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杨晔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能吹出什么花来。” 晏商枝笑了,道:“怎么这两日不见你和苏晗一起了?” 说起这个,杨晔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他跌个跤,是不是把脑子给跌坏了,见着我就绕路走,问他什么也不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哪里撞了邪。” 闻言,晏商枝却故作惊讶道:“哎,可是今日是他递了帖子给我,邀我在此小聚,态度端的是情真意切,我这才赏脸来一趟。” 杨晔声音狐疑:“此话当真?他邀你做什么?你们不是一向不和么?” 晏商枝却笑出声:“我哪里与他不和?我们在董夫子这里,同窗一年多,连争执都没有起过一句,怎么就不和了?” 杨晔顿时蒙了一下,不由细想,确实如此,苏晗从未正面与晏商枝争吵过,最多的也就是在他这里抱怨抱怨,于是时间一长,便给了杨晔一种错觉,苏晗和晏商枝两人不对付,但是反过来细细一想,每次苏晗抱怨之后,倒是自己与晏商枝都会吵上一架…… 想到这里,杨晔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正想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人声,声音熟悉无比,正是苏晗在与酒楼小二说话。 晏商枝提点道:“屏风后头或可躲藏一二。” 杨晔想也不想,立即闪身钻到了屏风后面,紧接着,便是苏晗进了门来,与晏商枝寒暄作揖:“原来晏兄早就来了。” 晏商枝笑眯眯地道:“我下学一般都很及时,走得早,自然来的就早了,苏兄请坐。” 苏晗坐下来了,晏商枝替他斟酒,笑道:“不知苏兄今日邀我来此,有何要事?” 苏晗笑了一声,道:“也无甚要紧的大事,只是你我同窗这么久,也不曾聚一聚,实在遗憾。” 闻言,晏商枝便笑:“说来也是,我们同窗几个,倒是鲜少有时间小聚,多是听夫子讲学读书去了。” 苏晗应道:“正是如此,日后也要时常聚一聚,免得彼此生了嫌隙,同窗之间本应相互提携,若是因为某些龃龉疏远了,反倒不好。” 这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同家里大人学的,一股子假惺惺的官腔,晏商枝不由发笑,但面上还是附和他道:“苏兄说的有理。” 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道:“不过某些事情,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轻轻揭过的,你我是没有什么矛盾,可是旁的人就不是这般光景了,这一杯酒,吃不吃得下,还是个问题。” 这话里话外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苏晗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看不过去了,今日才邀晏兄到此,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也不愿再看晏兄被人算计。” 晏商枝顿时好奇状:“此话怎讲?” 苏晗心里一喜,立即倒起苦水来:“杨晔此人,实在是愚钝鲁莽,上一回他在学塾与晏兄争吵的事情,晏兄可还记得?” 晏商枝自然是记得了:“怎么?实话说,我到如今也还不清楚,杨晔当时为何找我的麻烦。” 苏晗一拍桌子,气愤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上月底一次小试,他去了一趟留墨斋,回来时形容鬼祟,找到我说,他知道了小试的考题,我当时大惊,考题乃是董夫子出的,他如何会得知,他却道,他是无意间看到了。” 晏商枝嗯了一声:“后来不知怎么,考题被传出去了,教董夫子知道是杨晔泄露的题了,怎么?这事还与我有干系?” 苏晗道:“他说,那回从留墨斋看了考题出来,路上碰见了你,肯定是你向夫子告的状,我好说歹说,他也不听,非要寻你的麻烦,这才有了那一吵。” 晏商枝顿时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平白无故来找我吵一架,却是因为此事,说来也巧,他看考题那一日,我确实见到他了,只是我伤了手,也没时间搭理他,哪里就开了天眼,知道他偷看了考题?” 苏晗附和道:“正是如此,我说是他多心,他也不服气,倒把我骂了一通,如今心里还记恨着你,再过不久,夫子就要带我们去长清书院讲学了,他私下与我说,这回定要让你去不成,我这才邀晏兄前来,特意告诉你一声,杨晔此人阴险狡诈,晏兄切莫着了他的道……” 谢翎抱着手臂,靠在里间的门后,听得唇角勾起,双眼发亮,只觉得十分有趣,而屏风后头藏的另外一个人忍不住了,冲出去劈头大骂道:“苏晗你这个两面三刀的jian诈小人!” 外间顿时一片混乱。 第 39 章 苏晗上回被人拿麻袋蒙着揍过一次, 伤口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如今又被杨晔冲进来揪着打,如何能有力气躲过去?只得以手抱头, 连连躲避。 因为事出突然, 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不知为什么杨晔突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正巧听见了他的话。 杨晔揍了苏晗一顿, 指着他的鼻子, 破口大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往日是我瞎了眼!苏晗,那些挑唆的话是谁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若不是你一再挑拨,我如何会寻晏商枝的麻烦?如今你倒好,反过来做好人,缺把我推出来, 好处全让你占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原本晏商枝只是假模假样地拦了杨晔几把,压根没拦住,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呢, 这回慢吞吞地放下手来,故作不解道:“两位师弟, 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杨晔只是冷笑, 气得眉毛直竖,眼眶都红了, 瞪着苏晗,向晏商枝道:“你怕是不知道吧?这黑心肠的狗东西,每日在背后与我说你的坏处,不止如此,他连夫子和钱师兄也不放过,上一回被董夫子责罚的那一次,我正是听了他的教唆,才误以为你向董夫子告状,是我之前瞎了眼,中了他的设计,若不是今日这一出,我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他末了又狠狠唾了一口:“下作的阴险小人!” 苏晗被唾了一脸口水,面孔忍不住扭曲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这回任是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被晏商枝算计了,终日打雁,最后却被雁啄瞎了眼,一朝阴沟里翻船,真是晦气极了。 苏晗站起身来,铁青着一张脸,转身就要往外走,杨晔却仍旧觉得不解气,待要冲过来继续动手,被苏晗奋力推开,撞到桌子上,他一双眼睛闪现出怒火和讥嘲,厉声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人前一张脸,人后又是一张脸。” 杨晔怒道:“我何时如此作为了?” 苏晗指着自己脑门上的伤口,扭曲着表情冷声道:“这不是你做下的?杨晔,平常是我忍着你,今日就摊开了说,你真是蠢得猪狗不如!” 这话一出来,杨晔便瞪圆了眼,气得正欲扑上去,苏晗立即转身离开,徒留他气个半死。 闹了这么一出,晏商枝还站在旁边,杨晔自然是十分尴尬,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卑鄙小人,最后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杨晔颇有些狼狈,招呼一声,匆匆离开了。 谢翎在里间听了这出好戏,直到外面恢复安静,他这才推门出来,却见晏商枝捞着筷子已经吃起来了,十分自然地招呼他,道:“来,这一桌酒菜也要七八两银子呢,别浪费了。” 谢翎摇摇头,晏商枝忽然一笑,放下筷子,看着他道:“想必这回满意了?” 谢翎挑了挑眉,道:“晏兄此话怎讲?” 晏商枝笑了一下,他继续拿起筷子,道:“还想瞒着我?我猜苏晗那头上的伤口,说不定是你打破的吧?” 听了这话,谢翎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从容镇静地看着晏商枝,他的表情一丝波动也没有,就仿佛听见对方说了一句与他无关的事情似的,眼神都不曾闪烁一下。 晏商枝仔细打量他片刻,这回是真的笑起来了,道:“我倒真的佩服你了,小小年纪就有这份从容淡定的姿态,想来日后必成大器。” 谢翎斯斯文文地一颔首:“多谢晏兄夸奖了。” 晏商枝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不想知道我如何猜到的么?” 谢翎微微侧头,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来,晏商枝伸出手指点了点他,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若是在学塾,你每回见到苏晗的时候,眼神中都会透露出一种轻蔑和讥讽,不太明显,后来我便注意到了,无论在场多少人,只要苏晗在,你的第一眼必然是看向他,这一点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晏商枝说着,对谢翎道:“原本我只以为你们两人相识,但是看苏晗的反应,又不像是认识你,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想,或许他曾经得罪过你,但是早已忘记了,后来你特意来找我,说苏晗和杨晔在藏书楼筹划的事情,你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看热闹的三个字,那时我便猜到了,你说不定要做点什么。” 他说到这里,便笑了:“果不其然,第二天苏晗便连请几天假,直到这两日才来学塾,实话说,你当天是不是去动手了?” 谢翎没有回答,反而若有所思:“所以,你今日才特意找到我,让我看这一出好戏?” 晏商枝笑道:“没错,怎么样?看得还尽兴?” 谢翎干脆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与苏晗有仇。” 晏商枝好奇地问道:“什么仇?” 谢翎沉默片刻,才道:“不可解的深仇。” 他不想说,晏商枝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谢翎看了看天色,朝他略一颔首,道:“不早了,我还得去城北,就先走了,多谢晏兄,我今日真是高兴的很。” 晏商枝笑着摆了摆手,目送谢翎离开雅间,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深色来,直到最后,谢翎也没有承认,苏晗的伤是他动手做的,即便晏商枝猜中了,他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沉着冷静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的人物…… 晏商枝啧啧了一声,摇头失笑:“日后肯定不得了。” 日后肯定不得了的谢翎正在赶往城北的路上,幸而天色还未黑透,等他到了悬壶堂时,却不见施婳人影,林不泊和林寒水也不在,谢翎找了一圈,才问林老爷子道:“阿九呢?” 林老爷子正坐在桌旁下棋,没人同他下,只好无聊地左右互搏,自己同自己下,见了谢翎来,连忙高兴地扯住他,道:“来来来,陪我下一盘再说。” 谢翎自然答应下来,林老爷子指了指,道:“你拿白子。” 他说着,利索地落了黑子,嘴里道:“不泊带着他们两人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晚上别回去吃了,就在这里吃吧。” 谢翎答应一声,跟着落子,然后瞟一眼棋盘,道:“爷爷,您多下了一手。” 老爷子装傻,大声道:“你说什么?哎呦人老了老了,耳朵不太灵光了。” 谢翎:…… 他无奈地说:“爷爷没老,您机灵着呢。” 林老爷子呵呵笑起来,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茶,才笑着问他学堂里的事情,这棋一下就是三盘,谢翎两胜一负,第四盘才起了个头,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林不泊与施婳几人出诊回来了。 林家娘子从后堂出来,招呼他们吃饭,谢翎几人一齐动手,热腾腾的饭菜很快便摆上了桌,在入座的时候,林家娘子忽然扯了林寒水一把,冲对面扬了扬下巴:“去那边坐。” 林寒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娘,坐哪儿不一样么?” 林家娘子推了他一把,嗔怪道:“让你去你就去。” 谢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家娘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吃饭时,入座都是已经习惯了,林老爷子坐上首,一左一右分别是林家娘子和林不泊,接下来才是林寒水、施婳和谢翎三人,林寒水原本是跟林不泊紧挨着的,林家娘子这一赶,林寒水就被赶到了施婳旁边。 等他坐定了,林家娘子面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来,倒是林寒水的动作带着几分别扭之意,谢翎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细细地咀嚼着每个人的细微动作,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用完晚饭,谢翎和施婳三人依旧帮着收拾碗筷,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分工明确,谢翎递碗,施婳洗好,林寒水帮忙过水。 正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林家娘子忽然进后厨来,对谢翎笑道:“爷爷叫你去陪他下棋呢。” 谢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正在洗碗的施婳,又看了一眼打水的林寒水,然后擦了手,起身离开了后厨。 林家娘子探头看了一眼,拍了林寒水的肩,这才离开后厨,还没出去,就见谢翎又过来了,不由惊讶道:“怎么了?不是下棋么?” 谢翎笑着道:“今天太晚了,一盘棋得下小半个时辰,爷爷也困了,索性明天再来陪他老人家下。” 他说完,不等林家娘子说话,便一头又钻进了后厨,林家娘子张了张口,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短的时间,她那傻儿子估计又没跟婳儿搭上几句话,愁死她了。 却说谢翎几句话轻松搞定了林老爷子,马不停蹄地又赶回了后厨,带着几分堪比将军上战场的威势,气势汹汹地杀到施婳身边,开始继续默不作声地给她递碗。 施婳略微惊讶地道:“怎么回来了?不是陪爷爷下棋么?” 谢翎又把方才那套说辞搬出来,施婳倒是没说什么,三人把碗洗过了放好,直到最后,谢翎也没观察出什么来,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眼看天色不早了,施婳带着谢翎向林家娘子告别,这才离开了医馆,往城西走去,照常是谢翎提着灯笼,两人踏着清冷的月辉,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一高一矮,一个挺拔,一个纤细,肩并肩挨着,谢翎看着那两道影子,原本心中的郁结这才慢慢地散了开去。 第 40 章 又过了一些日子,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学塾中蝉鸣声声躁动,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谢翎,谢翎听了来人的话, 十分意外地道:“您要收我做学生?” 董夫子点点头, 道:“我看过你之前两次小试做的文章, 于你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虽说已是十分不错了, 但是某些地方还欠缺了点, 这才起了念头,不知你愿不愿意?” 董夫子是学塾最好的夫子,倒不是说其他夫子不如他,而是从董夫子手里教出来的学生,有不少都考中了功名,冲着这个缘由, 不知有多少学生愿意跟着董夫子, 甚至有传言,说是一旦做了董夫子的学生,就等于科举成功了一小半。 谢翎虽然不大相信, 但是既然对方亲自找了过来,他自然是乐意的。 他拱了拱手, 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意, 深深一揖道:“学生愿意。” 董夫子捻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道:“既然如此,你来,我带你去认一认你的几个师兄。” 他一边走,一边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教学可与别的夫子不同,你来跟我学,像四书五经这些,我等闲是不讲的,你要自己先看,实在不懂的,就去问你几个师兄。” 谢翎点头,应答道:“学生知道了。” 董夫子的书斋在后院,距离藏书楼不大远,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院子,门廊上挂着青色的纱,门额上有一道牌匾,看上去年头十分久远了,上书渊泉斋三个大字,字迹古朴。 董夫子随口问道:“可知这渊泉二字何解?” 谢翎看了一眼,便从容答道:“此句出自中庸: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渊泉以示思虑深远之意。” 闻言,董夫子十分满意,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他说着,领着谢翎往书斋内走,窗下有一张书案,伏着一个人,脸上盖着书,遮挡了屋外明亮的天光,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