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她对雪瑶叮嘱了一番,这才出了长信宫。 北苑宫室不多,雁池和树林占地极广,陆湘匆匆走到雁池,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赵斐或是赵谟的踪影,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栈道走着。 日头很大,有些地方树荫遮挡着还好,有些栈道修到池中,太阳直剌剌的晒着,陆湘觉得自己又开始冒汗了。 “姑姑。” 有小太监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陆湘转过身,见是长禧宫的人,便问:“六爷在哪儿?” “天儿太热了,主子在林子里呢,见着姑姑在这边,特意叫小的过来请姑姑。” 赵斐看见她了,还叫身边人过来喊她。 看来,起先在长禧宫冲他说的那一番话,他没往心里去。 “陈锦不在么?” “陈公公在宫里腾地方呢,”小太监说着说着放低了声音,“说是盼夏姑娘挨了板子,给她腾一间通风好一些的屋子出来。” 倒是陈锦细心,病卧在榻的人不能翻身,时常会生褥疮加重病情。 “你回去跟陈锦说,叫他不必忙碌了,我已经将盼夏安置在长信宫雪瑶屋子里。” 小太监愣了一下,顺从的点了点头。 “姑姑,主子在那边。” 陆湘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看去,见赵斐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座小小的凉亭里。 这凉亭修得极为简易,里头亦是十分狭小,连赵斐的轮椅都放不下,只能放在亭外。 赵斐坐在凉亭中,静静望着湖面。 小太监领着陆湘走过去,“六爷,陆姑姑过来的。” 赵斐听到声音,这才将目光移过来,先是看向陆湘,陆湘别过目光,他似乎扬了下唇角,这才看向那太监:“你回去吧,叫他们午膳添一道鱼羹。” “六爷。”陆湘喊了一声。 赵斐没有回头,只道:“进来坐吧。” 陆湘依言进了凉亭,坐到了另一个空位上。 “有什么急事么?”赵斐问。 “是关于盼夏的事,要回禀六爷。” “死了?” 按赵斐素日的性子,问这样的话,她并不意外。 上回沈约出事的时候,他也说过,他只在意书稿,并不在意沈约的死活。 但是盼夏…… 盼夏一心为他痴迷,到头来竟捞得了一句不分轻重。 陆湘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没死?”赵斐又问,见陆湘一直没有回答,他轻笑了一下,“你这个人,看向稳重,实则是个不知轻重的。” 轻重? “在六爷眼里,盼夏的命是轻还是重?”陆湘仰起头,看向亭外的柳树,“她自然是轻,便是我自己也是这么看。” 盼夏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这宫中成百上千的宫女,少一个盼夏,着实微不足道。 “那你还明知故犯?” 听着赵斐淡淡的语气,陆湘心中越来越不舒服,笑道:“这些小事就不说与六爷听了。今日过来,只是因为盼夏受了重伤,需要人照料,长信宫的雪瑶与她情同姐妹,我特来向六爷请个恩德,想将盼夏安置在长信宫。” “你是请恩德,还是来知会我?”赵斐问。 陆湘没有说话,抬眼静静看着他。 “哼。”赵斐冷冷道,“难不成我的长禧宫还容不下她么?” “盼夏到长禧宫是做司寝的,她如今人废了,司寝的差使没法再做,六爷放心,敬事房很快会再派司寝过来。” 王德全口口声声说盼夏不是敬事房的人了,其实盼夏还是敬事房的人,等到赵斐大婚,他开口留人了,那盼夏才真是长禧宫的人。 “太医怎么说的。” “若是明后日能醒,性命无忧,只是腿肯定是废了。” “那她还能回敬事房?” 废了腿的人,别说是敬事房了,整个皇宫都容不下。 “等她醒了,掖庭局那边会有安排。” 依照宫中惯例,伤残的宫人能领一笔归家的银子,然后出宫。 “我会让陈锦给她补些银钱。” 陆湘听着他渐次柔下来的语气,低下头,轻声道:“六爷知道,沐贵妃为何要重罚盼夏吗?” 赵斐的神色微微有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知。” “真不知?” “你以为呢?” “盼夏一向规矩本分,进退有度,沐贵妃不是疯子,就算兰喜冲撞了她,她掌嘴了,为何赐盼夏庭杖?先前我还没想起什么,这会儿见到六爷,倒是想起了盼夏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事。” “什么事?” “她身为宫女,却对六爷生出了不该有的仰慕之心。”陆湘道。 “哦?”赵斐的反应仍是淡淡的。 “六爷,这是她的祸根吗?” 赵斐听出了陆湘言语中的责问,转过头看向陆湘:“赐她庭杖的人不是我。” 陆湘缓缓一笑,“盼夏的事六爷不想听,那我问一件跟六爷有关的事。” “你问。” “那天晚上在承岚亭,亭子里的人是沐青青吗?” 陆湘之前并没有在意,只是今日在浮碧亭里沐贵妃走出来时,身上穿着一袭紫裙,陆湘忽然想起,沐贵妃喜紫,陈设、衣饰多用紫色。 那晚在承岚亭里的人正是穿着紫色披风。 也是在那一瞬间,陆湘将盼夏和沐贵妃联系在一起。 盼夏虽是宫女,却是赵斐的司寝,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沐贵妃若是心悦赵斐,则有了嫉恨盼夏的理由。 赵斐沉默。 陆湘却不因他的沉默而噤声。 “沐青青,她嫉恨给你做司寝的盼夏,今日逮住机会,把盼夏往死里打。对不对?” “你问我,我也不知。” “不知?”陆湘觉得好笑,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你打算向沐青青复仇?” “你这是承认了?”陆湘也不回答他的话。 赵斐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其实,沐青青会对盼夏的杀心,是那一天起的罢。 那天在雁池边,他答应盼夏让她一直留在长禧宫,他记得,当时盼夏笑得很甜,很开心。 沐青青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雁池边的。 盼夏笑得毫无掩饰,沐青青当然会看见。 “你怎么了?”赵斐忽然留意到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一扭头,才发现陆湘的眼睛氤氲了一点水汽,他硬着心肠冷冷道,“陆湘,你在宫里也呆了十几年了,如今见人打个板子也要哭?那你一天,从早哭到晚,也未必哭得完。” 陆湘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泪意。 可能是为他凉薄的话,可能是为盼夏错付的心。 也可能都不是。 她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一点感觉的。 听着赵斐这些话,她既不伤心,也不难过,而是有一点失望。 她说不清楚自己对赵斐到底抱了什么样的期望,今日既说到这了,索性不再掩饰。 “在宫里呆得久了,人会怎么样?”陆湘问。 “你呆的比我久,应当比我更清楚。” 陆湘吸了口气,认真地想了起来,“宫里规矩多,规矩也大,动辄要人命,在宫里呆得久的人,自是如履薄冰规行矩步。要想活得久,就得明哲保身,少管闲事。” 赵斐轻笑了一声:“所以呢?” “绝大多数人是这样的,但也有的人不是这样。” “你在自夸?” “我不是说我自己。”陆湘盯着赵斐,认真道,“我见过这样的人,就在宫里,有这样的人。” “那他,一定死得很惨。” 第53章 陆湘闻言,心中猛然一窒,怔怔看着赵斐。 赵斐一向目光凌厉,今日却不知如何,只与陆湘的目光碰了一下就迅速别开。 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看陆湘的眼神。 见他闪躲,陆湘冷冷笑了下:“他死得并不惨,很安详,也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