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次日，竹枝约了纯儿去镇上买些纸笔，两人早早地便乘轿出了门。及至市内，竹枝吩咐轿夫原地等候，拉了纯儿一路逛了过去。却说这日不时有阵阵清风拂面，厚重的云头遮住日头也并不十分酷热，云杜街上亦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来大家都是趁了这日难得的凉爽特来逛个足够。

    纯儿走在竹枝右手边，撑着一把蜜合色百蝶稠纸伞，大半遮向竹枝，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面色犹豫，几次想张嘴说话却又吞了回去。竹枝见纯儿走走停停的，又低头思忖，便在一个巷子口旁停了脚，拿过纯儿手上的伞，收了起来，问道：“纯儿jiejie，难得出来逛逛，怎么你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挂心的事？”纯儿笑道：“哪有什么挂心的事？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倒要向你说道说道。”竹枝瞧了瞧四下的店铺，指了指对街一家，说道：“那正好我们便去那买书的店铺里坐坐。”

    说着二人便进了书店，店里的伙计见是两位姑娘，略有诧异，又笑脸相迎道：“二位小姐是否走错了地方？本店可不买胭脂水粉。”纯儿上前说道：“谁说这店里没有脂粉，我家小姐素爱你这里的脂粉气。”说完和竹枝皆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只是那伙计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呵呵笑道：“二位小姐那我打趣呢！我们店里只卖书籍，你们瞧瞧便晓得了。”竹枝止了笑，说道：“正是喜欢你们店的书香气，大可比过脂粉气。这里可有易安的《漱玉词》和同叔的《珠玉词》？”店伙计这才会晤，忙招呼道：“二位小姐里间先喝口茶，我这就给你们找找去。”竹枝和纯儿仍难忍笑意，随了店伙计进去里面坐定喝茶。

    待只有二人在屋内，竹枝便问道：“纯儿jiejie说说吧。”纯儿边替竹枝斟满茶盏，边沉吟着如何开口，半响才道：“只是突然想到先前你弹琴泣血，又听府里的老mama说是你的曲子里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所致，然我听那曲子虽凄婉却十分雅致，想不明白她们所说，故问问你。”这一问将竹枝尘封的记忆全部释放了出来，昨日的种种又重现眼前，顿时心上一阵紧缩，巴巴地皱成了一团。纯儿不想自己这段话说中了竹枝的要害，眼睁睁看着她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后悔自己不该好奇昨日之事，急急地安慰道：“小姐快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问，喝口茶压压惊吧。”许久，竹枝才恢复了容颜，看到纯儿焦急万分，押了口茶，定了定神，方说道：“俱往矣，不过是旧人旧事，老mama们所言不干净的东西也是在理的，只怨我多情却被无情恼。”纯儿心中一惊，未想却勾出竹枝的伤心之事，拍了拍竹枝的手，微笑道：“谁人没有一两件刻骨铭心且又肝肠寸断的心事，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一来二人便倾诉起衷肠了。竹枝便半敞开心怀，幽幽说道：“想是我母亲前世种下的姻缘需我今生来还，只可叹这姻缘似乎太浅，镜花水月一般，那个人亦是捉摸不透。我弹琴泣血只是因对他忧思难忘罢了，老mama们说曲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便是指我的情了，或许真是腌的。”纯儿抿了口茶，望着竹枝笑了一笑，道：“真真是个痴情女儿，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样有福气。夫人在世时你不过豆蔻，而今已是碧玉年华了，是该有个意中人了。只不过夫人乐善好施又一副菩萨心肠，怎会给你种下这等姻缘？再者说，我服侍夫人时，总听她提到你和范少爷的缘分，两小无猜啊！”竹枝撇了撇嘴，道：“你不过大我两岁，母亲在时能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况且我对表哥只有亲情。”纯儿笑道：“你退了范少爷的亲怎么看不出你的意思？只是他真真不适合你。该找个能在才情上压得住你的才好，那刘太守的儿子真是可惜了。”说着纯儿瞥了眼竹枝，生怕她会变脸。不想竹枝笑了笑，说道：“他是流水有意然我落花无意，终究无缘，没什么可惜的！”

    纯儿还要说话，正好店伙计拿了两本集子进来了，弯腰笑着将书籍递给竹枝，问道：“不知小姐要的是不是这两本啊？”竹枝一只手牵着宽袖，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书，看了看书目，笑容可掬地说道：“正是，多谢了。”纯儿便从荷包里取出银子付给伙计，又将两本书用罗帕包了放入篮中。一时二人出了书店自去笔墨纸砚店逛逛。

    此时太阳破云而出，白晃晃地重又照亮了世界，日光火辣辣地打在稠纸伞上，印在伞面上的百蝶透过日光看去活灵活现的。竹枝抬头看着这些神态各异的蝴蝶，无不欣喜地向纯儿说道：“快看，蝴蝶要活过来了，多美啊！”纯儿亦抬起头，并看不出哪里就惟妙惟肖了，说道：“我只知道再呆在这日头下我们就要活不过去了。”说毕拉着竹枝的手往街边有屋檐的阴凉处走。竹枝只得默默地在心头叹息，谁人懂我呢！正思量，听得纯儿说范少爷安好的话，一抬眼，果然是表哥站在眼前了。

    每每遇到竹枝，范世成似乎都无限惊喜，诧异地睁大双目，傻气地咧嘴笑道：“表妹，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不想会在这里碰着你，可是出来买胭脂水粉的？”纯儿退到竹枝身后，两靥生花地笑着范世成的憨劲儿。竹枝顿了顿，稍稍不爽，说道：“表哥没见着纯儿jiejie篮子里的两本集子吗？”范世成伸了伸脖子，才看到篮子里罗帕尚未完全包住的露出的墨蓝色书角，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我怎会不知道表妹的性情，不过与你玩笑罢了。这不让我想起赶考前在寄居的竹屋里还为你借过几本集子，可读完了？”经他这么一说，竹枝仿佛被看透心思一般慌张了起来，范世成在竹屋拿给自己的两本集子尚未归还，买下的这两本正是要代替原来的两本换过去的。竹枝笑道：“自然读完了，这会子表哥是办公还是？”话题被竹枝巧妙地转换了，范世成乐呵呵地说道：“前些日子半夏到我府上说是她们少奶奶病重，听闻我略懂医术故想请我去看看。但我公务繁重，今日方得空准备去刘府拜访刘少奶奶，毕竟从前她对我不薄。”

    听罢，竹枝虽上次见过兰儿的病容，却不想她竟会主动联系范世成，多少有些讶然，又问道：“她病得可严重？”范世成只说并不太清楚，又原以为竹枝和兰儿亲如从前，因而邀了竹枝同去。竹枝回过头对纯儿说道：“我们还有纸笔没买吧？”纯儿答应道正是呢，又深解其意地说早早买了好家去，怕是日头晒坏了身子。由此，范世成方识趣地告辞先走了。竹枝笑问纯儿：“怎么你就读懂了我的意思？”纯儿抿嘴笑道：“看得出你与范少爷的交谈实在无趣，还不趁早解救了你！”说着二人买齐了纸笔便乘轿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