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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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港口不比荆州岳阳,寥落得很,笼统没有几个人。 三人成群,闻东戴着多拉帽,姜琰琰虚挽着闻东的手臂,阿毳左右各提一个大箱子跟在后头。 “先生是姓闻?”来人腰半弯。 “嗯。” “得先对个片子。”来人的手探进袖口,却并未掏出东西来,闻东这一单是从百晓堂接的帖子,为了保证渠道单一,发帖人会在百晓堂留个信物,信物没限定个数,也没限定是什么,一般都是好揣在怀里的简单小玩物。 钟家在百晓堂留的片子是几块断开的小竹板,切口处参差不齐,拼起来却刚刚好。 钟家留了不少片子给百晓堂,可接帖子的只有三个人,钟家也极为看重,一直打听这三位高人什么时候来。 闻东示意阿毳把东西拿出来,两人也不摊手亮相,阿毳握着竹板伸进了这人的袖口里,捣鼓一阵,估摸着是拼上了,这人才是笑眯眯地朝着闻东点头:“我姓万,是钟家的外院管事。” “马已经备好了。”万青山指着身后四匹矮种马,走山路可不能指望着在草原上驰骋的大长腿,重心不稳,耐受力也不够,云南的茶马古道,用的都是这种红色矮种马,吃得糙,走得远,爬得久。 “四匹?”阿毳瞅了一眼,“可咱只有三个人。” “还有一匹,是专门驮行李的。”万管事圆脑袋,上半张脸笑起来酷似弥勒佛,就是嘴巴偏小,失了点佛相,多了些精明。 “不必。”阿毳双手撂了一下箱子,“轻得很。” 万青山客气,闻东跟着应了一声:“里头都是夫人的东西,单独驮着,怕摔了,就不好了。”说完,轻轻拍了拍姜琰琰虚挽着他的手背,四十五度角做作而宠溺的笑让姜琰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是闻夫人?”万青山朝着姜琰琰点头。 “是。”闻东点头。 万青山再一瞧姜琰琰这身装扮,长旗袍拖到了脚踝,脚蹬一双小羊皮鞋,些许为难:“这旗袍可不好骑马啊。” 这是个难事。 万青山一开始也不知道闻东会带家眷来,可姜琰琰也不知道这下了船全是山路。 姜琰琰和闻东互看了一眼,闻东主动问:“你这马,能一次性驮两个人吗?” *** 闻东骑马的技术还算是不错,毕竟活了这么些年,骑过牛,驾过马,坐过轮船睡过火车,闻东十八般武艺,都还算是略懂一些。 从码头的石子路一打转就是山路,起初还算是宽阔,马儿晃晃荡荡的也不烧力气,走到后头,这马儿还得让人催着,万青山cao着独特的夷陵方言喊马儿的名字。 “横藻,走噢,走噢。” 姜琰琰穿着旗袍,要真自个儿一个人骑马就春光外露了,只能侧着身子和闻东挤在一个鞍上,盛夏的傍晚,还得用一张薄毯子遮住两条腿,好在上了山,进了林子,凉爽许多。 一匹马能驮两人主要在于姜琰琰瘦,主动又识趣地尽量收着胳膊窝着背,也没占闻东多少地儿。 可上坡的时候,骑马的人得身子朝前伏低,双.腿夹紧马肚子,不然容易摔,闻东一伏低,就总是会碰到姜琰琰的头顶,压着姜琰琰的手臂。 姜琰琰也不敢乱动,她现在的人设是端庄雅静的闻夫人,只要在人前,她就得端着,再不能摆出叉腰和人较真理论的架子。 闻东像是偏偏瞧准了这一点,有时候还故意撂两下缰绳,那马儿以为要往右转,摇下头,又以为要往左走,抬下腿,姜琰琰看得心惊,忍不住就用指甲盖暗地去掐闻东的袖子,声音低低的:“先生好好骑。” 闻东:“我骑得挺好的,怎么,夫人不舒服,想下来走?” 万青山听着了,回头劝:“走不得走不得,这条道是马儿上山走得最多的,一路上都是马粪,夫人这一脚下去,小皮鞋就脏了哩。” 闻东低头看着姜琰琰,角度问题,他只能瞧见姜琰琰的头顶,姜琰琰做了头发,糊了层厚厚的发胶,闻着一股茉莉花的味道,顺着看下去,倒是看到姜琰琰攥着薄毯的手指骨节一紧,心里晓得姜琰琰是忍着一肚子的气,脸上忍不住挂着笑。 就连阿毳骑马超过闻东的时候,都忍不住问:“先生这么开心做什么?” “开心啊,能不开心吗?这不是快到了嘛。” 万青山骑在前头的领头马上,瞧着天色,又瞧着这蜿蜒得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回:“还没有嘞,怎么着也还得三四个小时吧,夫人累了,咱们中途就休息一下,不过务必赶着子时前到庄子里,过了子时,可就危险了哩。” “怎么说?”闻东问。 “闹鬼呗。”万青山也不遮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大手一挥,“咱们老爷找了闻先生和诸位先生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闻东:“之前的帖子,写的是钟家老爷子独子钟孝纯突然失踪,钟家翻遍夷陵也找不到人,还派了人去了钟少爷上学的海军学校寻人,这一找,就找了三个月,了无音讯,这才是在百晓堂里布了帖,重金寻子,可在这万管事的嘴里,却成了鬼,这帖子,可有点挂羊头卖狗rou的味道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万青山连连摆手解释,“只是,人都没消息了三个月了,这庄子里的人都晓得,这怕是难得寻回来了,尤其是半个月前,这茶山夜行的人总是听到奇奇怪怪的哭声,就连咱们老爷的院子里,也总是有鬼影来去。” “诶,就是七天前,老爷半夜突然惊醒,我和好几个管事的立刻就赶过去了,老爷说,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舔他的手背,还以为是院子里养的那只哈巴狗呢,咱老爷一睁眼,闻先生您猜他看到什么了?” 万青山讲得绘声绘色又故意撒了个钩子,闻东配合地回:“什么?” 万青山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 ——“横藻,走嘞。” 万青山继而回头,圆脸像是架在肩膀上的一个大球,表情低沉又诡异。 “我们老爷,看到我们少爷跪在他床榻前,低着头,看不到脸,那头发上滴着水,我们老爷问他什么也不答,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冷,就不见了,对,就像烟一样的,不见了。” 万青山语气愈发笃定:“闻先生,您说,这不是鬼魂作乱是什么?诶,也算咱们少爷还有良心,我们老爷原本是要送了少爷去留洋的,结果我们少爷,十五岁自作主张回了国,偷偷去读了一个什么海军学校,听说还挺难考的,尤其是我们少爷年龄还超了,人家十二岁入学,我们少爷大了同学都三岁了,为了入学,我们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哟,大热天都搁那大街小巷里练习什么长跑,读了得有小半年我们老爷才知道,气得我们家老爷三天没吃饭,俩人的关系自那以后就一直不好,寒暑假少爷也不回来,我寻摸着,这是不是少爷知道自己生前气着老爷了,魂魄特意回来认罪哩。” 闻东听了,语调慢悠悠地回:“是人是鬼难辨,是正是邪未分,不过万管事的放心,我既然在百晓堂接了帖,自然会弄个是非清白,”闻东说完,语调复又轻快,对着姜琰琰柔声安慰:“夫人胆子小,别害怕。” 姜琰琰一愣,她胆小? “那个……,”姜琰琰忽而一下略带哭腔,脑袋直往闻东怀里窜,“太吓人了,我的心脏都受不了了,苍了个天的,今天晚上我都不敢出门了。” 有的戏精,入戏只要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横藻”是模仿方言的发音,不是我打错了,嗷嗷嗷~ 第30章 紧赶慢赶,赶到庄子门口的时候, 才过十一点。 门口有人候着, 瞧见万青山回来了,陆续来了四个伙计, 一人一马,牵着进后院。 这庄子门口阔气, 正门口立着个功德牌坊, 山门那儿还一个,姜琰琰上来的时候就瞧见了。 庄门前一个匾额,烫金的大字儿在红灯笼照耀下愈发明亮。 “清平庄。” “诶, 是。”万青山伸手示意闻东进去, “庄子里,正中的院子就是钟家,外头一圈都是茶户住的, 钟家出了事儿后, 每晚子时准点锁门,咱们还得快些。” 周围群山叠翠, 山风乍起,裹挟着幽幽青草香,姜琰琰耸耸鼻子, 还挺好闻的。 万青山见了, 笑着解释:“咱们这块,古时候叫峡州,唐朝的时候, 峡州碧峰茶就有名的很,顶级碧峰,一芽一叶,色泽得翠得油,汤色得绿得亮,那泡出来的茶才好喝哩,钟家,就在咱们钟家,还种着两株唐朝的茶树哩。” 姜琰琰绕着周围山色囫囵指了一圈:“这附近都是茶树?” “倒也不是。”万青山说道,“也就咱们这庄子附近的地种茶树,这外头的人,还是要种粮食吃饭的哩。” 万青山领路,三人进了庄子,这里头格局倒是规整,像是唐朝的东西坊,左右对称,瓦房像是棋盘一样的布局,顺着经纬线各自排开。 正中间的大道横贯整个庄子,几门几进,高处设了钟楼和望楼。 这山坳坳里头,山路陡,茶户准点进山,准点下山,都是靠这钟楼敲钟提醒,现下正好到了十一点,钟楼当当当地连续响了十一下,声音不算大,姜琰琰还受得了。 耳廓一股子温热,姜琰琰抬头,瞧着闻东用焐热的掌心护着她的耳朵,正想开口说话,说自己没那么娇弱,瞬间又想到自己的身份,身子微微一斜,捂着心口轻叹:“哎呀,吓死人家了。” 钟家,是靠山的最后一家,走路过去,得贯穿整个清平庄,一路瞧这布局,姜琰琰总觉得,这钟老爷是学了皇帝的做派,这排版,都学了紫禁城的样儿,莫名地熟悉。 钟老爷睡得早,不便见面,万青山直接领了三人去客房,一路上感慨,幸好这备下的客房够大够宽敞,不然闻先生突然带了闻夫人来了,钟家怕是怠慢了。 姜琰琰幡然醒悟:等会儿,自己这是要和闻东住一个屋子了? 尴尬又强装矜持的表情挂在脸上,姜琰琰顺着闻东的胳膊瞅上他的鼻尖,这位半神倒是一派客随主便的贴心,对着门外的万青山点点头,很有礼貌:“万管事辛苦了,早些回吧。” 闻东一扭头,正对上姜琰琰半张的嘴,只是一眼,姜琰琰像只兔子,蹬脚地爬上.床榻,又从床榻上甩下一床褥子,一个枕头,床帘子一遮,乖乖躺好,声音倒是洪亮:“规矩我懂,我睡床上,半神睡地上,因为我是女孩子,半神是慈悲为怀的大人物,肯定是要让着女人的。”说完还从床帘子里探了个头,“山里头夜里凉,半神别着凉了。” 哗啦一下,床帘子被闻东撩开。 闻东瞧见里头的姜琰琰把自己裹得和只毛毛虫似的,尤其遮住了旗袍下方的开叉,抿抿嘴,竟问了句:“这旗袍是不是不合身?” “有……有点儿,叉开得太高了。” 闻东:“你应该反过来想,是不是自己的腿太短了。” 姜琰琰捂着被子,遮住脑袋,闷出气声:“我要睡了。” 闻东隔着被子拍了拍姜琰琰的胳膊肘:“起来,洗漱完再睡。” 门外阿毳刚好过来敲门。 “先生,洗澡房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您可以过去了。” 闻东看着姜琰琰:“你先去吧。” “半神不洗?” 闻东眼皮子半掩,复又睁开:“你是说,你想和我一起洗?” 姜琰琰大手揭开被子,捋了捋被挤皱的旗袍下摆,忍不住摇头:“半神这理解能力,如果去参加科举,应该是垫底吧。” “我需要去参加科举?” 姜琰琰一边自如地收拾包袱里的衣裳,一边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半神活了这么些年,不当官的话怎么敛财?” 毕竟,这两天买的东西可都不便宜,那挥出去的钱在闻东看来就和毛毛雨似的,浑然不在乎,闻东应该是很有钱的。 噢,闻东懂了,小骗子在套他的话。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姜琰琰直起身子,手里捧着换洗的衣裳,眼睛眯成一条线,脖子后仰,这种姿势常用于对猥琐下流的事儿表示心知肚明。 闻东指了指门口:“赶紧去洗澡,顺便把你脑子里的东西也给洗一下。” *** 洗澡房隔得不远,房檐上安了一圈水管,是引了山上的山泉水下来,这夏天的时候,水管里洒出水花,涌上房檐,顺着屋顶往下一路淌,可以给屋顶降温纳凉,那水再顺着屋檐下头的凹槽汇集,再往下引,浇花拖地都可以。 木桶里飘着茉莉花,水温恰好,半神啊,真是会享受。 姜琰琰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寻摸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进去,这大晚上的,也不能穿旗袍,穿着没袖子的褂子又太过暴露,可自己长袖的衣裳都是闻东嫌弃的老套款式,若是穿成这样出去,钟家人眼睛贼亮,一眼便能瞧出自己是麻雀披了凤凰皮,装腔作势。 正犹豫,外头阿毳突然敲了门:“夫人,先生说,夫人洗澡来得匆忙,忘记拿最喜欢的那件水红色真丝睡裙了,给您搁在门口的木托盘上了,四周已经清过场了,都没人。” 阿毳说完,一阵脚步,噔噔蹬地走了。 门开了个缝,姜琰琰披着褂子,伸出小手,拇指食指像钳子,把外头的睡裙给夹了过来。 这睡裙倒是也合身,长度没过小腿一半,领口做成了方领,也不容易走光,袖子刚刚好,遮过胳膊肘,带着白色的棉质花边,边缘微微翘起,像是一朵小小的喇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