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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

    哥舒似情只去看了她一次就再未去过,对周梨言道:“随她吧。放心,她还不至于求死。哥舒家出来的人,别的没有,唯心性最强,向来是再多打击,也总能活下来的。”

    哥舒似情说这话时,讽刺又愤恨。

    某天晚上,周梨照例给陈妖送晚饭,她才把篮子放下来,耳畔微风轻拂,一道黑影瞬息而至,立在了墓前。

    周梨惊讶地起身,右手去按剑柄。

    但来人无异争斗,只是安静地伫立,浑身漆黑。要不是他手上的朔月剑,周梨都没认出来这是楚墨白。

    楚墨白黑衣幽然,端正地站着,他身穿梅影的黑袍,乌黑的一头发丝,从背影看来,把曾经关于楚墨白的一切都遮掩了。

    周梨道:“楚墨白?”

    他低声回应:“我只是来,”他顿一顿,仿佛压抑着什么,更紧地收拢朔月剑,慢慢道:“上炷香。”

    他袖子里荡出三支预备好的香,拜过之后,插在了墓前。

    上完香后,楚墨白姿势不动,只是忽然觉得冷了,他把衣袍后的帽子盖上,以此挡风,也挡掉了脸,只余半侧面颊。

    当年楚墨白初见柳长烟,九岁,他站在小楼的山门前,迎接柳长烟和柳明轩。

    还在为跋山涉水到小楼习武而向柳明轩哇哇大哭的柳长烟眼泪还没摸干,就看到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穿一身干净的小楼白衣,腰上的束带勒着,眉目间稚气清秀,开口的话却老城,与还在抽泣的他完全不同:“是柳掌门与柳师弟么,家师正在等候二位,请跟我来。”

    当年哭了一路的柳长烟忽然停住了眼泪,走上前几步,握住了楚墨白的手。

    楚墨白惊讶地看着他,他对着楚墨白嘻嘻一笑。

    小楼规矩多,就是师兄弟间也是互相尊重客气,从未有像柳长烟这样,一见面就表现如此亲昵的。

    于是八岁的柳长烟就看着那位比他稍微高一点的少年一路上都对他的亲昵显得局促紧张,又不敢放开他,生怕他又哭起来。

    当年楚墨白名闻江湖,他的事迹可以叫人说上三天三夜,而柳长烟在他的光环底下无比黯淡,别人说起他,开口第一句永远是“楚墨白的师弟”。

    但柳长烟从未有过什么不好的心态,相反,柳长烟乐于当楚墨白的影子,乐于别人去夸耀楚墨白,就跟夸了他自己一样。

    当年楚墨白被污蔑,柳长烟费劲心思却没有能力为他挽回清誉,那天小楼的山脚下,六大派围攻楚墨白,他一声声地叫着师兄,楚墨白不是没听到,只是被鲜血迷了眼睛,没有去应他。

    怎么也没想到,那天夜里,竟是最后一次听柳长烟叫他师兄,就此成为诀别。

    楚墨白在墓前待了片刻,他斜过半侧身子,对陈妖道:“节哀。”

    陈妖仿若未闻。

    楚墨白徒步下山,周梨目送他,他忽然又转过身来,看向周梨:“请转告柳掌门,让他小心。”

    周梨道:“何意?”

    楚墨白轻声告诉她:“也许不久之后,江湖上就会掀起一场风波。”

    周梨微惊:“你说的是,梅影。”

    楚墨白点头,“天玄门此刻宣布置身事外,也是好事,这样可以省掉许多麻烦。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请你们小心为上。”

    这就是楚墨白待在梅影的目的么。

    周梨轻轻地看着他。

    楚墨白……好像真的变了很多。看到这样的楚墨白,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一副留白清逸的画,忽然那些留白都尽成黑暗,让人很不舒服。

    可是楚墨白不是画,高洁无尘,宛如天人,那些都是世人对他的评论,他凭什么非要活成人们口中的样子?又为什么,当他不是那个样子的时候,别人会那么失望,乃至于觉得被他欺骗了,由此恨他。

    没有人懂,周梨也不能明白。

    甚至,他自己有时都不懂,如何能期望别人懂。

    楚墨白的黑衣在风里微扬,转眼便下了山。

    周梨忽然想起,当年她被楚墨白和柳长烟抓住,柳长烟总是嬉笑着叫她“灵芝姑娘”“小灵芝”,那时候还有景西和南山那两个少年在。

    世事转变的让人措手不及,柳长烟长埋地底,而那两个少年,早不知魂归何处。

    周梨鼻子一酸,掉下一颗泪来。

    回到天玄门,周梨把话带给了柳明轩,江重雪知道后,神色不是太好:“我想回浮生阁。我,担心师父。”

    “为什么?”周梨道。

    谢天枢武功盖世,天下鲜有敌手,周梨想梅影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对浮生阁出手。

    江重雪摇摇头:“不一定,慕秋华与师父是师兄弟的关系,慕秋华那人阴狠诡谲,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而且,慕秋华的坏字经已可与春风渡比肩,这些年我在浮生阁修习春风渡,其实师父与我一样,也在修习春风渡。”

    周梨听他这样说,想起了什么,问:“春风渡这武功到底有几层?”

    江重雪回她:“春风渡这门武功,是没有顶峰的,即是说,修炼者只要入了春风渡的门,便可不断地加深春风渡的功力。师父的春风渡许是百年来,除了创造者外,功力最深的一人。”

    原来如此。周梨此刻才明白,几年前,谢天枢告诉她要闭关修炼春风渡以为哥舒似情解毒,当时她还疑惑了一下这个问题。

    周梨道:“谢前辈修炼春风渡不是为慕秋华,而是为哥舒似情。”

    江重雪偏头看她。

    她便把谢天枢要为哥舒似情解毒一事说出来,江重雪听完后,脸色更沉重了,“你当时可有问师父,是如何解法?”

    周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这需要问么,不就是用春风渡来解?”

    “春风渡是可以解毒,它可以解天下八成的毒,师父的春风渡可以说是已入化境,几乎能解所有的毒。凭师父这么深厚的功力,却还需要在这几年里不断地提升春风渡,才能去为哥舒似情解毒,可想而知哥舒似情的毒一定极其难解,”江重雪慢慢低下头,“阿梨,不知为何,我很觉不安。”

    周梨想了想,道:“那我们就回浮生阁,亲自去问他。”

    江重雪笑了一下:“师父如果想说,早就告诉你了。他若不肯告诉你,没人能让师父开口。不过,”他沉吟片刻,“至少我要把慕秋华一事告诉师父,问一问师父坏字经这门武功究竟是怎样一门武功,我一定要打败这门武功。”

    江重雪对坏字经怀有很深的芥蒂,因为江重山就是被毁在这门武功下。

    两人商议妥当,便决定翌日向柳明轩告辞。

    哥舒似情听说周梨要走,便也和她一起告辞了。

    周梨原是想让哥舒似情留下来照顾陈妖的,她话还没说出口,转头之时,惊讶地看到陈妖竟然从柳长烟的墓地里回来了。

    陈妖一身丧服,衣摆在脚踝处轻柔地荡,脸色与丧服如出一辙,都是无尽的灰白。

    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和柳长烟的新房,片刻,哥舒似情也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哥舒似情走了出来,“我们走吧。”

    “陈妖她……”周梨欲言又止。

    “她说她暂时先留在天玄门。随她去吧,她想怎么样就让她自己去想,将来怎么活也让她自己去想。等她哪天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也就没事了。”

    周梨抬起头:“那你呢?”

    哥舒似情微笑:“我?我好端端的,怎么了?”

    “你,”周梨抓住他一副袖子,“你和我一起去浮生阁吧。”

    哥舒似情笑得恣意,“你不怕我和谢天枢打起来,到时把浮生阁打个稀巴烂?”

    周梨叹气:“我不是在与你说笑。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和谢天枢这笔烂账,谁都算不清,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哥舒似情登上了他那辆豪华的马车,“上车来,与我说说话。到了城郊分道扬镳,你就去你的浮生阁,我回我的求醉城。”

    第94章 至交

    途中大半月, 顺利抵达浮生阁。

    谢天枢在闭关, 要十天后才能出关。

    浮生阁弟子看到江重雪时,都唤他师弟, 江重雪也回敬他们一声师兄。

    谢天枢既收了江重雪为入室弟子,那他就是浮生阁的人了,他入门晚, 辈分也就最小。

    江重雪入城时带了些吃食, 分派给了各位弟子,周梨见江重雪与他们相处得十分和睦,不由微笑。

    金刀堂没了, 这在重雪心里一直是个隐痛,看到他能够结交新的师兄弟们,她也微觉宽心。

    周梨被安置在了客房,浮生阁像个迷宫难走, 江重雪为她引路。

    她一路走一路笑,江重雪奇怪地看着她,“笑什么?”

    “没什么, ”她笑道:“就是觉得你现在很有大师弟的风范,大家都待你很好嘛。”

    江重雪既是小师弟, 浮生阁的弟子对他也就颇为照顾,尤其他当初在浮生阁养伤, 大家似乎都习惯了照顾他,以至于他好了以后,也总是对他特别关切。

    不过周梨一声“大师弟”, 明显是揶揄他。

    江重雪伸手掐她的脸,周梨哇哇大叫,扯了他头上原本该是属于她的红丝带勒住他的脖子,企图把他勒死。

    结果弄散了他一头乌发。

    两人就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依然是周梨给他绑头发。

    周梨深深吸了口山中的新鲜空气,感叹道:“浮生阁真是个好地方。”

    清幽雅致,好像所有红尘俗事都被挡在了山门外,倍感轻松。

    江重雪背脊笔直地坐着,任由周梨绑个头发绑了老半天,拿着他的头发在编头花。

    他斜着嘴角微笑:“浮生阁好,还是梅山那处绝谷好?”

    他有意相问,浮生阁自然好,可他们两人在那处绝谷里的岁月,更是周梨的心头宝。

    周梨也笑,把这问题抛给他:“你觉得哪处好?”

    江重雪把手往后探,摸到了她的手,“有你在,哪儿都好。”

    这回答让周梨很满意,所以她好心地又给他编了个头花,一共两个,最后把发带绑好,任它轻盈鲜艳地在风中飘。

    周梨笑吟吟地看着,十分满意。

    谢天枢在十天后出关,两人同去见他,在得知他们要询问的事情后,谢天枢道:“你们随我来。”

    所去之地就是周梨曾经去过的藏书阁。

    谢天枢在前面走,他们走在后面。

    谢天枢穿一件墨绿色的袍子,一头黑中参白的发整齐规矩地束起,只是一道背影,依旧觉得气质清越,无垢无尘。

    许久不见,周梨觉得谢天枢似乎消瘦了些,但他步子愈发轻灵,一片落叶往他肩头掉下时,周梨亲眼看到那叶子轻轻一曳,划开了去,没有碰到他的衣服。

    她心中惊奇不已,谢前辈的春风渡又上一层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