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陈太医脚趴手软被人带到了御前,一见到皇帝便吓成了一滩烂泥,其实他方才便诊出了芩美人的不对劲,可见德妃笃定地朝他使眼色,以为她是另有安排,便硬着头皮胡诌了些话,没曾想却是惹祸上身。 见他如此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皇帝勃然大怒:“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我拖下去,好好审审。至于这个贱婢,不是说要千刀万剐吗,带下去!” 芩美人不停磕头:“皇上,您可别被这些个小人蒙骗了啊,臣妾是真的有孕,臣妾每日晨起都会有孕吐您是知道的呀,臣妾怎么可能作假!” 然而,无论她如何说道,皇帝都不为所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掌事太监将人拖走。 德妃后脊处猛然窜起一股子凉意,她未给解药,怎么芩美人身上的孕像就消了,顾怀瑜抖了抖微湿的裙摆,那里香甜一片。 皇帝怒火灼心,恨声道:“倒是什么,接着说!” 院使依旧跪地不起,以额触地,犹豫许久还是道:“经臣诊断,芩美人脉象细沉而无力,血虚,胞宫极寒,却又代脉急,像是曾经用过绝育的药……” 第123章 唯一能证实她有孕的陈太医已经被皇帝拖了下去,芩美人听得院使这样说,脸上煞白一片,也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子力气,忽然跳了起来,既惊又怒指着院使喊道:“你胡说!我疯了不成要去用那绝孕之药,你是受何人指使来攀诬我。” 院使伏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印下满地汗渍,只颤声道:“皇上明鉴。” 而皇后则是面无表情看着芩美人,人是她传来的,芩美人此言便是在映射她了? “芩美人慎言!院使是大方脉一科圣手,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柳贵妃拨弄着裙摆上的禁步,不以为然道:“要说攀诬?也不知今日是谁攀诬了谁。” 芩美人面如金纸,惊惶万状,心急之下转而指向柳贵妃:“是你!是你见不得皇上宠爱我。” “住口!”皇帝一声暴呵,吓得芩美人禁声跪到了地上。 不管她是不是被下了绝孕的药,假孕争宠是事实,皇帝烦心至极,也不准备替她再查下去。 他逼视着芩美人,额上青筋鼓动,语气森冷:“朕这些日子的纵容,倒是助长了你嚣张不堪的气焰,李玉,传朕旨意,芩氏德行不堪,心肠歹毒,废除其位分,降为庶人,赐……” 话还未说完,芩美人已经瘫软在地,听得皇帝语气中大有赐死之意,跪地膝行几步,扯住皇帝袍角哭喊道:“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是无辜的啊。” 皇帝眼神愈发寒冷,鼻翼微微张合,目光落在芩美人扯着自己袍角的手上,满是厌恶,盛怒之下抬脚便踹了上去,“拖去冷宫,赐鸩酒。” 芩美人猝不及防心口处挨了一脚,摔倒在地的同时,腕间挂着的镯子“叮哐”砸在地上,于开口处碎成了两半,抖落微不可见一点粉末。 众人见此状齐齐跪到了地上,呼着皇上息怒,对那镯子倒没有关注。 唯有德妃身影慢了半拍,低垂着满是惊愕的脸,恨不得立刻将那玩意踢到无人之处。 “娘娘,娘娘,您救救我!”见皇帝要赐她死的态度坚决,芩美人躲开内侍来抓她的手,连滚带爬向着德妃而去:“娘娘,您说了保证我无事的,您都安排……” 德妃整个人一凛,慌忙打断:“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做出此等错事,便是扯上我也没用!” 见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扫了过来,德妃心口处发紧,不假思索便道:“皇上明察,臣妾从未与芩美人有过私交,方才也只是心系皇嗣才会被jian人所蒙骗,是才错怪了县主,还望皇上恕罪。芩美人做出这般不堪之事,请皇上务必严加处置,以儆效尤。” 芩美人不可置信看着德妃,压根没想到她会如此狠心,一点没有替自己求情便罢了,反而落井下石想要置她于死地。 在被人按倒在地后,她猛地张口喊道:“皇上,是德妃!是她告诉臣妾,只要我能配合她演一场戏,将此事栽赃到县主头上,便会想办法让您晋我的位份,如若不然臣妾又怎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县主死了对我并没有好处。” “还不拖下去!”德妃怒斥着内侍,而后又紧张地看着芩美人,若再让她嚷叫下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瞒不住了。 内侍齐齐一怔,见皇帝并不打算开口阻止,拖着芩美人就踏出了门槛。 “皇上!您相信我,一切都是德妃做的啊……”芩美人的声音忽然加大,拼尽全力还是挣脱不开那些个内侍的手,冰凉的雨滴在脸上的瞬间浸进芩美人心里,她绝望地喊道:“德妃,你如此歹毒,日后必不得好死!” 大开着的殿门涌进来一股凉风,夹杂着芩美人的诅咒,吹得德妃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衣料磨在上头,传来一股熟悉的疼。 皇帝幽幽地看着德妃,不发一言,这么些年德妃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以前不动她是因为帝王有帝王的无奈,前朝后宫一脉相承,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果,没有人愿意看到。 可是如今…… 德妃抬头看向皇帝,面上说不出的委屈:“皇上您知道臣妾一向不太管这些的,怎会说出如此僭越之言。” 话音未落,顾怀瑜身子一颤,敛去眸中寒光,看着德妃,那样子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娘娘,我从未得罪过您,即便是符敬之与符嘉合谋杀害我,我也不曾追究,他二人伏了法,也是按律处之,您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众人面面相觑,忆起方才德妃字字珠心之言,无可避免的就多想了两分,符敬之二人伏诛之后,符家也不曾派人去荣昌王府致过谦,说明对这件事是心存芥蒂的,那么德妃呢,再加上卫清妍的事,倒是真的有可能做出诬陷顾怀瑜的举动。 德妃一咬牙,看着顾怀瑜,还没来得及扯开一个假笑,就见她缓缓褪下手上的镯子递了过来:“既然如此,怀瑜倒是不好再接受娘娘的好意,这个镯子还请娘娘收回。” “县主误会了……”德妃推诿,手指按在镯子上往顾怀瑜那边推去。 柳贵妃忽然“咦”了一声,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捡起芩美人摔断的镯子看了看,然后蹲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粉末。 “这两个镯子是一对啊,只是这些粉末又是什么?” 德妃见状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浑身如坠冰窖般寒凉,霎时间身子一软又生生挺住了,叉开话题道:“皇上明鉴,符嘉二人本就罪有应得,臣妾怎么会因此而怪罪县主呢。” 皇帝撤回视线并未搭理德妃,转而看着柳贵妃指尖一抹白色,沉吟许久冷冷地说:“院使,去看看。” “皇上!”德妃呼喊了一声,眼眸微红:“您不相信臣妾。” 皇帝目光一凛,瞪了她一眼之后,冲着院使挥了挥手。 院使惊慌上前,取过镯子查验,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着人取来一支烛台对着火光细细瞧了许久,而后伸出食指于断口处用力抹了两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忽然舔了舔指尖,稍做回味,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细线,冷汗复又渗了出来。 能坐到此位置,院使身上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般试毒倒是时常为之。 皇后看了一眼已经在打着寒颤的德妃,缓声道:“可是有何问题?” 随着院使重重一跪,沉闷的声音就像是砸到了德妃身上,其言语更像是团团冰雹,冻的德妃几乎要摊到。 “皇上……老臣无能,只尝出此药粉中含有藤萝、土膝、麝香、天花粉几味……” 都是宫里的老人,藤萝麝香做何用处只怕是无人不知。 “麝香、藤萝,如此好的东西!”皇帝怒极反笑,顿了好久,才吐出两个字:“再查!” 德妃背后冷汗汩汩,这一刻,忽然后悔找上芩美人这么个草包玩意,正要开口解释不关她的事,心口忽然一阵绞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大口,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院使头皮开始发麻,颤颤悠悠走到顾怀瑜面前,“还请县主行个方便。” 顾怀瑜点头,指尖在镯边一摸,不着痕迹将残留的一点水渍拭去,这才交到院使手中。 方才德妃放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已经有去无回,不论她是中蛊还是养蛊,受到反噬是必然,至于这混了蜂蜜的水渍,可是蛊虫最爱的玩意。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院使,见他取了个小锤子轻轻击打着锁扣处,不想错过分毫,檐下的雨滴噼里啪啦落着,时间久到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同样有此药粉。”院使禀告道:“这东西虽没有直接入口,但女子若是日日佩戴在身上,体质也会受到影响,长此以往,想要有孕,怕是……” 然而,还未等院使将话说完,忽然听得德妃凄厉惨叫一声,身子已经开始蜷缩痉挛。 柳贵妃离她最近,乍闻尖啸声一响,惊得侧头望去,德妃正僵直着手指,不停挠抓着心口脖颈处,像是要生生将啃噬她心脏的毒虫挖出来。 静秋看在眼里,心道是不好,赶忙伸手想要扶起德妃,谁知下一刻德妃便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咬了上去。 大口大口的吞咽声响起,很显然德妃这是在饮血! 李玉尖叫一声,喊道:“护驾!护驾!” 候在外头的护卫们闻言,立即冲了过来,见到殿内的场景之时,几欲作呕,静秋面上绝望一片,想要挣脱开,手臂上蚀骨的疼痛又使她不敢轻易动作。 德妃目光已然赤红一片,理智丝毫不存,她只知道她现在很需要血,稍稍吞咽一点之后,心口的那股疼便会渐弱两分。 “娘娘,娘娘……”静秋咬着牙呼喊,想要唤醒德妃的理智。 侍卫们已经围了上来,拖拽着德妃,就在这时候,李玉忽然喊了一声:“皇上您瞧!” 众人下意识看去,只见德妃满脸血渍,唇角处还有一根黑线探出,若说是线也不妥当,那东西约有半指宽,头部还在微微蠕动,专往血多之处钻去。 皇帝刚从愣怔中回神,见此场景又似遭雷击,直到有人经不住这般恶心的场景,喊了一声:“妖怪啊!”这才醒过神来。 “将德妃拖下去,幽禁于昭华殿,不许任何人探视,宫中一干宫女太监悉数押解至暴室,给我好好审问!” 李玉收敛起惊诧,向着侍卫挥了挥手,德妃便被拖了下去。 柳贵妃松了一口气,心中疑惑渐浓,她有许多疑问想要问,碍着皇帝在场又忍了下来。 “你随我来一趟!”皇帝环视了一圈,而后将目光锁在了顾怀瑜身上。 第124章 殿内寂静的只余下滴水声,好些人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德妃恐怖的模样中,往日里的端庄典雅不复存在,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唇边的那条黑色的蠕虫,便是那精怪的舌。 但凡曾经与德妃近距离接触过的宫人,都开始不自在起来,隐隐觉得浑身发痒,就像有条条粘腻的虫在皮肤上蠕动,虽不咬人,但让人悚然恶心。 是以皇帝并未称朕,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话中的不妥,除了皇后和柳贵妃。 “都散了吧,将这偏殿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再踏入此地。”皇后面色疲惫地说完,便由着身边的嬷嬷搀扶着离开,上轿之时,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帝和顾怀瑜离开的方向。 膝下无子终究惹人诟病,她这后位坐得并不稳,痛恨芩美人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将来深深地担忧。 看着皇后遥遥远去的背影,柳贵妃思忖许久,唤来身边最为牢靠的宫女,悄声嘱咐道:“着人告诉宋大人一声,他说的事,本宫应了。” 一场阴谋由两名宠妃的落马而终结,事态发展至此,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昨日还仗着怀孕胡作非为的芩美人已经死了,德妃的下场,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皇恩浩荡最是虚无缥缈,不论她争与不争,卫尧始终是别人的眼中钉,这表面光鲜的恩宠,谁又能保证维持得了多久,宫内向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保不准明日轮到的就是自己。 天色阴沉如墨,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御书房内依旧光可鉴人,皇帝高坐于上,手中执了枚棋子,看着棋盘上尚未下完的棋局,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问道:“你可会下棋?” 顾怀瑜敛目看了一眼,她虽不精通此道,却也能瞧出局中白棋来势汹汹,拦腰斩断黑棋大片,黑棋虽已呈颓势,但若能舍弃局部,尚有绝地反击之力。 棋能观心,皇上此举,只怕是有意想要试探一番了。 “不敢欺瞒皇上,臣女不懂。”她收回视线,恭敬道。 皇帝落下一子,又执起另一颜色夹在指尖许久不动作,剑眉微蹙淡声道:“哦?荣昌王府不曾请先生教授?” “请了。”顾怀瑜低头答道:“但臣女愚笨。” 皇帝忽然收回手,摩挲了两下油光水滑的棋子,再看向顾怀瑜,她裙摆上尚且还沾着一团污渍,神色却不见任何卑微,心知她是在打着太极,想要开口试探的话还是被抵到了喉咙里。 从她身上,他似乎能看到几分故人的影子,不是长相,而是心性。但也就是这么微不可见的相似,也足够改变他某些想法,比如为宋时瑾另择一人,更遑论,顾怀瑜现在还承载着宋时瑾的性命,若是现在逼得太过,只怕结果会更差,但是三年之久,如何等得。 从大开着的殿门外涌进来的风,将御案上垂着的穗子吹得摇摇晃晃,夹带着微润的潮气。 皇帝想了许久后,掩唇咳嗽两声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顾怀瑜后退几步,行礼道:“臣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