的一种灵果。 体修是一个按道理来说人人皆可修习的修道流派,既不像法修那样要有灵根才能修炼,也不像阵修要以悟性开星图识海。可是体修想要修炼有成实在是太难了,不仅要千百遍地锤炼自己的筋骨身体,把自己的血rou当做一件可以任意吐纳灵气的器具去用,还要佐以无数天材地宝来修炼体魄。 “法修富三代,体修穷一生。”绝非只是一句玩笑话 体修中有一类人被称为“苦修士”,他们所用的修炼之法就是在灵气充盈之地弄伤自己,让血和rou在一次次愈合中吸收更多的灵气,进而改造体魄。 那种灵果之所以被他们吹捧,就是因为它能迅速愈合体修身上的伤口,并且将灵气锁在血rou里。 跟她丹田里的那颗丹药效果相当。 一颗不能求长生、不能塑根骨、不能修丹田、不能复经脉、不能增修为的“体修仙丹”,拍了一下自己的丹田部位,宋丸子勾起嘴唇笑了。 阵修也罢,体修也罢,食修也罢,只要能让她重新修炼,这些路她也不是不可以去试试的。 第九根光柱是金色的,极像是登仙台上的光柱,唐越站在里面,却没有了当日“一步登仙”时的得意和喜悦。 试炼场里不知日夜的时光血淋淋地告诉他,所谓的“修真界”并没他想象中那么美好。 如果他们死在这里,被那些怪兽分而食之,那么他爹只会一直美滋滋地以为他去当神仙了,而不会知道他的骸骨就躺在这片密林中,成了二十年后另一批抱着成仙梦的人脚下之尘土。 修真……在杀戮之中一次次活下来,就是要修的“真”么?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那个女人的脸上。 他的嘴已经把他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修真?修身以求真。求真心、真性、真我、真寰宇,吾辈生于此间,生而有灵,便常有困顿,修真,就是去消解这些困顿,譬如如何破解生死之大恐怖,如何借天地之力登造化之门……” 听见唐越的问题,宋丸子想起自己曾经也问过这样的问题,那时她的师父便是这样回答她的。 现在想来,与星空为伴一生的阵修们是何等的骄傲,眼中只有自己与浩瀚寰宇,可毁掉他们的,不是他们自己无法解脱的困惑,也不是天劫,而是人心。 师父死了,自己也被废了,可见这样解释“修真”二字美则美矣,却不能让他们活到最后。 斜觑一眼那个一脸期待的少年,宋丸子仿佛没骨头似的倚在铁锅上,没精打采地说: “修真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唐越应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宋丸子挑眉毛懒懒散散说话的样子他见多了,可是今天看见了白皮版的宋丸子之后,再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唐小公子就忍不住想起那张眼角凝着桃花瓣儿的如玉脸庞,分外有点儿不自在。 光柱中的四人腾空而起,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似是在告别。 女人神色莫名地回忆着曾经在沧澜界的种种,垂在一旁的手缓缓握紧。到了这一刻,她陡然惊觉,很多事情她并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愿再想起。 灵祭师一派,还有掌门师叔,还有……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