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站在书店门前,看着招牌上开明两字,林子安不由击掌赞道:“开明,好名字!当前,不仅是国家也好,还是人民也好,都需要开明。” “别废话了!”林侨生推了他一把,“赶快进去吧!” 林子安走进书店,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不是老板,也不是店里的装饰,而是一排排,一列列的书!他深吸一口气,肺里充斥着nongnong的书香。 他向往的看着那些书,宛如乞丐凝视国王。 “老板!”林侨生匆匆地问道:“您昨天卖给我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麼?我要再买一本!” 林子安这才看到坐在柜台处的老板。他带着金丝边眼镜,长相斯文秀气,身着长衫,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几乎是立刻,林子安就喜欢上了这里的老板。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没怎么上过学,肚子里没有墨水的缘故,林子安对像老板这样的读书人怀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憧憬,他有些拘谨地在一旁补充道:“是我要买,我很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想到竟然出了中译本,实在太让人惊喜了。” 老板笑着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本好书。”他离开柜台,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给了林子安。 林子安爱不释手的立刻捧在了手里:“请问一下,多少钱?” “两块钱。”老板说。 这个价钱对于这样厚厚一本书来说已经算得上物美价廉了! 林子安喜出望外地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钱递给了老板。 “多谢惠顾。”老板随手把钱塞到了柜台的抽屉里,随口问林侨生道:“我昨日卖给先生的书,先生觉得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原本还急着走的林侨生顿时眼睛发亮的开始跟老板絮叨开了。林子安耐心的在一旁听着。 他听着从他这位同乡嘴里的蹦出来的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辞,其中有为自由和自我而抗战的孙悟空;与宿命抗争,说出狂妄之言的唐僧;因为扶起爱人而被罚作猪胎痛苦着清醒活着的猪八戒;花了五百年粘回琉璃盏却被王母随手摔碎的沙僧……这些形形色色,离经叛道的人物让他赞赏,让他痛惜。 老板也怀念地笑了起来:“我初读这本书时,才十几岁,这本书给予年少的我影响力是巨大的。他带给我一种和整个世界抗争的勇气。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我从这本书里感受到的气魄。” “虽千万人,吾往矣!”林侨生细细咀嚼这句话,不住点头道:“说的好!孙悟空当年去大闹天空时,体现的就是这种气魄!” “我的家乡,有人根据《悟空传》里孙悟空大闹天空的这段剧情,创作出了这段话。” 老板微微仰头,声音清澈有力,有种抑扬顿挫的好听韵律:“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一语既毕,整间书店陷入一场漫长的静谧。 林侨生的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过来,心里翻翻滚滚把最后一句话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每翻滚一遍,他的心就越发火热一分。 林子安虽然没看过《悟空传》,但是但从两句对话中已经能看出孙悟空何等的豪情与洒脱! “好一个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林子安鼓掌叫好道:“老板,这《悟空传》也给我一本!” 于是老板又笑着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递给了他,“这本也是两块钱。” 林子安爽快结账。 短短几分钟他就洒去了四块钱,这相当于他一星期的伙食费。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心疼。 其实他是可以借林侨生的书读的,他这样再买一本太浪费了。可是他就是想买。这样的书就应该买下来珍藏! 眼看太阳越来越偏,两人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也顾不得多说,寒暄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了。 回到厂里,林子安理所当然地被工头骂了一顿,然后还被扣了一回工钱。 这并没有打消他的好心情。一想到装到布袋里的书,他的心就美滋滋的。对于他来说,精神食粮比rou体食粮还要重要。 下了工已经很晚了,他抱紧装着书的布袋,目不斜视的跑过卖饭的店铺,兴冲冲地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他飞快点上煤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看那本他没看完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本书很长,他看了三四天才看完。可是这本书又很短,他看完还觉得意犹未尽,有种莫名的感情徘徊在他心田。 面对生命中的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和折磨,保尔柯察金始终以钢铁般顽强的意志一一克服,任何没有让他打倒的,都使他更强!他是一位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林子安反复念诵着这句话,那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让他羞愧,让他奋进!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度生命。而苏联共产党之所以能推翻腐朽没落的沙皇统治,建立伟大的苏维埃政权,靠的就是如保尔柯察金这般勇敢、忠诚、拥有钢铁般顽强毅力的共产党人。 保尔16岁就参加了革命,为国家解放和人民的自由与平等而奋斗终身。而他呢?他今年已经20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还只是一个平凡庸碌的普通工人。 他从来没有为党,为国家做些什么! 如今日寇步步紧逼,国家危在旦夕。而他却躲在安全的马来西亚,以为喊几句口号,捐些钱就是抗日救国了。 不!这不是抗日!也不是救国! 他要去前线去!去人民最需要他的地方去! 就如孙悟空般,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他要,不,他必须把自己生命献给自己的祖国! 作者有话要说: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1933年出版的,而国内有了译本是1941年。 以及为了剧情需要,你们就默认文中的书没有作者前言,后序之类的,否则乐景实在没法给民国读者解释《悟空传》中今何在前言中提及的春晚,电视之类的东西_(:3」∠)_ 《钢铁》这本书是我六年级看过的,嗯,我看了几遍。怎么说呢,不适合小孩子看【大声】我当时看完就觉得革命好恐怖,不仅找不到女朋友,还要全身残疾(…)以现在的时代背景来看,这本书的政治宣传意味太浓了,但是在当时的时代,这本书确实发挥了鼓舞一代共产党人的伟大作用。 第43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3) 乐景推开门,店门临街,热闹喧嚣。 这是比影视作品里还要真实的上个世纪的风景。 无数“骆驼祥子”汗流浃背地拉着黄包车在街上穿行,小贩挑着东西沿街叫卖,穿着统一制度的工人背着布包行路匆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早点铺里狼吞虎咽…… 每一帧,每一个镜头,都充满了影视作品里没有的红尘烟火气。 这里是1938年。 中国近代史上最屈辱,黑暗,愤懑,抑郁的年代。 而他现在身处马来西亚。一个挨着华夏这个庞然大物的小国家。一个目前来看,相对和平的国家。 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过三年多,于1941年12月8日,日军将正式对马来西亚发动侵略,史称马来亚战役。战争持续了一年多,以日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从此以后数年,马来西亚就处于被日本殖民统治时期。 “乐老板!早啊!”一名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进店里,对坐在柜台处的乐景热情的打着招呼。 “李先生,您这是上班?” 李政,《大公报》驻马来西亚记者,自前几日,从乐景这里买了一本《悟空传》后,两人慢慢熟络了起来。 谁知李政却说道:“我要回国了,我是来跟您告别的。” 乐景疑惑问道:“为什么走的如此突然?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您才刚来马来西亚两个月。” 李政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半个多月前,一位叫做司迪尔的美国人在美国的《芝加哥每日新闻》上刊登了题为《日军杀人盈万》的新闻,首先向世界揭露了日军在南京进行大屠杀的残暴罪行。” “司迪尔先生在新闻里写道……”他闭了闭眼睛,脸颊多了两行清泪,“‘地狱般的四天’是对南京城‘围城’与‘陷落’的最合适的形容与写照……南京下关江边,沿着城墙,有一群约300个中国人正在被集体枪决,而江边早已‘积尸过膝’。这种疯狂的场面,在南京陷落后的这几天,已成为这个城市特有的景象。”” 乐景也沉默了。 南京,注定是中华民族永远忘不了,也绕不开的一道伤疤。 这是一个民族最屈辱的时刻。也是这个名为中华的国家最屈辱的时刻。 军队节节败退,国都覆灭,人民如羔羊,任敌人取乐砍杀。 五千年的风华,五千年的傲骨,就这样被人轻易折断。日后,哪怕他们花了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重新站起,可是那份屈辱,那份伤痛,将永远烙印在民族的记忆里,民族的历史里。让后世子孙,满含热泪,不忍卒读。 日后人们提及南京,不会说江南风华,秦淮烟云,他们只会想起那场惨无人道却不能遗忘的大屠杀。 李政响亮地哽了一下,嗓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屠杀中国人,而这件事却被一个美国人记录了下来,刊登在了美国的报纸上。如果没有司迪尔先生,我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脸,终于哭出了声:“我感到很羞愧,我是记者,我是中国的记者!我却不能让这个国家的人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哽咽着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把日本的一切罪证都用我的镜头记录下来,我要告诉人们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怎么样的战争,我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中国人不是孬种!不是东亚病夫!” 乐景凝视着李政,他是他的前辈。看着他,他仿佛看到了方大曾1,曹聚仁2,孟秋江3,胡济邦4……他们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了心中的那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用手里的镜头给予后世子孙一份真实的历史。 他在后世从没有听说过一位叫做李政的记者。或许是两个时空的差异性,或许是他被埋入历史的云海,或许是他后来背弃了理想,更或许是……他默默无闻死在了新世界黎明之前。 但无论他最后迎来的是怎么样的结局,乐景都由衷的敬佩他这一刻的勇气。 什么是记者? 记者是时代的守夜人,是吹响时代的号角的人。 可是在乐景生活的21世纪,他已经很难找到像李政一样具有如此新闻理想的记者了。 身为一名前记者,乐景太清楚这个行业的现状了。 工作累,工资低,福利低,风险高,年轻人抱着新闻理想进来,然后等到被社会的阴暗磨平心中的棱角和热血,他们就要么转去了新媒体等来钱快的行业,要么就成了难得糊涂的社会老油子。 所以,前几年当一名记者去采访一名高考状元时,面对状元想要填报新闻志愿的想法时,该记者才会极力劝阻。 因为,时代变了。 在新媒体这个吸金的庞然大物的冲击下,在记者廉价的工资和福利之下,2017年,中国的在册调查记者只有175人,传统媒体调查记者只有不到130人。而在2011年,这个数字是306人。 175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14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他们与之战斗的,是这个光明国家身下的庞大阴影。 报道了三聚氰胺的简光洲2012年在社交媒体上写道:“理想已死,我先撤了,兄弟们珍重!” 写出高考满分作文《赤兔马之死》,报道了地沟油的蒋昕捷去了天猫,任了销售总监。 还有许许多多的记者,相继离开了他们所热爱的记者行业。 可是能谴责他们为了面包而背弃了理想吗?有多少理想能经得起现实的碾压? 值得欣慰的是,不论何时,中国都不缺埋头苦干的人,不缺拼命硬干的人,不缺为民请命的人,也不缺舍身求法的人。正是有了他们,中国才能挺起五千年的脊梁!5 所以乐景问道:“若一去不回?” 李政笑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便一去不回!”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在你走前。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乐景正容道。