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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拖着湿重的衣服上岸之后,两人一同跌坐在地。

    此处无人,只有鸟兽清鸣,远远近近地传来。抬头一望,四周都是断崖峭壁,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楚,唯见一泼泼墨云环山缭绕,把陡峭的横峰侧岭都藏了个干净。山壁下有水溪流泻,汇成了这湖。

    全身说不出的累。周梨任由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一动也不想动了,即便是弹一弹手指的动作都无力去做,受了一掌的胸口还在隐隐发疼,她轻轻喘着气,一身的湿漉迎上山风就变得更冷。

    周梨闭起眼睛,想这样睡足三天三夜才好。

    迷迷糊糊中江重雪似乎抱起了她,她闻到山野间淡淡青草香的味道,以及江重雪身上的血气。

    过去良久,身遭慢慢积聚起了热意,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费劲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江重雪正将一根木杈丢进火堆,火星子荜拨一声炸开,殃及了视线,周梨闭了闭眼睛。

    江重雪除掉了身上的湿衣,上半身裸露,正撕下一片衣料裹住伤口。

    月下他长年习武的身材骨rou均匀,前胸与后背有几道形状不一的陈旧疤痕,都是从前与人比武或者切磋时不慎留下的,但并不妨碍这仍是一具好看的少年身体,充满了年轻的阳刚之气,皮肤泛着细微光泽。

    周梨醒了一会儿,撑起手臂坐起,身上已收拾干净了,外衣被江重雪用几根树杈悬在火源上炙烤,胸口也没了痛意,她猜一定是江重雪渡了内力替她疗了伤。

    江重雪已经打坐过,但伤没这么容易好。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橘光在他脸上跳跃。周梨抱住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看他。

    周围太静,她开口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手指微顿,“嗯?”

    “我们怎么办?”周梨问,透过少年的肩膀,看向远处的群山峻岭。

    这个地方明显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又不可能从这湖中游过去再飞上无底洞,要等人来救也是希望渺茫,即便来了人也不知是好是坏,来的是谢天枢便罢,要是求醉城的人,恐怕他们性命不保。且谢天枢不知道他们摔到了此处,就是他和求醉城的恩怨到底结局如何都尤未可知,他们又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茫茫天地,好像把他们遗漏了,落在这处无人问津之地,虽然周梨觉得,这个无人问津之地的星月较之外面更加皎洁。

    江重雪意外地冷静自若,眼尾轻轻上勾,“你怕吗?”

    “不怕。”周梨脱口而出。

    她未免答得太快,少了点说服力。

    江重雪哼笑了声,她忙做解释:“真的不怕。我不怕虫子野兽,也不怕黑,就是方才冷了些也能挨住,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江重雪深深看她,“阿梨。”

    “嗯?”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啊?”

    江重雪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她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才理清他说的是她跳到黑熊身上的举动。那是情急之下的本能之举,甚至未过脑子的。周梨想了想,反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这件事。”

    江重雪怪道:“什么?”

    “我从洞里掉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也跟着跳?多危险啊,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她学他的语气说话,“你若应我这条,我就应你那条。”

    这丫头竟敢跟他讨价还价。江重雪把脸一黑,甩过树杈上已经烘干的衣裳扔给她,“睡你的觉吧!”

    周梨把衣裳盖好睡下去,睡到一半不甘心,爬起来又问他:“重雪哥哥,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

    江重雪的反应是黑着脸豁然站起,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作势抬起手臂,她吓得把眼睛一闭,而江重雪砸下来的手只是为她捻了捻身上的衣裳,擦掉了她脸上一块不小心蹭到的污泥。

    周梨冲他微笑,他怔了怔,别过脸去。

    火光憧憧地浸了江重雪一身,光中的少年更显邪气漂亮。周梨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江重雪也累极,往后倒去,手枕着脑袋,很快便入了睡。

    一夜黑甜。

    印象中,江重雪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这一夜他大概是太累,沉入梦乡之后便没了知觉,一直到天光大亮,太阳悬在头顶,他方抬手挡了挡,慢慢坐起身子。

    有些口渴。

    想去找水来喝,面前已有人捧来清水,用一张荷叶盛着,喂到他嘴边。

    他渴极了张嘴一口喝尽。喝完又觉腹中饥馁,要去找点野果。

    面前多了一只洗净的鲜红果子,带着清甜香气,他清脆地咬了一口,终于发觉不对,抬起头来。

    周梨蹲在他面前,衣服下摆兜了好几枚果子,一边喂给江重雪,一边自己咬着一枚。

    看来这丫头早他很久醒来,他竟一点也没有知觉。

    两人狼吞虎咽地把几只果子全部送下了肚子,方有力气爬起来去探寻此处的地形。

    到了白日里,那些峻岭横峰都在阳光下显露出了轮廓,天边浮云落金,正巧有几行归鸿断了苍穹。

    连着探查几日,却并无结果,无论东南西北,俱是高耸的山峦,即便要使轻功飞上去都没有落足点。

    江重雪靠着稀疏的记忆,并着一些曾出门闯荡的师兄们口中听来的江湖故事,对周梨说出这山的名字,应是叫做梅山。

    求醉城地势陡峭,依山傍水,常年有雾气弥漫,捡本兵书来看,这样的地方叫做易守难攻。

    求醉城所靠之山就叫做梅山,此山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后来说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哥舒似情来此盘踞,求醉城壮大,他指山为梅,将此山唤做梅山。因哥舒似情自己爱梅,而这山上又多梅树,每到大寒节气,水泽腹坚之时,岭中十里梅花便会盛开,到时白雪皑皑,梅俏枝头,当是一副宜人的好景色。哥舒似情将它取名为梅山,就是取相得映彰之故。

    梅山绵长巍峨,数百里之外都可看见山巅,故有这样一说,若是你踏足此地,一定要小心观察梅山山头,看不到便罢,要是看到了山头,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戒备了,因为你已到了求醉城的地界。

    求醉城以梅山为分水岭,偏于一隅,与正派分庭抗礼。

    古语说只缘身在此山中。梅山景致清幽,要是走马轻踏当然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是落在绝谷之中与世隔绝那滋味就不一样了。

    江重雪找到了一处山洞,暂做栖身之用。寻了好几日路径,都无收获,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在洞口临风而立时,不住地凝视远处的山崖峭壁。周梨陪他一起看,可看久了那山还是山,仍是立在那里,并不因他们多看几眼就没了。

    这日江重雪和周梨正在外面进行每日的探路,忽然听到人声,两人对望一眼,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这山谷中除了他们和鸟兽,绝无人烟。寻声而去,看见两个紫衫人影,一男一女,手中提剑,女的手里拿着一个空篮子,两人面目都十分清朗,且行且说,因为隔得远,话语朦胧。

    求醉城弟子。

    这一男一女行动极快,步伐诡谲,走起陡峭的山路来如履平地。

    周梨轻声:“重雪哥哥,你不必管我,你轻功好,先跟上再说。”

    江重雪看她一眼,点头,把周梨安顿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

    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梨看见江重雪折了回来,方敢跳出草丛。

    江重雪眼中竟亮着光彩,一扫多日的阴霾,执起她的手,“阿梨,快跟我来。”

    周梨随他穿梭在谷中中,路径迂回崎岖,一直来到一处极为隐蔽之所,拂开纵横交错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面嶙峋的山壁如天屏竖立,难以看清这面山壁究竟有多高。周梨伸手摸了摸,刺骨冰凉。

    山壁的表面被人打磨过,光滑如镜,壁上横出数道玄铁打造的桩子,每一道都有寸尺来长,足够一脚的距离,错落有序地往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周梨傻了眼,“这是……”

    “落足点。”江重雪说,他衣袍一振,转眼人已飞在第一道玄铁桩子上,冲底下的周梨大声道:“我看到他们就是从这里上去的。”

    梅山既是求醉城的地界,这里的每一处都已被求醉城摸清。

    为了便于在山谷中出入,哥舒似情命人在山壁上打造出了这天梯一般的玄铁桩,造就了这番奇观。

    不止是这一处,梅山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这样的玄铁桩。这山壁上没有任何攀附物,而且险恶异常,能打造出这样惊人眼目的玄铁桩足见其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绝不在少数。最重要的是,这出入的方式极其考验轻功底子,普通走江湖卖艺的,即便身怀几分功夫也未必能走这天梯,唯有轻功了得的人才能走,不然半途出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周梨想透了这点,殊无多少喜悦,但脸上强装了笑容,“这样就好。重雪哥哥,这样你就能出去了。”

    她说你,不是我们。江重雪一怔,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周梨不会轻功,而这玄铁桩,他一人上去还行,若是背着个周梨,对他而言还是太难。

    他轻如白羽地落了地,盯着周梨的面容揣思起来。

    周梨屏息等待,心脏突突地跳。

    她知道江重雪身上所背负的东西,那些东西比她重要的多,可她也是人,不是圣人,也想活着,实在说不出让他先出去不必管她的话来。

    只是片刻,江重雪想到了法子,上下打量着她,把她拉近,手掌在她身上几处拍了拍。周梨浑身一颤,被他拍过的地方说不出的酸麻。江重雪手法迅速,之后,他笑了笑,“不错,比我想的要好许多。”

    周梨歪头不解。

    江重雪扬了扬眉,“阿梨,你随我练轻功吧。”

    第13章 习武

    周梨面露喜色,“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学,我便教你,不过你须得好好的学,我金刀堂的轻功仅次于刀法,你不可败坏了我金刀堂的功夫。”

    “可是,”她偷觑他,“学轻功很难的吧。”

    她虽未习过武,但是没吃过猪rou总见过猪跑,想来这武功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的。

    江重雪一指头弹在她脑门,“还没学就先喊难,那我不教了。”

    她忙道:“我学、我学。”

    江重雪看她,缓缓道:“阿梨,等你学好,我们一起出去。”

    她心中如春雨初生,向他郑重点头。

    江重雪比周梨更清楚学武所要耗费的时间,他愿意教周梨实际上是一半一半的心情。一半的确是不忍撇下她,另一半是意气消沉。试问即便他现在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去找楚墨白报仇?他非他对手。回金刀堂?那里早已人死楼空。

    人说落叶归根,可惜他连根都没有了,就连金刀堂百年传承下来的金错刀都不知此刻落在何处。

    他需要理清头脑里太过繁杂的思绪以及看清面前所需面对的荆棘,也许在这僻静的山谷中教周梨习武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过很快江重雪就在周梨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惊讶。

    这丫头比他想象的聪明的多。

    习武先习气。周梨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不可能直接把轻功教给她,她须得先把周身大xue以及全身经络认清,懂得如何周天运气。

    他粗略地给周梨讲了一遍,要她记住。没想到周梨琢磨了一晚上,翌日他问她时,她竟一个也没答错,且懂得融会贯通,就连他只是一句带过等着日后再细说的“足三阴经从足沿腿内侧走向腹交于手三阴经”都被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还解释的头头是道。

    聪明这个优点总是叫人喜欢的,尤其是作为师父的他就格外满意,还颇有几分自得,看来他做人师父也是不错的。

    实际上金刀堂的武功路数偏于刚猛,不适女子去学。好在周梨只是修习轻功,不学刀法,要她去拎几十来斤的长刀她恐怕还没拎起来就先被刀压死了。

    她把这想法告诉江重雪,江重雪十分生气,觉得她竟敢小瞧重刀这一兵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周梨想了半天,说:“长长的,要好看,要漂亮,要轻一点。”

    “华而不实。”江重雪讥笑她,“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周梨不服,“这样的兵器,难道世上就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